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含之
從沒這樣愛過他
◎ 章含之
喬冠華無比珍惜我們來之不易的愛情和家。每當勞累一天,回到家里,我?guī)退麚Q上便服后,他總愛躺在那張心愛的藤椅里,喝一口最愛的碧螺春。他還讓我靠在他的身旁,輕輕地拍著我的手,喃喃自語:“Darling,多好?。∵@是我們兩人的家!”
冠華用他自己的方式無時無刻地關心著我。記得1974年6月初,我參加外交部下鄉(xiāng)收麥的活動,凌晨三點坐大卡車出發(fā),天不亮就下地,要到下午才收工。那次確實是強勞動,一天下來,兩條腿要疼好多天。有一次回到家,天已近黑,我累得抬腿都困難了,匆匆洗了澡就躺在藤椅上。這時,家里的保姆送來一碗冰涼的綠豆湯,說:“喬部長晚上有宴會,關照我一定要燒綠豆湯,冰好叫你喝?!本G豆湯冰涼爽口,但流入心頭的是一股溫情的暖流!在我的一生中,從沒有人這樣心疼過我,父愛、母愛、夫妻之愛都匯入這小小的碗中了。
九點剛過,冠華回來了。一進院子,我就聽見他急匆匆的腳步聲和大聲的呼喚:“回來了?Darling,你回來了?累壞了吧!”我想站起來出去迎他,可是腿實在不聽使喚,只好扶著躺椅的扶手站起來。此時,冠華快步奔至書房,一手把我按回躺椅,心疼地說:“不要動、不要動,綠豆湯喝了沒有?”我說喝了?!昂芎?。”冠華這時帶著一種孩子般調皮的神情說:“我給你帶回來一樣新奇東西,你看看。”原來,他從宴會上給我?guī)Щ貋韮蓚€獼猴桃。那時候,獼猴桃是個稀罕物,市面上根本看不到。
冠華十分戀家。一周五六次的宴會,對他來說只是工作而已,會上他基本不吃什么,寧愿回家后吃一碗雞湯面。他愛吃我做的南方菜,只要有時間我就親自給他做。他說,哪里都沒有家里好。
原先他孤身一人,保健藥品他從來不記得吃。結婚后,我從北京醫(yī)院要來了十幾個小小的粉劑針藥瓶,把冠華每頓要吃的藥——保護心臟的、降血壓的和維生素,都分好放入小瓶,每頓飯后倒一瓶吃就是了,即使我不在家也很方便。有一次,他的一個朋友看他拿出一瓶各種顏色的藥片往嘴里倒,感到很奇怪,問他吃的是什么藥。冠華指指我說:“不知道,含之裝的。她給我吃毒藥,我也吞!”
在此之前的三十多年中,我從來沒有照料過別人,也沒有被別人悉心照料過。直到和冠華戀愛,我才突然產生了要無微不至地去照顧另一個人的強烈欲望。直至今日,我都難以相信冠華大我22歲,因為我一直把他置于我的庇護下,而冠華對我的依賴也很強,一切生活上的事都聽我的。我從照顧冠華的瑣碎小事中得到愛的滿足,覺得被所愛的人需要就是一種最大的幸福。
有時候,我覺得他簡直像個大孩子,病后更是如此。為了讓他在午睡后喝上新鮮的西瓜水,我可以在炎熱夏季的整個中午一粒粒地從半個西瓜中取出籽,再把西瓜攪成汁。連香蕉都是由我剝去皮,切成小段后插上牙簽給冠華吃。友人海鷹有一次看著冠華吃香蕉,開玩笑說:“章老師再這樣照顧喬伯伯,將來喬伯伯會像《大林與小林》里的大林一樣,肉都從指甲里長出來了!”然而,這是我巨大的滿足!
我們剛結婚時,冠華對我的照顧不習慣,也有點過意不去。但后來他懂得這是我的一種心愿,就坦然了。再后來,他幾乎形成了依賴。
我沒有研究過心理學,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深愛著一個人的女人都愿意獻出自己的一切悉心照料、庇護她愛的人,不論他比她年長或年少。至少我是這樣。
(摘自《跨過厚厚的大紅門(新版)》 作家出版社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