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cè)A
村里有兩戶大姓,一姓李,一姓張。李家和張家同年同月同日各生下一公子。兩家公子長大后,各有所好。李公子拜名師習武,練成一身好劍法,所使之劍為天山名匠所鑄,只要一出鞘,便寒氣逼人。張公子則成了讀書人,平時最喜歡酒后拿毛筆在村前屋后的青石板路上龍飛鳳舞一番。用現(xiàn)代人的說法,該算一個“涂鴉哥”吧。當時有讀書友人將其字稱為“醉筆體”。張公子所用毛筆更是特別,兩尺一長,筆柄有雞蛋那般粗,筆尖毫毛則相當鵝蛋大小。
張家與李家最榮光的事就是能當上村里的管事。別看僅管了百十戶人家,張李兩家都看得很重。好些年前形成規(guī)矩,即五年一輪,時間一到,張家與李家登臺比試一番,贏者一方出任管事。比試又分為比武與文試兩種,輪流采用,以示公平。所以,上一任為文試期,張家坦然勝出。眼前,期限又滿。李家老爺攜兒子便上門稱:“是否免除一番折騰,直接轉(zhuǎn)交管事印鑒即可?!?/p>
這時,張家老爺染病臥床,早已萌生此意。兩家老爺不謀而合。倒是張公子躬身開腔道:“父親大人,如此便要讓鄰里小看張家了?!?/p>
李公子嬉笑說:“這一輪可不是舞酸文弄臭墨──”
“一文一武,交替進行。此輪為武試,自然不得壞了規(guī)矩?!?/p>
“你何時學過武藝呢?”
“不好意思。我只會寫毛筆字。但我還是想應(yīng)試領(lǐng)教。”
張公子如此固執(zhí),李家認為他無非想挽回一點兒面子罷了。
擇一吉日,村口谷坪上擺好了比武臺。李家公子像戲中武生一樣打扮,早早握劍閃閃晃晃比試著,算是熱身吧。
另一側(cè),張家公子提著那只天天都不離手的銀酒壺,沒多久就把大半壺黃酒灌進肚子。連連打出了幾個酒嗝兒,便是張公子可揮毛筆寫字的兆頭。村里歲數(shù)最高的老者喊出一聲“開始”時,張家公子才撐起身子,搖搖晃晃走上比武臺,看也不看李公子一眼,便揮舞著手中毛筆,動作看似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口中卻又有幾分豪邁地念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李家公子皺皺眉頭,喝道:“別裝癲賣傻!”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張家公子仍是愛理不理地揮舞毛筆。李家公子急得一跺腳:“你張家也太小看李家!”說罷,便揮劍迎上。他出手一劍想將張家公子手中毛筆的毫毛削掉。誰料張家公子吟一聲“青青子衿”將毛筆一點,接著來了一個彎折,讓對方所刺之劍落空。李家公子怔了一下,又揮劍返追筆勢。只是一會兒,便成了一種劍隨筆舞的情形。張家公子所揮毛筆行云流水,吞云吐霧,看似簡練,卻讓李家公子的劍怎么也削不到筆鋒。甚至在“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聲中,李公子反被張家公子的筆尖甩到了手背,蘸成“黑手”。李公子遲疑一下,正想反腕,又見筆鋒唰一聲溜過劍身,眨眼手中劍成了一把“黑劍”。這幾筆揮灑下來,頓時贏得鄰里叫好。這時,李公子很無奈了,似乎發(fā)現(xiàn)張公子的毛筆有一種魔力,讓自己完全成了個陪練者。就在一聲“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中,張公子的筆鋒忽地直掏李公子心窩,嚇得李公子慌亂退縮了幾步。好在張公子見好即收,并沒成心要弄臟李公子衣裳。
這時,人群中爆發(fā)熱烈掌聲。
李公子非常沮喪,有些不服氣地對李張兩家老爺叫道:“不算比武。他在寫毛筆字!”
張公子謙謙說道:“因為我只會寫毛筆字!多謝張公子剛才隨筆舞劍,這番文武相濟、珠璧聯(lián)合的演繹太讓我受益了。呵呵,怪不得你我同船共渡成老庚?!?/p>
“你──”李公子有點兒啞口。
“確實怪不得張公子──”李老爺看來早有所悟,也就繼續(xù)跟兒子說,“論比武,張公子怎的都比不上你。但他醉筆書法,由心而發(fā),先入為主,誘你相隨,他以其所長,束你所長而成所短,你自然是要落敗下來的。”
接著,便向張家道賀。
選自《郴州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