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

吉光

★編者語：

“若以書而論，每本書都會是自己的房間，給你一個庇護，讓你安靜下來。”確實，一本好書會讓人安靜下來，一本好書就是一個世界。在喧囂的塵世里，書算得上精神的良藥。一本好書可以是信仰，足以讓我們內心強大。書是繁雜世界里的一片凈土，是否也有這樣一本書，曾帶給你無窮的力量？用你喜歡的方式，講述一下你與它的故事吧。

我相信，每個人的人生都有過一段灰撲撲的日子。那不是齜牙咧嘴的悲痛，亦非肝膽俱碎的神傷。而是一顆心蒙了塵，撣也撣不去。那種感覺是，你站著的時候想坐著，屁股剛沾上椅子，卻又想躺著了，總之，無論怎樣都是不暢快的。你淚盈于睫，拿自己無可奈何，只好與全世界賭氣。大人說你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赡阌X得那是真的哀愁，只是他們不懂。就像法國人圣埃克蘇佩里說：“所有大人都曾經是小孩，只是他們大多都忘記了?！?/p>

而我那段灰撲撲的日子，是在十六歲的花季。

大人說，十六歲很美好。最鮮活的肉身，最明麗的笑容，有用不完的精力。于是，當我們還是孩童時候，就已眼巴巴地在等待著我們的十六歲。我們想當然地以為，只要十六歲一到來，打開窗戶，命運之手就會呈上鮮花、掌聲和純純的初戀。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等到真正到了十六歲，才發(fā)現(xiàn)其實十六歲根本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我們不得不面對考學的壓力以及滿臉青春痘。精力無窮，卻困守教室;情竇初開，卻被當作是罪惡的小火苗。那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的青春就像在一條黑暗的河流上。聽見河水湍湍，卻眼盲心塞，并不知曉自己是要前往何處。

如今，十多年過去。十六歲的心事都已沉在海底，如觸礁時就被慌張擲下的錨。它的痕跡尚未湮滅，線索依稀可尋。十多年后的深夜，我無意中從書架上取下這本書——席慕容的《在黑暗的河流上》，往昔歲月仿佛拖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來到了我的腳下。

十多年前，我穿著白襯衣卡其褲，甩著一條馬尾在上海書城邂逅它。那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學長，知道那是不應該的事情?？墒?，有些情愫，你拼命壓抑，它偏如野草瘋長。語文課上，老師教《古樂府》，看到那一句“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暮與朝”便幾乎要落淚。

記憶中，那天的陽光特別好，像拔絲蘋果，空氣中流轉著芬芳的甜暖。最初打動我的是它藍綠色的封面上幾行細細的黑色字體：“當燈光逐盞熄滅/歌聲停歇/在黑暗的河流上被你所遺落了的一切/終于只能成為/星空下被多少人靜靜傳誦著的/你的昔日/我的昨夜”。我的整顆心都柔軟下來了。

那個下午，我就站在那里，如獲至寶，一頁一頁地翻閱。感覺世界都靜止了，整個書城只剩我一人，整個宇宙都只剩我一人。

席慕容在這本詩集里有許多首詩歌都與十六歲有關。

她在《十六歲的花季》里寫：“在陌生的城市里醒來，唇間仍留著你的名字，愛人我已離你千萬里。我也知道十六歲的花季只開一次。但我仍在意裙裾的潔白，在意那一切被贊美的被寵愛與撫慰的情懷。在意那金色的夢幻的網替我擋住異域的風霜。愛，原來是一種酒，飲了就化作思念，而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夜夜舉杯，遙向著十六歲的那一年?！?/p>

她在《古相思曲》里寫：“在那古老的歲月里，也曾有過同樣的故事。那彈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歲嗎？還是說今夜的我就是那個女子。就是幾千年來彈著箜篌等待著的那一個溫柔謙卑的靈魂，就是在鶯花爛漫時蹉跎著哭泣著的那同一個人。那么，就算我流淚了也別笑我軟弱，多少個朝代的女子唱著同樣的歌。在開滿了玉蘭的樹下曾有過多少次的別離，而在這溫暖的春夜啊，有多少美麗的聲音曾唱過古相思曲？”

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

十六歲的心事，古往今來，對于一個女子，都有驚人的相似。浮云白日，山川莊嚴溫柔。青春如河，你我站立渡口。讓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渡口旁若找不到可以相送的小花，就把祝福別在衣襟上吧。我猜想你會對我說：“而明日。明日又是天涯?！?/p>

插一句題外話，前兩年，我去參加了學長的婚宴。她的新娘竟是我昔日的同事。席間，看新人與賓客碰杯，頓時覺得時光已把青春一卷而去，灑落滿天星斗，山依舊，水依舊，而我們的腳下已不是昨日的河流。

十六歲過完，便升入高中。課業(yè)愈加繁忙，加之新同學們十分有趣，竟顧不上傷春悲秋。以后的日子里，人生的底色越來越明快，只有在深夜翻閱席慕容的詩集才會想起自己十六歲時的心境。

讓我在黑暗的河流上，與你相遇，與你別離。而那個你，便是十六歲的自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