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為陜西理工學院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清代前期白話小說中的宗教思想研究”(項目編號:SLGYCX1513)成果之一。
摘 要:因果報應(yīng)的佛教觀是《鴛鴦針》獨特的敘事結(jié)構(gòu)框架,色空觀是小說四個故事表達的中心主旨,作者通過這些故事強調(diào)了“財色乃萬惡淵藪”的觀點。作者慈悲為懷的佛教勸善理念受當時禪悅風氣以及善書盛行的影響,這也正是作者為“黑海狂瀾”的世人開出的救人濟世的“藥方”。
關(guān)鍵詞:《鴛鴦針》;因果報應(yīng);色空觀;禪悅;善書
作者簡介:杜明娜(1991-),女,漢族,吉林白山市人,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敘事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6-60-02
《鴛鴦針》是明末清初的一部話本小說集,題“華陽散人編輯,蚓天居士批閱”。據(jù)王汝梅先生考證,作者“華陽散人”即明末清初的吳拱宸。清卓爾堪《明遺民詩》中選錄了吳拱宸的兩首詩,其中《離虎丘》中寫道:“萬里風霜十八秋,姓名無地不淹留。長當佞佛微嫌發(fā),何用為家半在舟。歸思搖搖同野鹿,畏人切切似沙鷗。殷勤海涌峰邊水,好載凄涼向北留?!庇纱瞬浑y看出作者漂泊凄苦的人生,“長當佞佛微嫌發(fā),何用為家半在舟”一句則透露出作者在經(jīng)歷苦難之后而產(chǎn)生的逃禪心理。王汝梅在《〈鴛鴦針〉及其作者初探》一文中也提到“蚓天居士,大概也是作為明遺民的吳拱宸之別號”,“居士”是在家修行的佛教徒。上述材料都表明,作者的思想中帶有鮮明的佛教成分,而《鴛鴦針》中也體現(xiàn)了不少佛教觀念,作者將因果、色空觀念融入小說創(chuàng)作,不僅深化了小說的勸誡主旨,而且增添了小說的哲學意味。
一
《鴛鴦針》由四個故事組成,作者將“因果報應(yīng)”思想貫穿其中,抑惡揚善,體現(xiàn)了正義必勝、邪惡必敗的思想。作者在序言中說:“世人黑海狂瀾,滔天障日,總泛濫名利二關(guān)。智者盜名盜利,患者死名死利。甚有盜之而死,甚有盜之而生,甚有盜之出生入死,甚有盜之轉(zhuǎn)死回生。搏捖空輪,掌持色界?!币虼耍巴聪马旈T毒棒”,為世風日下、人情澆薄的社會開出救世濟人的“藥方”。
作者將四個故事歸結(jié)在善惡有報的因果鏈條中,第一卷徐鵬子因考卷被富家公子丁協(xié)偷換而落榜,后又被丁全誣陷入獄經(jīng)歷了千番苦難,但終以“吃得苦中苦”做了“人上人”,官至禮部尚書。而丁全惡事暴露受到了懲罰,作者借徐鵬子之口說:“這也是前生孽債”。這時位至高官的徐鵬子非但沒有趁機報復,反而以德報怨,不計前嫌,只是將丁全罷職免官。作者明確指出,徐鵬子之所以得善報,“都是兩夫妻寬仁積德之報也”。
第二卷《輕財色真強盜說法 出生死大義俠心傳》中,時大來在窮困潦倒時得到俠盜風髯子救濟,后來時大來時來運轉(zhuǎn)做了官,在受理風髯子的案件時,為報當年之恩,為風髯子洗脫了罪名。第三卷《真文章從來波折 假面目占盡風騷》中,才德俱佳的宋鈺替不學無術(shù)的假名士卜亨代筆,卜亨借宋鈺文字賺足了名利,但宋鈺卻毫無怨念,只一心想著替卜亨代筆實際是為自己增添了許多學問。最終善惡有報,宋鈺因才華橫溢中了進士;卜亨以假竊橫詐罪被通緝,小人一時得勢而終有惡報。
第四卷《歡喜冤家一場空熱鬧 賺錢折本三合大姻緣》以《太上感應(yīng)篇》為入話內(nèi)容,使小說的因果報應(yīng)思想更加昭然?!短细袘?yīng)篇》是南宋時期道教勸善經(jīng)文,但實際是三教合一的產(chǎn)物,其許多理念實是來自佛教亦或受到佛教的影響,“禍福無上,惟人自召;善惡有報,如影隨形”;“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這些都是《太上感應(yīng)篇》的精髓。本卷正是圍繞善惡有報的思想來闡述故事的,見利忘義的商人范順多次使詭計騙取吳元理散盡家資;吳元理因宅心仁厚,多次以德報怨幫助范順而生意昌盛。作者以詩云:“世境瀾回,隨人禍福。不省回頭,逢場鹿逐。他家你家,自作自速。小人常態(tài),佛日難度?!狈俄樀摹靶∪顺B(tài)”最后導致家破人亡,正是“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的有力說明。
二
因果報應(yīng)是作者構(gòu)架小說的外在形式,而“色空”觀念則是作者救世救民的“藥方”?!吧铡庇^也是佛家的重要理念之一,《般若經(jīng)》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表明了萬物本空的觀念。《維摩詰經(jīng)》中也說:“一切法生滅不住,如幻如電;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諸法皆妄見,如夢如焰,如水中月,如鏡中像,以妄想生”。小說中四個因果報應(yīng)故事都傳達出了同一個訊息,那便是“財色乃萬惡淵藪”。丁全為取功名而坑害徐鵬子,范順為騙吳元理錢財而喪失人性,卜亨為追逐名利弄虛作假,這些人由于無休止地用不正當手段追逐財色,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作者嘆道:“世事由來不可求,黃金用盡也還休”,“檢點子生宜守分,休貪眼底虛花。一泓秋水影蒹葭。種豆仍得豆,種瓜應(yīng)得瓜。莫把人生作牛馬,天公費盡差呀。床頭無酒且須賒。我貧宜自慰,他富莫輕夸?!薄巴劫M奸心任轉(zhuǎn)篷,風流散盡等飄空”,人生在世,財色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個人擁有多少都是有定數(shù)的,何必又枉費心機,到頭來還是一場虛妄,這里帶有明顯的“色空”意識。
在“色空”觀念支配下,作者還贊揚了“戒淫”的可貴。徐鵬子在外坐館,有一艷婢欲勾引他,徐鵬子表現(xiàn)出了“坐懷不亂”的君子風度,以致后來徐得好報,作者贊其“是徐鵬子不淫濫之報”,俠士風髯子,作者贊道:“這般人,俱在氣分上做事,酒字是少不得的。這色的上,他卻視之若無的?!本硭姆俄樒捩c人通奸,荒淫無度,作者言:“上帝權(quán)司命,最惡者奸淫”,作者認為淫亂是罪不可饒恕的,最后齊氏孤老至死,正是她淫亂的報應(yīng)。
總之,《鴛鴦針》是以善惡報應(yīng)作為“空”的形式,財色乃萬惡淵藪,既然財色欲望給人生帶來了如此巨大的苦難,那如何才能安身立命?作者言:“休貪眼底虛花”,“財色散盡等飄空”,作者將這一切歸結(jié)為“空”,以此去融解人生的萬惡。
三
《鴛鴦針》作者將因果、色空觀念融入小說創(chuàng)作中,深化了小說的勸誡主旨,更增添了小說的哲學意味。這種創(chuàng)作思想的形成有比較復雜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明朝的滅亡、社會的動蕩使許多文人士子對國家命運和個人前途失去了希望,從而產(chǎn)生了對內(nèi)心世界的反省與對外在世界的逃避心理。這時期不少人選擇遁跡山林過著與世無涉的生活,而有的則企圖通過宗教以達到精神的安慰與解脫,這些人大多選擇了學佛或修道,其中表現(xiàn)最為狂熱的是對禪宗的追求,從而這時期形成了一股禪悅風氣。清卓爾堪《明遺民詩》所收錄吳拱宸的兩首詩,均反映了作者因為社會動亂而顛沛流離的生存境況,《豐城兵火后荒涼竟無客舍》中寫道:“乾坤何處不干戈,四海難容一過客。觸世姓名隨地變,傍人眉角小心多。饑寒勞頓身非屈,門戶江山事總訛??v有桃源千百里,也應(yīng)無地避風波?!边@首詩真實地記錄了作者戰(zhàn)亂時期的處境和心境。晚明居士李元陽在《云南通志》卷13《寺觀序》中說:“寺觀之在天下,雖與治道無預(yù),然其恬淡清虛、寂然之境,有以消人勢利之心,故達人高士,涉世既倦,往往有脫而逃?!币舱蛉绱?,作者企圖借逃禪以尋求心靈的解脫,在崇佛誦經(jīng)中淡化參與政治的熱情、看破世俗的名利,在參禪靜坐中體悟人生的真正價值。吳拱宸的這種思想在小說作品中就有所體現(xiàn),如在《鴛鴦針·序》中言:“世人黑??駷?,滔天障日,總泛濫名利二關(guān)。智者盜名盜利,患者死名死利?!弊髡哒J為社會之所以弊病百出正源于人們執(zhí)著于對名利的追求;在小說卷二最后時大來說:“如今恩榮已極,若不及早回頭,未免犯不知足之辱了?!北磉_了作者對入世做官的厭倦,這都與作者參禪而看破世俗功利有關(guān)。
其次,文人士子雖借逃禪以“避世自修”,但“士志于道”是儒家灌輸給天下文人的人生信條,并且增強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感,因而“雖處山林之中,然其心無異廟堂之上”,這些人仍保留著那份憂世憂民的熱烈衷腸。現(xiàn)實社會的腐朽黑暗讓這些有志之士報國無門而退隱山林,他們只能以佛教的因果報應(yīng)、色空觀念等說教救世救民、勸懲人心,企圖以此來緩和甚至消弭人世間的斗爭與紛擾,這成為這一時期“善書”盛行的客觀原因。所謂“善書”就是以因果報應(yīng)的說教方式勸人從善去惡的教化書籍,明清時期所盛行的如對《太上感應(yīng)篇》的再版并且當時有許多名人為其寫序作注,《鴛鴦針》第四卷以《太上感應(yīng)篇》為入話也是受此風氣的影響。善書通俗易懂,傳播廣泛,影響深遠,因此這對此時期小說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一方面就思想內(nèi)容而言,善書勸善懲惡的思想被融入進小說創(chuàng)作中,勸善懲惡幾乎成為這時期小說作家的普遍意識。另一方面,小說創(chuàng)作以善書作為故事的說教依據(jù),像《太上感應(yīng)篇》、《陰鷙文》常常被引用到小說里進行教化,增強了小說的勸善效果。正是在這樣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下,《鴛鴦針》才表現(xiàn)出了勸善懲惡的因果報應(yīng)觀,作者用這四個因果報應(yīng)故事開出了救世救民的“藥方”。
相較于明末理學的空疏無用,像《鴛鴦針》這類以佛教觀念勸人為善棄惡的白話小說的確有助于滌蕩世風、教化人心,而現(xiàn)世報故事的確可以警醒世人以達到勸誡目的。總之,社會動蕩、世風混濁使作者備嘗饑寒勞頓、顛沛流離之苦,從而他選擇了借逃禪以尋求精神的解脫與慰藉。而“以道自任”的傳統(tǒng)士人精神又使吳拱宸保持了憂世憂民之心,塵世中無法實施自己救世救民的理想,也只能將其化作紙上事業(yè),以佛家說教懲勸世人、歸正人心。
參考文獻:
[1](清)卓爾堪.明遺民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1.
[2]王汝梅.《鴛鴦針》及其作者初探[A].明清小說論叢(第一輯)[C].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4.
[3]華陽散人.鴛鴦針[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5.
[4]陳迎輝.“色空”與中國古代小說審美視野的嬗變[J].學術(shù)交流,2014(04).
[5]左東嶺.李贄與晚明文學思想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6]吳震.明末清初道德勸善思想溯源[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06).
[7]劉興漢.“因果報應(yīng)”觀念與中國話本小說[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7(05).
[8]宋梅,朱慧敏.淺議《鴛鴦針》中的因果報應(yīng)思想[J].鴨綠江(下半月版),2014(05).
[9]湯一介.佛教與中國文化[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
[10]王世光.前清儒者視野中的民間佛道信仰[J].宗教學研究,20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