主持人語:
在今天的東莞,喧囂轟鳴的機(jī)器中,詩歌依然在頑強(qiáng)地生長繁衍。本期推出的東莞詩群特輯,可以一掃長期以來大家對東莞詩歌的膚淺印象,讓我們看到它的豐富、多元和生機(jī)勃勃。這些詩,讓我們感受到東莞詩人們在艱難中保持內(nèi)心的詩意、抵抗噪音所帶來的浮躁的努力,即使尚缺乏深度、厚度與高度,至少他們以自由開放的勢態(tài)在慢慢成長。
——阿翔
藍(lán)紫的詩(4首)
廢墟
傍晚走過建筑工地,看見
夕陽的余光中,一排裸露的鋼筋
矗立著,仿佛土地里生長出的
一條條毒刺,伸向茫茫蒼穹
幾個月前,這里還是一小片樹林
清晨有露珠從葉片上滴下
小鳥的歌聲婉轉(zhuǎn)悠揚(yáng)
我喜歡在這里
仰頭看樹葉中細(xì)碎的月光
聽昆蟲在黑暗中細(xì)小的鳴唱
現(xiàn)在,零落的磚瓦和石塊在夕陽中安靜極了
面對未來成為廢墟的命運(yùn)
它們潛伏著
有比我更為長久的忍耐之心
接受
現(xiàn)在,我終于接受了全部的自己
接受這具聒噪塵世中的
逐漸衰老的肉身
和曾經(jīng)犯下的全部罪惡
忍住胸中奔騰的欲望
重新回到原野
仿佛一片放棄抵抗的葉子
任憑風(fēng)將我吹向何處
我與自己達(dá)成了短暫的和解,當(dāng)
世間的一切不可控制
我只能接受這些風(fēng)雨,接受
晴夜給我的那一團(tuán)黑,接受
生活給我的完美的失敗
眾神的腳步
是樓頂上的天空飄過的朵朵白云么?
虛無的腳步踩痛了舊夢
他們穿越森林和湖泊
在每一天清晨
以露珠的形式,給過往的歲月和犯下的罪惡
舉行神圣的葬禮
他們站在未知的高處,觀望我們生存的
這片喧鬧的城市
在卑微的塵世的低處,我努力將心靈向上
向上,接受眾神的寬恕
九月菊
落木蕭瑟的日子里,花瓣該多么驕傲
薄薄的銀色秋霜是滋潤的甘露
孤寂的老花園中,唯有它在默默傾聽
落葉的私語,在萬花開盡之時
傲立風(fēng)霜,像愛過之后的愛
讓我看見了黃色和紫色以及其他的色彩
它們熱烈地簇?fù)碇?,在秋風(fēng)中
搖曳著虛弱但不倔的靈魂
在她腳下,苦澀的碎石中枯草倒伏
泥土下面的黑暗深不可測
哦,鮮艷的孤寂的九月菊
迷亂的世界里,究竟需要怎樣的綻放
才能完美這落寞的一生?
菊花不語,紫色的蕊里存放著心靈的血
卻迎著秋風(fēng)展開了妖艷的身姿
莫小閑的詩(4首)
致親愛的你
親愛的你要活得像一個謎
緊握住自己的答案
像緊握住18歲之前的貞操
你要盡情美,美而不拘小節(jié)
可以美成艷麗的玫瑰花
也可以美成一株狗尾巴草
在城堡與在野外,你都能夠隨性搖曳
你要去愛幾個壞男人,迷而知返
偶爾玩玩游戲,游刃有余
浪費(fèi)你的青春,別浪費(fèi)你的美麗
你可以有心計(jì),暗藏城府
但你要胸襟開闊,氣納山河
仇恨只會讓女人面目全非
看不清你自己
你要迷戀香奈爾
一雙繡花鞋,你也要能坦然接受
你要粗糲,拒絕粗糙
你不要太精致,如脆弱的瓷器
被人輕輕碰了碰,就只剩一地碎片
你要掌握些許針線技藝
既可以為所愛之人,縫一只扣子
也可以在有些夜晚
縫好自己的心
春天還有多遠(yuǎn)
先是那棵梔子砍了
再是水井旁的橘樹砍了
秋天的柿子樹掛滿了紅燈籠
也沒人采摘,腐爛在枝頭
成了鳥兒的糧食
門前的地基填高了
抹了一層水泥
下雨天再沒有泥巴
弄臟路人的衣服和鞋子
也沒有孩子的游戲
去年母親在院子里
種了一些玫瑰
今年又種了兩棵芭蕉
她給我發(fā)來紅花綠葉的照片
卻沒問我的歸期
在黑暗中
樓道沒有感應(yīng)燈
一關(guān)上大門,就掉進(jìn)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千鈞般的重量,風(fēng)起云涌
渺小,如一個孤獨(dú)的斑點(diǎn)
在黑暗中,只能依憑感覺行走
沒有光亮,就沒有眼睛
恍若一個影子
我的軀體已不存在
我什么也看不見
你們什么也看不見
其實(shí)這樣,也好
如果此刻真相大白于天下
誰還來埋葬昨天的陰影
我寧愿就這樣
沉默到底,永不發(fā)聲
與黑暗融為一體
直到自己約等于那座
虛無的神
困惑
這些年,貧窮已成為她身體
一部分,她的頭發(fā)
她的眼睛,她的嘴唇
表情里動作里,言語里時刻
都在走漏風(fēng)聲
甚至不用在人前掩飾
她的身材多高
貧窮就有多高,肉體多重
貧窮就有多重,她與貧窮站在蹺蹺板上
彼此游戲,彼此平衡
她在異鄉(xiāng)流浪
與貧窮互相依靠
親如骨肉,如姊妹一個人
一天是很好打發(fā)的
土豆加米飯,就解決掉饑餓
解決不掉困惑
比如愛情
她一再死心一再盲目
李笙歌的詩(4首)
狐貍
——給喙林兒
陰山下的白狐
活著的人看不見火焰
桑干河上的書生
遠(yuǎn)行的雁陣不再有回憶
很多年以前
人和狐在《詩經(jīng)》中相愛
在《聊齋》里相遇
兩滴眼洞,橫穿了滄海桑田
在那寂靜之地
愛的吟詠,吐自恒峰之巔
美人,如重生之花
綻放在北魏的莽莽山野
沒有金榜題名
也沒有洞房花燭
只有邊塞驚寒,衣袂如蝶
只有雪落在雪上,掩埋了情話
如今,玄空寺外
棗沙棘還在瘋長
只有斜風(fēng)細(xì)雨
在吹打著某段愛的印記
懷鄉(xiāng)
話有時說著說著就斷了
人有時走著走著就散了
對于我來說
我仍是黃土養(yǎng)大的孩子
夢有時做著做著
用來做夢的枕頭就流淚了
在異鄉(xiāng)的日子
除了冷漠我還有什么
有時,我也會羨慕
電話亭內(nèi)的鄉(xiāng)音
火車站返鄉(xiāng)的人群
也想做一個懷舊者
回到故鄉(xiāng)早已消失的老屋
在某個起風(fēng)的傍晚
看一看滄桑的山河
喊一喊沉睡的親人
雪夜
這是貴州
某個偏僻的小站
一列火車
像一個老頭
喘著粗氣
在雪夜顛簸著離去
遠(yuǎn)方,雪仍在下
將火車
和我懸著的一顆心
深深掩埋
父親
每次出遠(yuǎn)門
父親都要送我
在破舊的站臺
有時刮風(fēng)下雨
有時飄著冰冷的雪花
這個滄桑的老頭
總是在人群中
躬著身子朝我揮手
直到火車跑遠(yuǎn)
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他
站臺上的父親
那么孤獨(dú)一一
從不說話
像是一個愛極了的啞巴
孫海濤的詩(4首)
洗衣服
堆積的衣服是新的心病
我越來越懶了母親
一件、兩件、三件……
如同數(shù)著遠(yuǎn)逝的時間
滴答的鐘表卻未能告訴我
擁有時的不珍惜
一一你在遠(yuǎn)方一天天衰老
一一你離我越來越遠(yuǎn)了,母親
我還是習(xí)慣手洗,洗衣機(jī)轟鳴的聲音枯燥
而缺少溫度。電流制造的機(jī)械的轉(zhuǎn)動
會讓我麻木和遲鈍
宛如流水沖走了兒時的記憶
在地理隔開的情感坐標(biāo)之上
我無法找尋你曾經(jīng)年輕而潤澤的手掌,母親
你一遍遍揉搓、漂洗,從衣領(lǐng)到袖口
從童年到少年
一盆盆清水里匯聚過你多少體溫?
再后來你手把手教,再后來我當(dāng)兵、到南方工作
我已習(xí)慣將衣服浸泡,攤開,并不厭其煩重
復(fù)你搓洗的姿勢
你不在身邊,我得自己給自己溫度
并清洗自己日益浮躁和骯臟的靈魂
但正如我無法觸摸童年的純度
我體內(nèi)的泥沙、欲望越聚越多
沒有你的責(zé)罵,沒有你嚴(yán)厲督促的眼睛
我如同空心人,行尸走肉
穿過城市的清晨與黃昏
過馬路
悼祖母
回頭看時,又走過了一段馬路
廣告牌、紅綠燈、斑馬線、站臺……
陌生的、熟悉的事物,都還在那里
一輛巴士又啟程了,站臺上又有人出發(fā)了
有人揮手,有人叮囑,有人
偷偷抹眼淚
從小學(xué)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
到高中到河北高碑店的軍營
北京豐臺的家具廠、深圳沙井的玩具廠、自
來水廠、印刷廠……
青春一篇篇翻過,留下發(fā)黃的頁碼
一條又一條馬路,走成了回憶
一次又一次,最熟悉的聲音和身影
也漸漸模糊、黯淡、消散
馬路對面又是新的馬路和天地
廣場、電子城、花園、城市中心……
我知道我的腳步不會停下來
我知道我還會在斑馬線前等待
人群擁擠,車來車往
熟悉的喧嘩和汽車鳴笛
堅(jiān)硬的水泥路面和建筑
我跟隨人流走過,我看見自己微小的影子
和左顧右盼
“過馬路要小心”一一一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我睜大眼睛,對面卻空空蕩蕩
沒有擁抱,沒有揮手,沒有目送過的背影
獨(dú)自走回鄉(xiāng)間的小路、老屋
在中山虛度光陰酒吧
——給東蕩子
唱詩的人無須比喻。他們自成天使
聚于光陰,散于烈酒
是啊,又是酒精將我們分開
走出中山,我們就是各自世界的王
這封閉亦時時敞開的內(nèi)心
為詩,為情
品嘗湖南來的麻糖、米酒、臘肉
當(dāng)然最不能少的是辣子
當(dāng)然,還得佐以土得掉渣的湘方言:
又qia(吃)醉噠;么時候回客(回去),屋(家)
里的老娘好不羅……
隔著千山萬水,隔著熱烈唱詩后突然而來的
沉默
我們又偷偷在草紙上擬就個人的絕句
除了以詩寄情
我們還有什么更好的表達(dá)
我們有太多虛度的時光
是哦,你還可以“火焰中盜取海水”
你“灼傷的翅膀仍想撲向火焰”
就好比這一次你趕赴的最遠(yuǎn)的旅途
漂了三十多年了,你還是賊心不死
胡子拉碴皺紋一大把了你依舊期待
“大地為它們戴上精致的王冠”
一一它們,這些塵世中的螞蟻哦
聚
——致同城兄弟Y
從南門來的風(fēng),從新沙路來的你
想想這座城市的小
315路巴士,半個小時就足以將我們
載進(jìn)同一個容器
仿舊的土碗、辭令里的火爐,以及
時針的磨盤。磨啊磨,我們又耗了半年
為這火辣辣的燒刀子,這一次蓄謀已久的
醉。多數(shù)的時候我們總保持必要的清醒
在寫字樓、車間,在人群、出租屋
身體和身體、心器與心器
這不斷交疊、摩擦、磨合的他鄉(xiāng)
一一從廣場叫賣過來的玫瑰
十二月最后一個傍晚的余光
本地油鴨已出爐,新上市的羊毛衫
女人緊裹著乳房,酒精里浸泡的
鮮嫩和欲望,依舊肥厚多汁
依舊飄蕩著童稚的哀憐
一一走過這大排檔、圓桌和天橋下
蜷縮的流浪漢
不是么,我們何嘗不是在向生活
和命運(yùn)乞憐,說過最無骨的言不由衷
最無趣的上下迎合
為生計(jì),為這一桌子的美味
這大碗大碗的帶著異鄉(xiāng)情調(diào)的醇香
哦,親愛的兄弟,何時我們已變得如此陌生
如此輕賤、無奈?
干過這個夜晚,干了這碗擱淺已久的友情
我們已不再年輕,我們
是否還需要像十年、二十年前那樣嚎叫幾聲?
在這個寒冬里,呼嘯而過的北風(fēng)不會替我們說出
無盡的來日無盡的悲歡離合也不會說出
屬于我們的,許是這碗老酒,許是酒中的火
焰、骨頭
一一總得還有些什么,讓我們在酩酊大醉后
還能晃蕩著摸回自己的狗窩……
木成林的詩(2首)
礦難
那么多的挖煤人
到一百米深的井下去挖煤
每一個人背上扛著一家?guī)卓谌松南M?/p>
去到一個黑底洞
那么多的煤??從他們的鐵鏟上活過來
來到了人間 見到了陽光
那么多挖煤的人
挖著挖著??就活進(jìn)煤塊里去了
為地上的人們帶來溫暖
他們?nèi)チ藳]有溫暖的黑晴里
身體在冷卻 在僵硬
那么多的挖煤人
又從新聞媒體里挖出來
二十八具尸體
第二天 又多一具尸體
第三天 又多二具尸體
繼續(xù)挖下去 深挖
挖著 挖著
挖出一些人的眼睛
挖出一些人的肝
挖出一些人的肺
最后挖出一些人的良心
都是一塊塊黑色的煤
在老百姓的爐膛里噼啪作響地?zé)?/p>
地震
山被撕開了口子
無數(shù)的肩膀涌上去 頂住它
大地被撕開了口子
無數(shù)雙手涌上去 用愛心縫合它
房屋倒下去
八方的力量 匯聚成一塊塊磚
一片片瓦 重建它
廢墟中的一雙手?jǐn)嗳?/p>
千百雙手接上去
在他的胳膊上長出新生活
廢墟中的一條腿斷去
千百條腿支撐他
自由地行走 在這里每一寸土地
廢墟下壓著的疼痛
他們喊不出來
他們沒有力氣喊出來
我們替他們?nèi)讨?/p>
流著淚 喊出來
廢墟下掩埋的人間大愛
讓它永遠(yuǎn)留在這里
留在人們心里
傷了的已經(jīng)傷了
死去的已經(jīng)死去
活著的,堅(jiān)強(qiáng)些,再堅(jiān)強(qiáng)些
把死去的人希望
活出來
澤平的詩(3首)
時光曲
壁虎安靜地開在墻上。像一段枯萎多年的情史
陽臺上粉色玫瑰正當(dāng)燦爛。她在窗口
眺望遙遠(yuǎn)的街道。一切正如記憶中的曲子:
單調(diào)、繁華
去遙遠(yuǎn)的坦桑尼亞。去遙遠(yuǎn)的坦桑尼亞
去雨水中親吻。去盛夏的日光里,游蕩
風(fēng)暴還在遙遠(yuǎn)的地方,一生的腳步
還可以不斷地犯錯和修正
黑暗
點(diǎn)一盞燈
把內(nèi)心的長河照亮
顫抖中以微弱的喘息抵擋
一一黑暗浩蕩無邊
誰能拒絕:這是世界,也是自身
有時候我想把自己撬開
這個肉體,內(nèi)部有瘋狂的晴
黑洞在內(nèi)部渦旋,光被吞噬
像一頭小鯨魚在大海中掙扎
世界冰冷,無處訴說
時間蔓延得地老天荒
無題
從沒有種過的花
在夏日里盛開著
從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生
在故事里上演
夜霧中
光是想起你
就仿佛耗盡了我漫長的一生
易翔的詩(4首)
父女圖
一個下午
她都在玩積木
堆起來,又推倒,又再堆起來
她在這反復(fù)的過程中感到了快樂
我的快樂在于
看她忙著這一切
幫她把扔遠(yuǎn)的積木撿過來
期間還喂了她兩次水,幾粒葡萄
走神的時候
我會望望遠(yuǎn)處的樹,天上的云
仿佛自己也變成了個孩子
正坐在大自然沉默的懷里
仿佛在我們父女之上、自然之上的蒼穹深處
還有一雙慈父之眼,正看著我們
有什么即將到來
天空突然就暗下來
樹葉在枝頭晃動,鳥貼近大地飛
人們在路上抱頭亂竄
一切都在提示有什么即將到來
于是我走到門前,往寬闊處望去
但是我要等的更大的黑暗遲遲不來
我要等的狂風(fēng)暴雨遲遲不來
入冬修身書
除了尊重
省去人們之間多余的禮貌
像一棵樹脫去枯葉,以便進(jìn)入季節(jié)。
說話時,省去或悲傷或激烈的語氣詞
它們像堆在門口的早霧
終將散開,沒有重量。
和寒冷成為親密的朋友
我看見有一種形象
從劈開的木頭中出現(xiàn),成為火焰。
然后打掃自己
不留長指甲,頭皮屑,衣衫潔凈
保持一顆冬天的心,等春風(fēng)掀開衣角。
雜草
在花園里、街道邊、廣場上
它們被剪成了球形、心形、環(huán)形
或者還有其它奇形怪狀
推草機(jī)“嗡嗡”的馬達(dá)聲
送來了刺鼻的味道,綠血的味道
那是青草瘋狂的喊叫
它們在城市的每一個地方
都這樣放棄狂野的姿態(tài)
每隔一段時間,就被修理一番
我是與青草同一脈的兄弟
從鄉(xiāng)村走來,躋身城市
不同的場合,裝進(jìn)不同的規(guī)范
只有我的平頭還是尖銳的
只有在空曠的午夜里
我的內(nèi)心,才又鈷出一堆雜草
袁仕詠的詩(2首)
來的人總該有所獲
我知道,所有的枷鎖都是榮光
即便你所執(zhí)懷,我或已遺忘
而我所在意,你仍不屑一顧
黯然的春光行將朽去,我只是靜默不語
有人把鞭子擲向天空,你看見花朵盛開
有人驅(qū)逐年齡的輪轂,你聽見雷聲滾滾
你注定要趕到前面的坑口摔倒
雖然我也將在那里跌傷,并繪出記號
對于時間的晴算,慢慢就習(xí)以為常
我已為你擬好你中意的好名聲
來的人總該有所獲,而去的人
把他該帶走的都帶走
只有圣者,仍是一無所有
歌者
他試著吹奏自己的影子
他試著從秋風(fēng)中傾聽叛逆者的聲響
為何,總有一只螞蟻會堵住簫孔
為何,總有一群螞蟻?zhàn)钃踔穷^向黑夜延伸
螞蟻們忙碌著,忙著把碎裂的光明搬向屋頂
而歡蕩的大海擺滿虛榮的盛宴
他難以咽下下一個陰影
他已經(jīng)沉默多時。當(dāng)他俯身
撿拾起遺失多年的手藝時,該是曲終人散
只是歌者已經(jīng)隱去
大地為何仍是如此喧嘩
袁有江的詩(2首)
稻草人
土公路,很長,很瘦,
彎曲著,一手挽著村頭的老樹
一手拉著城北收費(fèi)站
有大半截路,兩邊裝飾著巴根草
野菊花。后來是筆直站著的白樺樹
路面稍寬
五叔走的時候,天光微明
他的眼神晝夜昏暗,一把胡琴
照亮黑衣,褡褳里裝著他的舊報紙
他坐在路邊歇息,一動不動,黑黑的一從
比灌木稍高
五叔用二胡拉回前朝的往事
那聲音只有路人聽得見,鳥聽得見
風(fēng)將那些音符四處擴(kuò)散
鳥一樣飛
路越走越長,五叔的琴弦
越拉越短。面前的搪瓷碗里,硬幣閃亮
五叔看不見那些光芒,他安靜地坐著
坐著,身影就像兒時記憶中
田野里的稻草人……
石頭
二姐跪著,用喂奶的姿勢
和另一塊石頭說著心里話,說著說著
就哭了。石頭也變得溫暖、柔軟了
兩個相同的字眼,從二姐嘴里一再吐出
二姐也成了石頭一樣,她說
女兒也已經(jīng)老了
二姐喊著那兩個字時,四周的
茅草屋蓋起來了,堂屋的燈亮了,檀香的煙霧
裊裊上升,年糕的香味撲鼻
那一刻,二姐擤干鼻涕
在年味里,眨著眼睛,踮起腳尖
看娘的手怎么切下一小片,然后去堵她漏風(fēng)
的嘴巴
石頭相互依偎著,溫暖地理著荒草般的頭發(fā)
二姐的小辮子,在我的書柜里結(jié)滿灰塵
一一輕輕一抖
二姐的話語就紛紛落下
莫寒的詩(3首)
倒影
我去醫(yī)院檢查了自己的倒影
醫(yī)生說它很鮮活
可我還是不放心,不是不相信十月
只是太多的瓜果落在地上卻看不見
你看見了嗎?也許你也看不見
這就是我擔(dān)心的原因
我的倒影和季節(jié)的倒影來到同一個時問點(diǎn)上
它們果真是毫不相干的兩則理想嗎?
哦!不!
它們完全可以相互交融,甚至溶解到同一個
瓶子中。而這個瓶子必須沒有私心沒有雜念
像彎曲的稻穗一樣把自己定格在美麗的秋天
我之所以拿自己的倒影來說事
主要是因?yàn)槲沂サ?/p>
恰好也是秋天失去的
恰逢凌晨一點(diǎn)
再次回到這里,已是深秋
馬路旁邊的樹還是老樣子
店鋪還是那幾家
房子還是密密麻麻
鳥兒還是嘰嘰咋咋
我悄悄打這里經(jīng)過
煙燃燒的時候
恰逢凌晨一點(diǎn)
埋葬一個男孩
秋天了,兒子挖了一個坑
他把一根小樹枝埋了進(jìn)去
看上去真的像一座墳
我坐在石凳上玩手機(jī)
翻看了一些國際新聞
兒子蹲在地上,很認(rèn)真地給墳?zāi)固砑由沉?/p>
一把又一把地往上添
那一刻他看上去多么成熟
他像個敘利亞的男人一樣
低頭埋葬一個死去的男孩
起風(fēng)了,我的眼睛被一粒沙子挑釁
它引誘我打開窗戶,而后
協(xié)助我把悲憫一點(diǎn)點(diǎn)擠出
祝成明的詩(3首)
河流的下游
河流的下游往往寬闊,舒展
與安靜不遠(yuǎn),與大海也不遠(yuǎn)
此時,河流敞開身體
流水緩緩地推動,相擁
像一個老人沉陷在時光中
關(guān)于源頭,支流,沿途的山脈
以及上游的激蕩和猿聲
我們無從知曉?,F(xiàn)在敘述的
只是它慢下來的后半生
還鄉(xiāng)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
深夜,一輛開往故鄉(xiāng)的火車
穿過夜色中的大地,搖曳的燈火
以及被風(fēng)吹來的山川、河流和樹木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
我越來越害怕那些奔跑的事物
一年又一年,我找不到自己
這些稍縱即逝的影子讓我傷悲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
搖擺的旅途,搖擺的夢鄉(xiāng)
我不知道老家是否積攢了一個睛好天氣
在黎明的村口升起炊煙,等我回家
如果大雪封山
雪已經(jīng)下了好幾天
我將自行車扔在山腳
以一步三滑的姿勢登山
沿途的風(fēng)景冰清玉潔
鳥聲的嗚叫比往日更加清亮
樹枝都戴上了晶瑩的手鏈
只有你在半山腰放飛的炊煙
成為我跌跌撞攛的溫度和方向
我們在午后的雪光中坐下來
哈著熱氣,搓著手,喝著米酒
談一些若有若無的話題
身后是滿山白雪,一野蒼茫
小鳥在我們頭頂飛來飛去
為我們歌唱和舞蹈
更有不懂事的魔子和野兔
竟然闖人你的院子覓食
屋后的山坡上
小鳥和野獸將美麗的圖案
印在潔白的大地上
鉛灰色的天空壓在我們的頭頂
我們迎風(fēng)而立,望著山下模糊的村莊
然后,我們繼續(xù)回到屋內(nèi)
一邊喝酒,一邊用干柴和烈火
種植漫天的風(fēng)雪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