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泉

2015年1月9日，天津寶坻公安分局接到某保險公司員工陳立信報警稱：1月8日，一名男子不慎從自家房頂?shù)渌に?。陳立信第一時間趕到死者家中，發(fā)現(xiàn)其頸部有勒痕，死因可疑，遂報警。經(jīng)偵查，警方發(fā)現(xiàn)死者歐明松系被人勒死，而嫌疑人是歐明松的妻子魏蓉及其女網(wǎng)友。進一步調查發(fā)現(xiàn)，“聯(lián)手殺夫”的動機，并非騙保那么簡單……

2011年5月的一天晚上，天津市寶坻區(qū)超市老板娘魏蓉忙完一天的工作后，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登錄QQ，發(fā)現(xiàn)QQ頭像頻頻閃動，一個網(wǎng)名“只想要個家”的網(wǎng)友請求加她為好友。魏蓉見資料上顯示為女性，遂加了她。出于好奇，魏蓉問對方：“你今年多大？還沒成家嗎？”對方回答：“早成家了，兒子都念小學五年級了?！薄澳悄憔W(wǎng)名……”對方沉默了。少頃，魏蓉又試探著問：“你家庭生活是不是不太幸福？”這一問，令對方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只想要個家”告訴魏蓉，她真名叫魏淑珍，33歲，家住寧夏銀川市，丈夫是一家鋼材公司的職工。一家三口原本過著和睦的生活?？扇昵?，丈夫迷上了賭博，成天泡在棋牌室，家務事也不再過問。魏淑珍和丈夫溝通過多次，丈夫也多次表示要戒掉賭癮，痛改前非?？少€咒發(fā)誓后沒幾天，他又舊病復發(fā)。兩人先是吵吵鬧鬧，發(fā)展到后來，丈夫開始對她大打出手。每一次，她都會被他揍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說到這里，魏淑珍打開視頻，將自己的左手袖子挽了起來，那一塊塊醒目的傷疤，觸目驚心。魏蓉看著看著，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她告訴魏淑珍，自己之所以起了個“女人為何這樣難”的網(wǎng)名，就是因為，她與魏淑珍有著同樣不幸的遭遇……

2005年，30歲的魏蓉與32歲的歐明松結婚。2007年，兩人的兒子出生。為了掙更多的錢，原本在服裝公司工作的魏蓉辭職回家和丈夫開起了超市。由于勤于打理，生意十分紅火，一家三口過得很殷實。

日子好起來的同時，煩惱也來了。原來，超市位于人流量大的地段，街坊們勞累一天后，喜歡在超市里買瓶啤酒，再買點花生之類的零食，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后來覺得聊天不過癮，又開始打牌。一次，一名打牌的街坊因家中有急事中途離開，歐明松被連拉帶拽地拉上了牌桌。這一玩不打緊，開啟了歐明松與魏蓉家庭悲劇的序幕。

有了第一次賭博經(jīng)歷后，歐明松上了癮，此后不僅在自家超市玩，還跑到棋牌室去賭。魏蓉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可歐明松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一天早晨，在外面賭了一整晚的歐明松回到家中，將還沒起床的妻子拉起來說：“給我拿2000塊錢，昨天都輸了。”“沒錢！你再打牌，我就不跟你過了！”魏蓉哭喊道。怒不可遏的歐明松給了魏蓉一個嘴巴。這是兩人相識相戀結婚之后，丈夫第一次動手打她。

此后，爭吵與打架便成了家常便飯。認為超市是導致丈夫變質的罪魁禍首的魏蓉，在沒有和丈夫商量的情況下，將超市轉賣給了他人。歐明松獲悉消息后暴跳如雷，抓住魏蓉又是一頓狂揍。魏蓉哭著提出離婚，歐明松反手一拳，打得她眼冒金星：“離婚？門都沒有！如果你再提離婚，咱倆誰也別活！”

那一刻，魏蓉產(chǎn)生過自殺的念頭?？蓛鹤硬艓讱q，她死了，兒子怎么辦？可不死，在這個已感受不到半點溫情的家里生活，和煉獄有何區(qū)別？

其間，雙方父母都知道了歐明松與魏蓉夫妻倆的事，可除了不停地勸說之外，并無解決的良策。

在糾結與苦痛中，魏蓉將網(wǎng)絡作為宣泄苦悶的唯一渠道。除了接送兒子放學、上學之外，其他所有的時間，魏蓉都泡在了網(wǎng)上。她給自己起了個網(wǎng)名“女人為何這樣難”。沒想到，上網(wǎng)時間不長，她便認識了有著同樣不幸經(jīng)歷的魏淑珍。

兩個被家暴折磨的女人，就這樣開始在網(wǎng)上相互傾訴，相互取暖?！拔覀兙鸵@樣隱忍下去嗎？”“我們可以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讓生活充滿陽光?！眱扇嗽诰W(wǎng)上為對方打氣?？申P掉電腦，回到現(xiàn)實后，她們面對的，又是無休止的爭吵，和丈夫冷酷的拳頭。

在一次網(wǎng)聊中，魏蓉將傷痕給魏淑珍看。看著魏蓉滿是淤青的胳膊，魏淑珍沉默良久，對魏蓉說：“蓉姐，一味的軟弱與遷就不是辦法，咱們要反擊！”兩人相約，當丈夫再次動粗時，她們一定要還手。

第二天，歐明松又因為瑣事向妻子揮起了拳頭，魏蓉想起了魏淑珍的話，她一頭向歐明松撞去，將他撞了個仰面朝天。歐明松沒想到妻子竟敢還手，他從地上爬起來，將魏蓉按倒在地，又是一頓毒打。魏蓉由于受傷嚴重，三天沒有下床。

得知好姐妹受傷，魏淑珍立即從銀川趕到天津探望。初次見面，看著魏蓉滿身的傷痕，兩個“同病相憐”的人抱頭痛哭。魏淑珍自責地說：“都怪我出的餿主意，讓你受罪了?！蔽喝匾а狼旋X地說：“我想明白了，我和他就是你死我活的敵我關系！”見魏蓉眼里隱約露出兇光，魏淑珍趕緊說：“蓉姐，你可別做傻事?。　迸R走時，魏淑珍再三勸魏蓉不要魯莽行事。回到銀川后，魏淑珍在網(wǎng)上繼續(xù)給魏蓉做思想工作。在她的勸解下，魏蓉的情緒有些平復。但她告訴魏淑珍，她已和歐明松分居了。魏淑珍覺得這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伤脲e了。

此后，魏蓉仍不停地向魏淑珍傾訴被家暴的信息，常常是舊傷未愈，又添新痛。當?shù)鼐游瘯?、婦聯(lián)、派出所等多部門介入，但這些部門的工作人員離開，她又會遭受報復般的暴打。魏淑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魏蓉遭遇家暴的同時，她也經(jīng)常被丈夫辱罵、暴打。

2014年底，魏淑珍突然發(fā)現(xiàn)：魏蓉似乎一改過去網(wǎng)上哀怨的態(tài)度，情緒變得開朗起來。感覺奇怪的魏淑珍問魏蓉：“是不是歐明松痛改前非了？”魏蓉回答：“怎么可能？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那你為何這么開心？”“我是想好了對付歐明松的對策，只是現(xiàn)在不便透露，到時還需你的配合?！甭犞喝氐脑挘菏缯洳唤蛄藗€寒戰(zhàn)，她感覺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2015年1月初，魏淑珍在QQ上收到了魏蓉發(fā)來的照片。魏蓉的胳膊上有一條深深的傷口。魏淑珍立即給魏蓉打去電話：“蓉姐，他又打你了？”魏蓉卻一改過去的哭哭啼啼，顯得異乎尋常的冷靜：“這兩天你要是有時間，就到天津來吧，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放下電話，魏淑珍立即趕到了天津，住在魏蓉家附近的酒店。見到魏淑珍，魏蓉挽起袖子，露出了傷口：“這是那個畜生用刀子劃的?！鼻皟商?，魏蓉因瑣事與歐明松又發(fā)生了爭吵，歐明松順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將魏蓉的胳膊劃傷。這一刻，魏蓉最后一絲幻想破滅，她準備實施自己醞釀已久的“復仇計劃”。據(jù)案發(fā)后，魏蓉供述，原來，魏淑珍上次離開天津后，魏蓉到保險公司咨詢了人壽保險。當晚，歐明松回到家后，魏蓉騙他說，自己有個朋友在做保險業(yè)務員。有一個人壽險種非常好，保費低，且當年就能返現(xiàn)。歐明松感覺可行，便答應下來。魏蓉在受益人處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魏蓉對魏淑珍說：“這些年我過得暗無天日，現(xiàn)在我要親手了結這個畜生的性命，而且，我要用他的性命換筆錢！”魏淑珍拽著魏蓉，顫抖著說：“萬萬不可?。≡蹅冊傧雱e的辦法好不好？”魏蓉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說：“別的辦法？但凡有一點辦法，你以為我想殺他嗎？”魏淑珍最終被說服了，對魏蓉說：“殺吧！殺了他，咱倆一起到銀川，將我家那個混賬東西也一塊了結！”

1月7日22時許，魏淑珍隨魏蓉來到她的家里，偷偷地潛入了魏蓉所在的房間。隨后，魏蓉到廚房做了一桌好菜。1月8日零時許，歐明松回到家中，見到一桌子的菜和好酒，很意外。魏蓉笑著走過來說：“老公，以前我脾氣不好，老讓你生氣。我今天陪你喝兩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咱以后好好過日子?！睔W明松見狀，說道：“你要是這種表現(xiàn)，咱倆沒架打?！睅妆葡露呛螅瑲W明松便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原來，魏蓉早在他的杯里下了安眠藥。見藥力發(fā)作，魏蓉立即將魏淑珍叫了出來，兩人用布條將歐明松勒死。趁著夜色，兩人用梯子將尸體搬到房頂上，再將尸體推下，造成歐明松修房頂漏水時不慎墜亡的假象。隨后，兩人將布條、殘留安眠藥的酒杯等物品銷毀。做完這一切后，魏淑珍悄悄返回賓館。

天亮后，魏蓉假裝出門遛彎，她看到鄰居周保峰正站在院子里，便走到周保峰跟前問：“您看見歐明松了嗎？一大早他就出門了。您要是看到他，麻煩捎話讓他回家，家里還有好多活沒干?！蔽宸昼姾?，魏蓉哭著從后院跑出來對周保峰喊道：“周大哥，快來幫忙，他從房上摔下來了！”周保峰隨魏蓉跑到后院，看到歐明松趴在地上，梯子壓在他的身上，用手往歐明松鼻子上一試，發(fā)現(xiàn)其已沒了呼吸。親戚和周圍的鄰居趕到后，魏蓉哭著說：“他前幾天就吵著說要修房，我說太危險，不讓他干。天剛亮，我還沒起，他就出了門，誰知他是去修房……”歐明松的父母覺得事有蹊蹺，但兒媳哭得可憐，他們也沒多想，便和親友們一起操辦歐明松的后事。

其間，魏蓉給保險公司打了電話?？僧斃碣r員陳立信到魏蓉家后，魏蓉卻以死者不能隨意挪動為由，不讓他驗看尸體。陳立信告訴魏蓉，公司規(guī)定，若不讓驗尸，就不能進行賠付。魏蓉只好讓陳立信驗尸，他發(fā)現(xiàn)歐明松的頸部有勒痕，遂起疑心，感覺這很可能是一起殺人騙保案，于是報警。

面對審訊，魏蓉很快交代了自己伙同魏淑珍殺人騙保的犯罪事實。民警隨后在賓館內將魏淑珍抓獲。2015年1月9日，寶坻公安分局將魏蓉與魏淑珍刑拘。2月6日，向寶坻區(qū)人民檢察院提請逮捕。

天津與銀川兩女子聯(lián)手殺夫騙保的根源，實則是反家庭暴力。2015年3月5日，由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制發(fā)的《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出臺，該意見明確指出：家暴中的受虐者殺施暴者，依法從寬處理。中國應用法學研究所性別與法律研究中心主任陳敏認為，魏蓉聯(lián)手女網(wǎng)友殺夫一案，符合意見的指導精神，相信法院在量刑時會酌情考慮。但他同時指出，從寬處理不代表鼓勵婦女以暴制暴。遭受家暴后，還是應當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陳立信、陳敏為實名）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