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李旭
沙漠中的頓悟
文·圖/李旭
到寧夏中衛(wèi)的沙坡頭,主要就是與沙漠打交道。
我第一次接觸沙漠,還在20年前的新疆鄯善。那沙漠名叫庫姆塔格,為中國境內(nèi)第三大沙漠。沙漠讓我這南方人震驚。20年后,我來到位于騰格里沙漠南端的寧夏沙坡頭。跟塔克拉瑪干沙漠等相比,騰格里沙漠只能算個小弟弟,但人們已將這搞成別具一格的沙漠旅游勝地,可以乘吉普車或特別定制的沙漠車橫沖直撞地穿越沙漠,也可以在陡峭的沙坡上滑沙;可以享受成吉思汗時代的手抓羊肉,也可以在故作蒼涼的沙漠酒吧里痛飲嘉士伯啤酒,甚至還可以在黃河乘羊皮筏子漂流……
沙海中沙浪起伏,一浪高過一浪,氣勢磅礴,氣象萬千,由東向西,凝固成一幅半永久的海的形象。沙海的邊緣還點綴著一些灰綠色的帶刺的駱駝草,恰如海邊的礁石。沙海里冥無人跡。
風像一位極富想象力、技藝超絕的雕塑家,將精細的沙子造型成了千姿百態(tài)、動人心魄、令人無比興奮的藝術(shù)品。在顯微鏡下,沙粒更像璀璨的寶石。
沙漠的線條縱橫交錯,大大小小的沙巒造型各異其趣。有的奇異詭譎,有的明麗清揚;有的小巧精致,有的簡潔曠達;有的柔和順暢,有的遒勁雄渾;有的細膩溫馴,有的放蕩不羈;有的沙丘圖案恰如微風吹皺的一池靜水,蕩漾起一片片迷人的漣漪;有的如美女的胴體,溫馨滋潤,風情萬種,透露出難以言說的魅力;有的恰似被大氣吹拂的流云,莽莽蒼蒼,若隱若現(xiàn),毛絨絨地飄渺;有的宛若一彎新月,嬌弱淡雅,稚氣掬人;有的仿佛宇宙黑洞,神奇迷離,玄妙恢宏,展示出奧秘無窮的太空感。
只有上帝的意志和大自然的大手筆,才能造就出這一幀幀變幻莫測、神采飛揚的圖畫來。
沙漠呈現(xiàn)的是一種動人的美,是一種讓人忘卻它的暴虐、它的殘酷的壯麗。這大概是美學上的一個永恒的吊詭:道德上惡的東西竟有著撼人心魄的美,就像那些迷人的罌粟花一樣。古希臘圣哲柏拉圖對美和藝術(shù)的攻訐不幸被其言中。
藍天麗日之下,整片浩瀚的沙山宛如一尊尊燃燒著的巨大火盆,吐露著火焰,蒸騰著熱浪,好像能把人和一切都烤化;當夕陽西下,沙漠馬上就呈現(xiàn)出另一番景象,那是一種死一般的蒼涼和寂寞。太陽一沉入地平線下,沙漠中立刻冒出一股刺骨的寒氣,白天的炎熱和燦爛轉(zhuǎn)眼間變成了沉重的凄涼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連西天絢麗的晚霞也燃不起它的半絲熱情。它越來越暝暗,越來越寒冷,早晨及黃昏的壯麗和美已經(jīng)無影無蹤、蕩然不存。它這時讓人感受到的只是恐懼與死亡。這大概才是沙漠的真實面目。
具備了罕見的美和吞噬一切的惡,表現(xiàn)著輝煌的熱情和令人顫栗的冷漠,這就是沙漠。
盡管沙漠有著這樣那樣令人心馳神往的美,但審美必須以人類的生存為前提。面對美絕惡絕的沙漠,我們也許不得不說,人類正在跟自己過不去,人類就是自然的罪人。
就在這里,我還經(jīng)歷了一場正宗的沙塵暴。剛從沙漠里穿越出來,眼見黑云壓著沙漠飛來,頃刻間便飛沙走石、遮天蔽日。一團團駱駝刺被連根拔起,在沙丘間飛速滾動。所有眼前的景象全為沙塵籠罩,昏暗中猶如一幅幅魔鬼的涂鴉?!段饔斡洝防?,每當妖魔出現(xiàn)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景象吧。頭發(fā)里、耳朵里、衣服里、鞋子里全都是沙子,幸虧提前用塑料袋將相機包裹得嚴嚴實實,否則就掛掉了。
其實,沙坡頭所在的寧夏中衛(wèi)市,是一個相當清新宜人的地方。她有清澈的河流,有成蔭的綠樹。在沙漠的邊緣,有黃河水滔滔不絕往東北流向青銅峽。于是,黃河沿線,就形成人們稱之為“塞上江南”的河西走廊,走廊里還有一片片小小的綠洲和濕地,有人用心在那里開辟出度假休閑的木屋酒店,讓你在體驗了沙漠的荒涼后,忽然就可以進入一個綠色的小世界。
現(xiàn)在,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越野車愛好者駕駛著各種車牌、各類改裝的車子云集于這里,在這片相對小的沙漠里馳騁一番,以體驗沙漠越野的驚險和刺激。我對這類行為頗有點不屑,但后來讀到我喜愛的英國作家毛姆的一席話,總算有點理解這種行為。
洞悉人生奧秘的毛姆認為,大多數(shù)人過著受變幻莫測的命運所掌控的隨遇而安的生活。很多人受迫于其出生的境遇和生活的必需而保持一條筆直且狹窄的生活道路。在這條路上,沒有向左轉(zhuǎn)或者向右轉(zhuǎn)的可能。
而沙漠為人們暫時擺脫這種人生狀況提供了瞬時的可能。
李旭,云南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享受云南省政府特殊人才津貼。擅長人類學田野考察和紀實攝影,專注于人類即將消失文化現(xiàn)象的追蹤記錄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變遷情況的考察研究。早已走遍中國各個省區(qū),到過中國各個最僻遠的角落,實地采訪考察過中國56個民族。曾20多次深入藏區(qū)考察與拍攝。(責任編輯/盧勇軍設(shè)計/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