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齡童命喪“男人的渴望”，姨父是匹孤獨的狼

沙渡路

2015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浙江杭州市探梅里高檔小區(qū)的一棟豪宅內(nèi)發(fā)生命案，一名年僅7歲的男孩在姨媽家遇害。而兇手竟是孩子崇拜的偶像、一直以來也對孩子喜愛有加的“姨爸爸”！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有著高學歷、又是職場精英的“姨爸爸”變成了魔鬼？本刊記者經(jīng)過深入采訪，還原了一個年輕白領透支青春和健康、最終心靈扭曲而引發(fā)的悲劇……

東北才子職場精英，“病”了就一切都是浮云

2012年9月的一天，浙江大學醫(yī)學院附屬二院，30歲的李廣斌正焦急地等待著醫(yī)生檢查結果。近半年來，李廣斌總是感到特別疲倦，兩周前，他的面部和腳部突然浮腫，經(jīng)常頭痛難忍，在妻子王瑩的多次勸說下，李廣斌請了一天假，和妻子一起來到醫(yī)院。

很快，診斷出來了，李廣斌患的是腎病綜合征。這是一種以腎小球基膜通透性增加，導致大量蛋白尿、低蛋白血癥、高血脂癥及代謝紊亂的疾病，如果不能得到有效的遏制，最終會發(fā)展成尿毒癥。

“醫(yī)生說，這種病70%是因為過度勞累、體力透支引起的?！蓖醅摌O力忍著淚，“以后，不要那么拼了?！?/p>

李廣斌雙腿一軟，不禁心灰意冷，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多年來所有的努力都變得沒有意義。

1982年出生的李廣斌是黑龍江鶴崗人，2005年，李廣斌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了杭州一家知名電商公司。公司競爭激烈，個性好強的李廣斌像臺高速運轉的機器，從沒有深夜12點之前睡過覺，經(jīng)常通宵熬夜。終于，他在公司站穩(wěn)了腳跟，成為骨干，收入頗豐。

李廣斌的出色和才干，贏得了公司同事王瑩的青睞。王瑩比李廣斌小兩歲，是江蘇省東臺人，還有一個妹妹王蓉，在家鄉(xiāng)東臺工作。王瑩秀外慧中、知書達理，有著江南美女獨有的氣質和情調(diào)。

2008年底，兩個彼此傾慕、真心相愛的人結婚了。婚后，李廣斌更加不敢懈怠，夫妻倆商量暫時不要孩子，趁年輕好好工作，以事業(yè)為重。

日子在滿負荷的工作中悄然流走。李廣斌業(yè)務精通、勤奮搏命，在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部門主管?？晒ぷ鲏毫Υ?、長期熬夜、不規(guī)律生活方式，嚴重透支著他年輕的身體，以致精力不濟、病魔來襲……

李廣斌開始長期服用免疫抑制藥物和激素，以遏制病情發(fā)展。藥物的副作用，使得這位昔日瀟灑英俊的東北小伙，模樣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面部浮腫、頭發(fā)稀疏，上身虛胖、雙腿卻很細。而更讓李廣斌感到痛苦的是，腎病還影響了他和妻子的夫妻生活。

王瑩極力安慰沮喪抑郁的丈夫：“只要好好配合治療，靜心休養(yǎng)，你肯定會好起來的?！?/p>

為了讓李廣斌散心，2013年夏天，王瑩和李廣斌來到江蘇，住在妹妹王蓉的家中養(yǎng)病。王瑩姐妹倆感情深厚，一直往來頻繁、關系親密。

此時，王蓉已和江蘇小伙陳偉松結婚，兩人的兒子洋洋已5歲，漂亮可愛、聰明伶俐，深得一家人的歡心。王瑩和李廣斌每次都給外甥帶很多禮物，洋洋對姨媽媽、姨爸爸非常親熱，見王瑩和李廣斌來，孩子歡天喜地，天天纏著姨爸爸李廣斌給他畫畫?？粗贪职忠还P就畫出一只大象，三下兩下一只猴子又出現(xiàn)在紙上，洋洋的臉上滿是驚喜和崇拜：“姨爸爸，你能讓大象它們也聽我的話，讓我畫出來嗎？”李廣斌笑道：“當然可以，洋洋只要聽姨爸爸的話，姨爸爸就讓大象們聽你的話?！毖笱笳J真地點點頭，果然，孩子此后對李廣斌言聽計從，李廣斌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

溫暖快樂的氛圍、天真可愛的孩子，讓李廣斌暫時忘記了病痛的折磨。只是偶爾，他跟孩子在一起玩耍時，心里會突然涌起做父親的渴望，有一個像洋洋這樣可愛的兒子，依賴他、崇拜他，該有多好。每當這時，李廣斌就暗暗感到心痛，自己的病情反反復復，都不能正常地為人夫，還怎么為人父？

一天中午，李廣斌帶著洋洋在書房畫畫，畫到一半，洋洋要喝水，李廣斌起身去廚房拿水，意外聽到了正在做飯的王瑩姐妹倆的聊天。

“姐姐，你已經(jīng)30歲了，得盡快生個孩子啊。”王蓉說道，王瑩搖搖頭：“哪有那么容易？你姐夫的病一直不見好轉，怎么生孩子？早知如此，我們一結婚就要孩子，現(xiàn)在也跟洋洋差不多大了，那該多好?！蓖跞貒@息道：“人世間的事，真的沒法說。你們條件那么優(yōu)越，姐夫是個才子，卻偏偏得了那種病……”

姐妹倆的對話，像錐子一樣深深扎在李廣斌的心上，他連水都沒拿，匆忙逃回書房，痛不欲生：什么才子精英，什么車子房子？病了，就一切都是浮云。

身體危機心理失衡，兩次離家出走為哪般

自從聽到姐妹倆的交談，李廣斌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和大家在一起時，大家關注的目光總讓他感到如芒在背，而活潑機靈的洋洋更像一面鏡子，不斷凸顯他的無能，他覺得這是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

李廣斌終于忍不住了，對王瑩說道：“老婆，別總是打擾妹妹一家，我們回杭州吧！”

王瑩并沒有意識到丈夫急于想從妹妹家逃離的真正原因，勸道：“假期還長呢，多呆幾天吧，對你養(yǎng)病有好處！”正在這時，洋洋跑了過來，王瑩將外甥攬在懷里：“反正我們也沒有孩子，你那么喜歡洋洋，正好我們可以多帶他玩玩。洋洋，對不對？”李廣斌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見妻子自顧自地逗著小外甥，臉上充滿母性的憐愛，他既難過又自責。呆呆地看了半晌，無趣地起身離開。

勉強又住了幾日，心情郁結，卻又要強顏歡笑，李廣斌度日如年。尤其是在連襟陳偉松面前，一向自視甚高的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自卑，話越來越少、人越來越蔫。王瑩以為丈夫是身體不適，緊盯著李廣斌按時服藥、定時休息、清淡飲食……王蓉夫妻倆也緊張起來，噓寒問暖，這讓李廣斌更加不自在。

好不容易挨到假期結束，李廣斌覺得自己已快到了崩潰的邊緣。那天臨分別時，王蓉憂心忡忡地看著姐姐，然后對李廣斌說道：“姐夫，你要安心養(yǎng)病，盡快好起來哦！”李廣斌尷尬地點點頭，恨不得馬上消失。直到回到杭州，那顆緊繃的心才放松下來。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李廣斌的病情有了好轉，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然而，幾個月后，他出現(xiàn)了血尿，病情第二次復發(fā)。此次復發(fā)，也讓李廣斌無法再勝任他搏命獲得的職位。李廣斌郁悶不已，上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了原點。然而，透支的青春和健康，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2014年秋天，王瑩和李廣斌在探梅里購買了一套近200平米的大宅，這是一個高檔小區(qū)，位于余杭區(qū)崇福山下，風景秀麗、空氣清新、環(huán)境怡人，王瑩看中這個小區(qū)，就是覺得特別適合李廣斌養(yǎng)病。

搬入大宅后，王瑩覺得家里特別冷清，再加上李廣斌恢復得不是很好，情緒低落，她特別希望能有親朋好友幫著自己勸慰丈夫。眼看著春節(jié)將近，于是，王瑩給妹妹打電話，邀請妹妹一家前來過年。

李廣斌得知后，心煩不已，一想到姨妹一家即將到來，自己又要面臨自尊的挑戰(zhàn)，他就坐臥不安、夜不能寐。然而，他沒有將內(nèi)心的感受告訴妻子，爭強好勝的他不愿任何人知道他脆弱不堪的一面。

2015年1月中旬，李廣斌思前想后，實在不知該怎么辦，于是留了張字條，離家出走：“老婆，對不起，我走了，不要找我。我很煩，想一個人靜靜！”

下班回來的王瑩一見字條，嚇了一跳，急忙撥打丈夫的電話，結果鈴聲從房間里傳出來，李廣斌沒帶手機！而且，他必須服用的藥品也沒帶！王瑩急了，四處打電話尋找，可沒有一個人知道李廣斌的去向。王瑩頓時傻了，她不敢報警，怕李廣斌回來后怪她。

整整一夜，王瑩呆坐在沙發(fā)上，胡思亂想、欲哭無淚。第二天，王瑩班也不上了，找遍了她能想到的地方，直到晚上9點多鐘才疲憊地回到家，決定報警。

正在這時，傳來了敲門聲，王瑩打開門，李廣斌回來了，面色浮腫、眼神黯淡，默默地走了進來。

“你去哪兒了？”王瑩大哭起來，“我知道你因為生病，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能這樣作踐身體?。　?/p>

李廣斌將妻子攬在懷里，一聲不吭。妻子無法理解他內(nèi)心的痛苦。其實，這一天一夜，他就呆在崇福山上，像一匹孤獨的狼，凄婉無援地哀鳴。

半個月后，李廣斌故伎重施，又一次離家出走。兩天后，又魂不守舍地回來了。王瑩身心疲憊，抱著李廣斌哭道：“老公，別再嚇唬我了，好嗎？”

李廣斌幽幽地嘆口氣，自己無法面對即將到來的折磨，卻又找不到突圍出去的路徑。而王瑩以為丈夫是因為久病不愈、工作不順患上了抑郁癥，她給妹妹打電話，希望妹妹一家盡快過來：“家里有人，你姐夫就不會離家出走了。他喜歡洋洋，洋洋也喜歡他，跟孩子在一起，他會開心些，你們也能開導開導他?！?/p>

2015年2月9日，王蓉一家三口驅車200多公里，從江蘇來到了杭州。一路上，7歲的洋洋興奮不已。然而，沒有人能想到，一場悲劇已悄然拉開了帷幕。

7歲男孩命喪情人節(jié)，姨爸爸是匹孤獨的狼

姐妹相見，互訴境況，妹妹王蓉唏噓不已，她心疼姐姐，一心想為姐姐排憂解難。

一連幾天，王蓉都拉著丈夫陳偉松，一起不停地勸慰李廣斌：安心治病，等將來病好了，有了孩子，一家人過幸福的日子，比什么職位都強。李廣斌更加沉默，心里卻風起云涌，姨妹的每一句勸慰，在他看來，都是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那幾天，看著大家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看著洋洋在寬敞的大房子里快樂地奔跑，李廣斌感到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心里只有羨慕嫉妒恨。

李廣斌就這樣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地失衡了。

2月14日情人節(jié)，下午3點，王瑩帶著妹妹妹夫外出購物，家里只留下李廣斌和洋洋。

臨走前，陳偉松特地囑咐道：“洋洋，你在家里陪姨爸爸，要聽姨爸爸的話哦！”洋洋拉著李廣斌的手，大聲地說道：“我和姨爸爸一起畫畫！”陳偉松拍了拍兒子的臉蛋：“兒子真乖！爸爸回來，給你獎勵?！闭f完，跟李廣斌打了聲招呼，便出門了?？粗缸觽z親熱有加，李廣斌心里又嫉又恨。這時，洋洋拿出畫筆和畫本，嚷著要姨爸爸教他畫畫。李廣斌不耐煩地推開了：“你自己畫吧！”洋洋嘟著小嘴，委屈地攤開了畫本，畫了起來。不一會兒，孩子便覺得索然無味，拉著李廣斌的手，央求道：“姨爸爸，你陪我玩好不好？”李廣斌假裝沒聽見，孩子問道：“姨爸爸，你為何不生個小弟弟啊，這樣就有人和我一起玩了……”“你說什么？”李廣斌深受刺激，陰沉著臉，大聲呵斥道，“誰讓你這樣說的？”孩子嚇壞了，“哇”地一下哭了起來，“我要媽媽、我要爸爸——”“別哭了！”李廣斌心煩意亂，一把將洋洋拎起來，孩子拼命掙扎著，哭得更兇，李廣斌急了，隨手扯下自己睡衣的長腰帶，死死勒住了孩子的脖子……

不知過了多久，李廣斌猛然驚醒，他抱起孩子喊了幾聲，見孩子沒有任何動靜，明白自己闖下了大禍。

李廣斌驚恐地呆立了半晌，失魂落魄地撥打了報警電話……隨后他換上羽絨服，倉皇離開了家。

下午5點17分，陳偉松等人購物回來，一進門，3個人便驚呆了：7歲的洋洋躺在客廳的沙發(fā)邊上，兩眼緊閉，雙手呈彎曲狀。

陳偉松扔掉手里給兒子買的畫筆，沖過去將兒子抱起來，呼喊著兒子的名字，可洋洋卻已無聲無息。

正在這時，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分局刑警趕到了現(xiàn)場，20分鐘前，他們接到一名男子報警，自稱殺了人。直到這時，陳偉松等3人才發(fā)現(xiàn)，李廣斌不見了蹤影。

經(jīng)法醫(yī)鑒定，洋洋已遇害身亡，脖子上有一道明顯的勒痕，系受外力勒系脖子造成窒息死亡。

根據(jù)警方初步判斷，兇手正是現(xiàn)場失蹤的報警人、孩子的姨爸爸李廣斌。王瑩姐妹倆頓時癱倒在地。

鑒于案件涉及幼童被害，又臨近春節(jié)，性質敏感惡劣，余杭公安分局迅速啟動同步上案機制，分局領導方國偉及杭州市局刑偵專家現(xiàn)場指揮，指令良渚派出所、瓶窯派出所及PTU警力，在案發(fā)現(xiàn)場各主要進出口，設卡盤查;并廣為張貼“懸賞通告”，一張嚴密的大網(wǎng)向李廣斌可能藏身之處迅速鋪開。

2月16日上午6點40分左右，躲在崇福山上的李廣斌，被晨練的兩位居民發(fā)現(xiàn)報警。余杭公安分局民警立刻趕赴現(xiàn)場圍捕，6點55分，在崇福山腳下茶語公園，將李廣斌抓獲。經(jīng)專案組突擊審訊，李廣斌對殺害外甥洋洋，并潛逃山中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慘案毀了兩個家庭。痛失愛子，陳偉松和妻子王蓉痛不欲生，開開心心地帶兒子出來，卻再也無法帶兒子回去，夫妻倆無法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王瑩更是肝腸寸斷、無地自容，作為遇害孩子的姨媽和殺人嫌犯的妻子，她承受著雙重的痛苦和壓力，她自責自己太大意了，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丈夫的異樣，結果釀成了悲劇，害了孩子、害了妹妹一家。

而深陷囹圄的李廣斌也是后悔莫及，他以透支青春的方式，親手毀掉了自己的身體;當身體垮掉后，他又以透支靈魂的方式，親手毀掉了自己的人生。

[編后] 本文主人公是一個優(yōu)秀的高材生，在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面對激烈的職場競爭，完全靠自己搏命打拼，站穩(wěn)腳跟。然而，事業(yè)的成功卻是以嚴重透支身體和健康為代價，以至于疾病纏身，不能為人父，甚至不能正常地為人夫，更無法勝任工作。在身體和事業(yè)雙重失利的煎熬下，心理失衡。而妻子和家人僅關注了他的疾病，卻忽略了他的心靈和尊嚴。此案再次給職場精英的心理健康敲響了警鐘。

（文中除嫌犯及警官外，其他人物為化名）

編輯/賈 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