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陳+李有蘭+李淑敏+江汀+呂布布+廣子+張爾
郁陳詩二首
少年弄
搬來北方后總被無聲的夢吵醒,
它們長著相似的南方面容,
停留,徘徊,濕潤我的淚腺。
我看見紅瓦片好像少年的牙齒,
整齊而乖巧,它嚼青草為食。
又或像一場徹夜的細(xì)雨,
溫柔地敲打我的后頸。
外婆手搖蒲扇,扇出一個清涼
夏夜的美夢,是我的少年弄。
十八年,我是南方的女兒紅,
沾衣欲濕,春雨和江水互為歸宿。
我只自顧自躍過時針,分針,秒針
……回音壁,閃耀如永恒的水銀柱。
雨水和羊水本是一對孿生姐妹,
在我身體內(nèi)開出綿甜的雙生花。
嗅我吧一一在少年弄的小島姑娘
和另一個,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
直到頭發(fā)長成白花花的蘆葦,
少年弄里的少年都躺在方正的盒子里,
直到我不再懼怕被你改變,以故鄉(xiāng)的名字。
一顆蘋果的愛情故事
夜里煮蘋果醬的鍋子清脆作響,
你置身事外并繼續(xù)吐出不規(guī)則的核。
皺眉未免過于綿甜,便從行李中
取出一罐熱茶浸泡。
苦的桌布只需十分鐘就變淡,
比九月那場大雨來得慢一些。
當(dāng)時我被摘下,放進(jìn)陌生人的手掌,
再奉上左邊載滿沉默的耳朵。
整齊的咳嗽聲在門前一字排開,
撈起來晾干罷。
好一個妙手回春!她確信不疑。
老虎曾在那兒喂他服下一帖藥,
后來它變成了一只貓——又名叫恰。
而誰能猜到一顆蘋果的前生?
晝夜不分地生長,抵抗寒冷、潮濕和死亡。
早就忘記被風(fēng)遺棄的樹的模樣,
離開它獨自旅行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秋天總是布滿太多死的眼睛。
袒露的紅色臉頰格外突兀,熱烈得像一首詩。
那是樂此不疲的全部理由,最偉大的英雄夢想。
李有蘭詩一首
鳥經(jīng)
鶴拳從冬日郊野起飛,落在
光頭大叔的啤酒肚上。毛茸茸的
拳套、招式。打來不痛不癢,不輸他
昨晚的醉駕。此去海南二千余里
不得不先停下。他有些僥幸,他
指給你看天上白白的謎團(tuán)。我的對手在
那里。他說,是個很誠實的人哩。
他在門道里比劃一件長矛,一個瘦高且
活該被打的怪人:他呀或住在復(fù)活節(jié)島
在星月低垂時出門,不帶傘,也不避雨。
從不洗頭,這冒犯了他。和他在一起
難過。走運點就好多了。也有例外
像在這里,我打開晨練廣播,新聞
是往日的諧音。過路的人都可當(dāng)我作
扶手搖椅,坐下,懷疑
最不幸的人兒啊,你可給人用過,又被留在那里?
李淑敏詩一首
有些面孔,是死者的面孔
昨夜應(yīng)該又下過雨
此刻已近中午
室內(nèi)還很黑
我的頭腦不斷下墜
昏沉沉攪進(jìn)你的生活
窗外的幾棵樹
長滿圣綠色的葉子
空氣帶著水汽
像很久都不會晴天的南方
像你臉上那團(tuán)化不開的疑慮
有把尖利的短刀
多年前就刺進(jìn)你
我想過替你包扎傷口
但那尖刀早已成為你的一部分
塑造著你
一陣悶雷轟響
天色更暗了一層
我忽然感覺到
你也正變成一把尖刀
一下下刺向
越來越暴躁不安的我
不遠(yuǎn)處街上有人撐起了傘
有人跑了起來
有些面孔
是死者的面孔
我們互相攪拌
一個又一個幫兇
江汀詩一首
一月
星期天到了,蒼白而疏軟,
像一張蘸著水跡的包裹單。
想到這一點,我望向窗外,
雨終于停了。
塵土的氣息包裹著房屋,
仿佛冬日的外殼。
我去郵政局取書,
布谷鳥嘶吼。
廳堂里空無一人,
油漆的干燥。
我向內(nèi)部走去,
穿過狹長的巷子。
院子里滿是積水,
郵車將要出發(fā)。
偶然地,我置身于此,
聽著小販搖晃的鈴聲。
我們離開城市,駛向南方,
大道上滿是光亮。
后來,汽車停下來,
我也就從旅程中退出,走下公路。
現(xiàn)實被反復(fù)踩過,
草梗在邊緣酣睡。
我注視近處的房舍,
那屋頂好像羽毛。
我矚目山丘上的農(nóng)田,
它們倦怠和安靜。
詩在那兒顯現(xiàn);
是那分行的形式讓我著迷。
呂布布詩一首
他從夢中睡去
他從夢中睡去。他坐起來
天就要亮了,院子里的芒果樹上
一群黑色的鳥就要飛起,將
黑暗接近曙光的陰影拉長
他決定寫一首粗糙的詩
他寫那嘰嘰喳喳的聲音
像黑衣人聚集在角落,而他
在誤解中瘋狂地做愛
鳳吹進(jìn)來,吹過八面體,噴起的泉
回落到前所未有的蔚藍(lán)前景
綠一一綠到黑的樹
接壤另一番千斤錘擊
紫荊花,莧菜,紫
和唇膏,木瓜奶,烈性黑啤
在空氣中猛抖的床單
北方正值冬季的黃綠色風(fēng)向,雪
交織著枯瘦的野菊莖
深色針葉林里白色的蘑菇
腫脹,柔軟
如此粗率的涼、綠的想象,閃現(xiàn)著炯炯的光芒
又有紅葡萄和寬葉的牛蒡
類似兩人新婚燕爾,似乎
非常愛,無憂無慮的
類似樹林和濃情
類似熱霧和接納
類似云,巨大的垂直塔
不受控制地活在一個遙遠(yuǎn)的城市
廣子詩一首
禮物
(或同床異夢的夢)
最大的同床異夢不在床上。
在哪兒呢?即使把冬眠移植到夏夜
直接跨過春天這道門檻
剛睡醒的燕子也不會告訴你
她在春天夢見了什么
這巨大的秘密,春風(fēng)早就看穿了
但墮落的落日不配知道
一說到夢,床就裹緊了被罩
棉花的嘴太細(xì)太尖,又不牢靠
在床上。床單下。棉花
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朵花
任憑有人在床墊上做愛
做出了動靜,惟獨沒有做出愛
說到同床,杜蕾斯就滑脫了
真的太滑了。因為局部的滑
杜蕾斯接受了棉花的鋪墊
這么一來,床單和夢遺就不夠走運
多少塑膠的臉,還有松垮的夢
滑落在夜晚這張大床上
這可不是一般的夜晚
它可以賄賂更黑的白天
但不會把滑倒的落日踢下床
誰妄想翻身,膽敢在落日的身上叫床
誰就是那同床異夢中最大的夢。
張爾詩一首
街區(qū)
我欲接近的街區(qū),會先繞過一段向下的緩坡
沿途的打金店、發(fā)廊、排擋和中醫(yī)院
櫛比而立,當(dāng)然,也有人民郵電和法院
大多時候是在夜晚,月亮松開銀邊
頭頂?shù)募侔l(fā)套在快遞員的指環(huán)上
夜總會傳來迷離的低音慢嗨,沖洗著道德的地溝
櫥窗里,裸體的女人被射得卷攏了花邊
她們的長睫毛遺棄在舊社會的洗手間
地鐵上,移動電視播放著大國新聞和警匪片
人們?nèi)宄扇壕奂谲噹写笳勆鐣髁x和歌神
再過不久,松樹會被派往災(zāi)區(qū),救護(hù)車會
飛越斑馬線,風(fēng)暴的頭腦也會成為假想的生產(chǎn)力
當(dāng)然,流動的小販們跑得更快一些,他們在尾氣
的濃煙中操著黑臉,唱著吆喝,斗爭著神鞭
需要大于一天,我將我分成兩半,將鏡頭
分成快慢兩拍,將所見和之所以見分成對峙和烏有
我欲接近那街區(qū),或穿越它,也或者永不抵達(dá)
我愿上坡,下坡,行走,奔跑,加速,或遲緩
我所說的街區(qū),將成為我的肉體,或?qū)?/p>
成為肉體中那行將衰老的一顆細(xì)菌
我曾贊美它,但欺瞞它,經(jīng)過它,但走失它,
也恨它,惟不能分割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