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一條條顫悠悠的跳板,搭成了一道道懸在船與岸邊的臨時“橋梁”。光著腳板的漢子們,伸長了脖子,喊著號子,歪歪斜斜地扛來一個個壓彎了他們腰肢的鹽包或外來的布匹、煙草、糖荼之類。
他們“吱呀吱呀”地踩上那上下跳得歡暢的跳板,脊背上的汗水,順著他們的腚溝流進褲襠,隨之“噼啪噼啪”地跌進他們腳下波濤滾滾的鹽河。
這就是鹽河碼頭上的腳夫。
鹽河碼頭上的腳夫,大都是異鄉(xiāng)來的窮漢子,他們憑借自己的一副好身板,兩手空空地相聚在鹽河碼頭上。
有的還領來了女人和孩子,沿河堤搭起一個個低矮的小席棚,那便是他們風里雨里的家。
隨著一聲驚呼 ?“船來嘍──”席棚里,那些正在搓腳泥、找虱子、談論女人美貌的漢子們,猛然間,就像遭到野狼騷擾的羊群一樣,驚惶地鉆出窩棚,奔向鹽河口碼頭。
最先達到鹽河邊,而且是第一個踏上那條伸向鹽河木船跳板的,便主宰了那條船上貨物的裝卸權。他喊呼誰,誰就可以跟他一起扛大包,誰就能掙到船老板白花花的銀子。
這樣的規(guī)矩,不知延續(xù)了多久,驟然間便被武力爭斗所代替。
各地涌來的漢子們,全都盯上了船老板手中的銀子,他們以鄉(xiāng)情、父子、同胞、家族相互連幫,形成了一個個爭霸的團體。各自派人晝夜守候在碼頭上,不等船只靠岸,便有三五個不同家族或幫派的壯漢,同時踏上了那條船的甲板。
剎那間,爭吵與怒吼,都是徒勞的。唯一能解決問題的,就是棍棒、拳頭。
毆打中,一同滾進鹽河,那是常事。殘酷的,要算是棍棒在對方頭上“開花”!
那種慘不忍睹的血腥場面,是家族、幫派之間弱肉強食的較量,也是生存的本能。有時,一群男人倒下了,又一群男人涌上來。最后,連持刀追來的女人和孩子們也都相繼倒在血泊中。
爺們兒們,把械斗中能掛上“彩”的漢子,叫窮漢子中的英雄。敢往死里拼殺的,那是英雄中的英雄!
大伙兒都把求生的路子盯在了鹽河碼頭,而鹽河碼頭又容不下那些蜂擁而至的漢子們。頭破血流中,都知道那不是辦法,但,誰也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忽一日,斗紅了眼的漢子們,想出了一個選取龍頭老大的損招。
兩個大漢,抬來一口八印大鍋,支在鹽河碼頭,架起干柴,燃旺了一鍋“咕嘟嘟”冒著青煙的熱油。
最先被扔進油鍋的,是一只事先準備好的耗子。
那時間,油鍋里已經(jīng)青煙盤繞,圍在油鍋邊的漢子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然而,當那只“吱吱”慘叫的耗子,被扔進油鍋,瞬間散發(fā)出了焦煳的膻腥味,且如同一塊烏黑的焦炭一般,在油面上收縮、變小,并刺啦啦地冒著縷縷青煙時,圍在鍋邊的漢子們,一個個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隨后,主持叫號的人大吼一聲:
“抓碼頭嘍!”
人群中有人高聲附和:“抓碼頭嘍──”
“……”
喊聲中,油鍋里隨之撇進三塊亮閃閃的大洋。
摸吧,哪個爺們兒有種,能在油鍋里摸出那三塊大洋,這碼頭就是他的了。
一時間,圍在油鍋邊的漢子們,有挽手臂的,有瞪眼的,可就是沒有哪個真把手臂伸進油鍋中去。
油鍋里的油,太熱!或許還沒等你把胳膊伸到鍋底,就已經(jīng)變成剛才那只燒焦的耗子了。所以,油鍋邊的漢子們個個望而卻步??刹幻鲇湾伬锏拇笱?,這鹽河碼頭又該怎樣定奪呢?
焦灼不安的期待中,鍋底下的干柴卻愈燃愈旺,眼看就要冒出火苗的油鍋,把蹲在油鍋前面的漢子燒烤得大汗淋漓。
忽而,有人大吼一聲:“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蹲在鍋邊的一個大漢,兩眼噴著兇光,突然把一只胳膊扎進了青煙繚繞的油鍋里。
隨著“啊呀”一聲慘叫,那人,當即倒在鍋邊。
此時,喊號的漢子,繼續(xù)聲嘶力竭地叫喊
“還有哪位爺敢上?”
“上呀──”
“……”
喊聲過后,是一派死一般的沉寂。
至此,鹽河碼頭上的幫主,便是那位殘臂硬漢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