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上海時只有16歲。一個人,拖著一個從母親同事那里借來的磨掉了皮的拉桿箱,站在上?;疖囌境稣究诖舸舻厮奶帍埻?。沒有想象中大氣林立的寫字樓,也鮮有電視里穿著考究的婦女,與我接踵而過的,多半是些背著用米袋子打包被褥的務工人員。他們用質(zhì)樸的方言互相吆喝,黝黑泛紅的臉上寫滿了溫暖的笑意。
可是我卻覺得害怕,害怕一個不小心,孤獨落單的自己便會被哪個道貌岸然的壞人捂了嘴擄走,賣到不見天日的山溝里。
帶著十足的忐忑,我飛快地沖上一輛不知開往何處的公交車,想盡快離開這片聲囂之地。彼時的我從沒坐過地鐵,甚至連地鐵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為了避免在大城市“見過世面”的人群面前露怯,我只能選擇熟悉親民的公交。
車子在高樓間留存的窄道上穿梭,我隔著玻璃,靜靜地窺視著魔都平凡的街道。公交車停下又起步,幾名穿著校服的中學生笑鬧著走到車子中間,在冬日溫暖的車廂里啃著包子。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們和自己似乎也沒什么不同,但是又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樣,那種感覺很怪,怪得讓人說不上來。
后來,我也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找到住處的。大概是之前在網(wǎng)上認識的一個一同參加比賽的朋友發(fā)蓄心跑去接我,才終于結(jié)束了我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間無序穿梭的好奇與焦灼。歲月如斯,很多細節(jié)已經(jīng)模糊在了消退的記憶里,唯有拖著箱子站在火車站前心驚膽戰(zhàn)地左顧右盼的心緒和隔著公交車的玻璃細細品味這座夢想中的城市的畫面,永遠地留在了腦海深處,直到現(xiàn)在。
當然,還有那群笑鬧著吃包子的中學生,和我對他們毫無理由的熟稔與艷羨。
說來不怕大家笑話,那次糗事頻出的上海之行,竟然喚醒了很少出過遠門的我對外面世界的更多遐想與好奇。比如我吃到了必勝客——簡直是我吃過的最好吃最正宗的披薩,比如我去了錦江樂園——簡直是我去過的最大最好玩的游樂園……因為是獨自出行,我學會了事事替自己操心,訂火車票,找交通便捷的經(jīng)濟酒店,甚至學會了在出門前把所有的線路都查好,再也不會出現(xiàn)坐著公交車漫無目的地繞著城市轉(zhuǎn)圈的焦灼。
毫不夸張地講,上海之行重塑了我原本禁錮閉塞的世界觀,也給了我闖蕩未知的決心和勇氣。我不再甘于當一個小城市的筒子樓里一個狹隘平庸的小女孩兒,我想了解世界,想體驗不同成長環(huán)境下的文化差異,想給一度自卑的自己一個向上的空間。
帶著這種年輕的熱情,一年里,憑借積攢下來的不算豐盈的稿費,我到湖南品嘗了沁香的口味蝦,到北京逛遍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到西安體驗了西北厚重的美食文化和歷史淵源。后來想起來,我是多么感謝在上海時,那些第一次撞入我腦海的“新奇事物”。外灘的熱鬧,黃浦江對岸的恢弘,帶給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多大的心靈沖擊。只是,我沒有讓這種沖擊演化成新聞里常見的悲劇鬧劇,沒有在新鮮的世界面前迷失自己,沒有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好奇心讓原本貧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那時年少的自己,一瞬間相信了曾被我無比唾棄的“學習才是最大的出路”。是啊,對一個家境窘迫又無可依靠的平凡女孩來說,還有什么能夠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呢?我慶幸自己當時的理智,即使不斷有人提議可以靠寫作謀生,還是清醒地拒絕了把寫作與賺錢作為生活的主線。
沒有持續(xù)的學習,沒有機會接受更高層次的教育,沒有底蘊的積累和常識的補充,我縱使有謀生出路,終究要在內(nèi)涵上做一只再難爬升的井底之蛙。而這些,我在獨自旅行之前,連想都沒有想過。你一定想不到,此時的我坐在大學寬敞明亮的圖書館里打下這段話時,多么感激曾經(jīng)年少卻獨立的自己。
隔著圖書館的玻璃往外望,窗外便是APEC會議后留下的純粹耀眼的藍天,種種這些,都是那時的成長和眼界帶給我的世界和格局。那一年,我真正開始長大.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懷念過去充滿勇氣的自己了。
如同受洗禮一般,旅行帶給了青春期充滿耽想的我前行的信念,還有令現(xiàn)在的我垂羨不已的闖蕩世界的勇氣。那種眼界的開闊帶來的思維的碰撞,指引并重塑了我的成長。乃至后來被人問及,你覺得怎樣才算是長大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心靈的旅行吧,因為那不僅是一次對未知世界的觸碰,更是一種解放,一種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