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27年前，在寶鋼工作的楊元達和上海姑娘張慧兩情相投，傾心相戀。就在這時，父親病重，張慧獲得進復旦大學進修的機會。無奈的現(xiàn)實將兩人分開。兩人先后組建家庭，可命運多舛，楊元達的妻子遭遇車禍癱瘓;張慧后來離異。兩人重逢后，情緣重續(xù)，一段愛情花，在暗夜里綻放。就在他們的感情獲得楊元達妻子的諒解，要退出成全時，楊元達卻因腦溢血離開人世。從此，世間少了一份至美的愛情，卻訴說另一段超越血緣愛恨情仇的曠世親緣……

青春情殤

以愛的名義放手

時間退回到30年前，時年23歲的楊元達從武漢鋼鐵學院（現(xiàn)為武漢科技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上海寶山鋼鐵任檢驗員。兩年后，他就被提拔為原材料檢驗組組長。1988年9月，他認識了分到自己部門的漂亮女孩張慧。小他三歲的張慧像個小跟班，跟在楊元達后面下車間抽檢、勤問好學。楊元達從心底喜歡上這個聰明上進的小徒弟。

有同事開他倆的玩笑，楊元達擔心影響不好，極力躲著張慧，可沒想到率性的張慧主動“出擊”：“我喜歡你，你要是也喜歡我，就不要再躲了?！蹦且豢?，楊元達被這個女孩徹底征服，兩個年輕人走到一起。

1989年3月10日，正在上班的他接到妹妹從武漢打來的電話：“哥，爸爸住院了，你趕緊回來一趟！”楊元達的母親早逝，父親楊開能是一冶的建筑工人，獨自將兩個子女拉扯大。著急的他買了當天晚上回武漢的火車票。

楊開能在工地上突發(fā)腦溢血，隨后轉入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手術后一直昏迷不醒。經(jīng)過五天漫長等待，父親終于蘇醒，但醫(yī)生告訴楊元達兄妹：楊開能因顱內嚴重溢血壓迫神經(jīng)，造成重度的癱瘓，下半生只能在床上度過！

楊元達兄妹心痛不已，楊開能病情穩(wěn)定后，兄妹倆將他接回家照料。一個月后，楊元達必須回單位上班了，可父親需要人照料，妹妹這年七月就要高考。他這一走，這個家可怎么辦？權衡左右，楊元達決定：調回武漢，照顧父親！

楊元達隨后回到上海，開始跑調動（調往武漢鋼鐵公司）。后來，楊元達忍著心痛向張慧提出分手。倔強的張慧不同意，她說：“我這輩子認定你，你回武漢又怎么了，我馬上也申請調動，我陪著你一起照顧你父親！”張慧熾熱的愛讓楊元達感動不已，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后來張慧說服父母，為調到武漢鋼鐵公司做準備，就在這時她獲得公派赴復旦大學進修的機會，條件是畢業(yè)后，只能為寶鋼服務。張慧打算拒絕，但被楊元達勸阻了！他告訴張慧：如果真心相愛，距離不是問題。在楊元達的反復勸說下，這年9月張慧進入復旦大學統(tǒng)計專業(yè)學習。

張慧的人生翻開全新一頁，楊元達則被生活的重擔壓得無法喘息，父親的病情沒有好轉的跡象，還要負擔妹妹的學費……

不想拖累張慧，在1990年初，他再次向張慧提出分手，還絕情地將張慧寫給他的信全部退回去。

癡情的張慧追到武漢，但楊元達不肯見她。回到上海后不久，張慧得知楊元達結婚的消息。她不相信，哭著給楊元達發(fā)了一份電報詢問真假，這一次楊元達很快回電：是真的，這是命，忘了我！

張慧握著電報哭成了淚人，她撕毀了楊元達曾寫給她的信，發(fā)誓忘掉這個男人。1992年6月，張慧結束學業(yè)，在這年，她接受了復旦一名講師的執(zhí)著追求，兩人走進婚姻殿堂。

暗夜綻放愛情花

慰藉一對苦情鴛鴦

可婚后沒多久張慧就后悔了！丈夫謝瑞祥比張慧大一歲，老家在河南睢縣農(nóng)村，生活節(jié)儉。兩人在生活和飲食習慣上存在巨大差異，經(jīng)常為一點小事就發(fā)生爭執(zhí)。一年后，他們有了兒子謝凱。兒子的降臨沒有改善兩人的關系，還因兒子的喂養(yǎng)和教育問題，加深了矛盾。到后來，謝瑞祥的脾氣越來越暴躁，盛怒之下見張慧不服軟，還動手打她。

張慧為當初對待婚姻輕率的態(tài)度懊悔莫及，可為了年幼的兒子，她只得深陷在婚姻的泥潭中。就在這時，她又從調到武鋼的一位老同事那得知楊元達的消息。當年楊元達遵照父親的意愿，娶了父親好友的女兒高英英，兩人相敬如賓?？蓻]想到婚后第二年，高英英下夜班過馬路時被車輛撞倒，導致椎脊髓受損，造成下肢癱瘓。

老天爺對楊元達太不公平了，張慧思緒萬千，給楊元達寫了一封問候的信，沒想到楊元達很快回了信，字里行間對她也甚是掛念。這以后，兩人又恢復了信件往來。

1995年2月，謝瑞祥因外遇提出離婚，張慧仿佛解脫一般痛快地答應。兒子歸張慧撫養(yǎng)，還算有良心的謝瑞祥把大部分存款給了張慧。很快張慧搬出前夫單位的筒子樓，帶著孩子住進寶鋼的集體宿舍。不久在父母的幫助下，她購買了單位的集體房，父母搬到她身邊，幫她照看孩子，日子總算安定下來。

1996年春節(jié)前夕，張慧到武漢出差，臨走前一天她約楊元達出來見了一面。時隔5年再見，時光的磨礪讓他們懂得隱忍和逃避，卻沒辦法安撫兩顆跳動的心。

那天在建設二路的一家餐館，借著酒勁，張慧向楊元達訴說那段不堪的婚姻。楊元達疼惜地看著她，想安慰幾句，最后卻只能徒然默默地低下頭喝酒。看著楊元達頭上早生的白發(fā)，張慧忍不住伸手想去撫摸……晚飯后，楊元達送張慧回酒店，分別時張慧上前抱住了他，此時酒精喚醒了兩人心中壓抑多年的情愫，這對苦戀多年的人終于在一起。

事后，楊元達很懊悔，可張慧安慰他一切都是她愿意，她不怪他！后來，兩人小心翼翼保持著信件往來，分享心靈深處的快樂，給對方關懷和慰藉……有了這份感情滋潤，日子過得也不那么苦了。

1998年初，因病情加重，楊元達的父親最終離開人世。遠在上海的張慧想到武漢參加其父親葬禮，可思來想去，最后還是作罷。

當心愛的人遭受苦痛時，張慧多么想陪在他身邊，可他們的關系卻讓她只能存在于陰暗角落里。2000年3月，楊元達到蘇州出差，并和張慧約好在蘇州相聚。第一次，兩人放下道德枷鎖，牽手游覽美麗的江南，在游覽虎丘時，張慧被園子里一塊石頭上的詞所打動：“若有來生，但將陪君醉笑千場，不訴離殤?！彼粗鴹钤_傷感地說：“我不想來生，只想今生能陪在你身旁?！?/p>

這是張慧第一次表達想和楊元達在一起的愿望，可此時楊元達心中五味雜陳，他愧疚地看著張慧，說不出承諾，因為他不忍心拋棄癱瘓的妻子高英英。

高英英是楊開能老友的女兒，當年兩個孩子很小的時候，兩位父親就有意結親。后來，楊元達考上大學，高英英從一冶技校畢業(yè)后，頂職進入父親的單位。她對上了大學的楊元達很崇拜，特別是楊開能癱瘓在床后，善良的她經(jīng)常跑到家里幫著楊元達照顧其父親。后來，在楊開能的多次懇求下，孝順的楊元達為了不讓父親失望，娶了高英英做妻子?；楹?，高英英勤儉持家，日子過得倒也平靜?？蓻]想到一場車禍，讓高英英終身只能坐在輪椅上。楊元達雖然對她沒有多少愛，但夫妻一場，他怎么能撇下她去尋找幸福。楊元達的苦衷，張慧是理解的，這以后，她沒有再提這個話題。輾轉難眠的夜晚，張慧的心靈也一遍遍經(jīng)受著道德的拷問，可要讓她放下這份愛，又太難。

2003年，得知楊元達因肺炎住院，張慧以老同事的身份趕到武漢看他。2004年4月，高英英腿部肌肉萎縮嚴重，有截肢的危險。張慧得知后，還聯(lián)系到上海瑞金醫(yī)院的神經(jīng)內科知名教授為高英英治療。高英英在上海住院期間，張慧也竭盡所能提供幫助。

為了楊元達，張慧不顧父母的一再勸說，不肯再婚，獨自艱難地撫養(yǎng)著兒子。張慧無私的愛令楊元達心疼而又充滿愧疚。有了手機和現(xiàn)代化的通訊工具后，兩人聯(lián)系也方便了許多。但每年，他都會找借口偷偷來到上海，陪張慧幾天。得知張慧腰疼，楊元達四處托人到香港給她買一種虎骨酒……

而在家中，楊元達除了勤勤懇懇地工作外，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癱瘓在床的妻子。把家里收拾得整齊干凈，有好吃的都留著妻子。夏天，單位出去療養(yǎng)，楊元達都要將妻子帶在身邊……在家里樸實、寡言的楊元達成為鄰里口中的模范丈夫，高英英更是對丈夫這么多年付出也是充滿感激。

以“親人”名義

兩個女人的大愛

從青絲到白發(fā)，因為愛，張慧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在暗夜里等待了二十多年。兒子謝凱漸漸長大，在張慧的悉心培養(yǎng)下，從小成績優(yōu)異，懂事明理。謝凱曾以為媽媽是為了他不肯再嫁，但長大后，見了幾次楊元達叔叔后，他似乎明白了母親的苦衷，他勸過張慧，也曾想過找楊叔叔談談，讓他給媽媽一個交代?？啥急粡埢壑浦沽?。謝凱無法理解，為此還在上高二時和張慧鬧過，整整一年都不理她。后來長大了，看到媽媽接到楊叔叔電話滿臉幸福的樣子，看到楊叔叔見到媽媽時激動的表情，知道楊叔叔特殊的家庭情況……他明白這份愛早已穿越世俗，存在他們生命中！

2014年8月，謝凱從復旦大學畢業(yè)后，考取了美國特拉華大學讀研究生。在拿到通知書后，謝凱和母親深談了一次，他說：“媽媽，我出國讀書后，您一個人太孤單了。您等了楊叔叔大半輩子，是時候讓他給您一個承諾了?！眱鹤拥脑捵審埢巯萑肷钏?，這些年，為了這份感情，她不想為難他，也不在乎名份，承受著內心的道德煎熬?？呻S著年紀增大，她越發(fā)想有個正常的家，走在陽光下的愛。

得知謝凱即將出國的消息，早已從單位內退回家的楊元達專程從武漢趕到上海，為謝凱慶賀。這一次，張慧鄭重向楊元達提出希望光明正大在一起，晚年平靜相守！楊元達沉默許久后答應了，這些年張慧的犧牲和付出，讓他愧疚和自責。他離開上海的時候擁著張慧承諾：“我太自私了，讓你為我犧牲大半輩子，我希望能夠用下半輩子補償你。這次回去我就好好和她談談，安頓她后就來上海找你。”張慧感動落下眼淚。

楊元達從上海回到武漢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炒菜忘記放鹽，洗碗忘記關水……高英英問他怎么了，他幾次欲言又止。以前每天吃完飯，他都會推高英英到附近的長江邊走走，可現(xiàn)在晚上收拾完后，他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家里的氣氛也沉悶得可怕。

10月的一天，高英英主動打破了這個僵局。那天，高英英很早起來，在楊元達的照顧下，洗漱完畢后，她突然拿出一個袋子，里面放著結婚證、戶口本等重要證件。楊元達很疑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沒想到高英英平靜地說：“我們去把婚離了吧！”楊元達大吃一驚，問她突然這般是為什么？這時，高英英才哭著告訴楊元達，原來她早就知道楊元達和張慧的事，從第一次見到張慧的時候，憑著女人的直覺，她就知道張慧對楊元達的感情不一般。后來，趁他外出上班時，她偷偷地找到楊元達藏在床下的一個小盒子，里面藏著他和張慧的書信往來……

高英英痛苦過，也恨過他和張慧，但想到出車禍這么多年，楊元達一直在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每天忙完了工作，急忙奔回家，擔心她悶，擔心她餓著，擔心她凍著。為了給她做治療，他省吃儉用，這些年沒有買一件好衣服……平心而論，楊元達是一個好丈夫?？筛哂⒂⒆詮陌c瘓后，從來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責任和義務。高英英想過放手，可她的身體情況不允許。想到這些，高英英決定忍下屈辱，自私地當什么都沒有看見。這些年，每當丈夫要將她送到小姑子家，說要出差、外出見朋友，她其實知道楊元達是去看張慧，盡管內心煎熬痛苦，可她當什么都不知道，不敢去戳破真相?？蛇@一次，她發(fā)現(xiàn)丈夫從上?；貋砗?，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看著丈夫痛苦又糾結，高英英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她已經(jīng)用道德和責任的束縛，享受了楊元達的照顧和關愛，是時候放愛一條生路，讓楊元達也能和心愛的人一起享受正常的夫妻生活。

痛定思痛，高英英才做出要離婚的舉動。聽完妻子的話，楊元達異常震驚。他以為自己這些年來做得滴水不漏;以為只要高英英不知道，就不存在傷害;以為可以用愛情來彌補張慧……可直到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殘忍和自私，早已無情地傷害了兩個善良而又無辜的女人。

高英英的寬容和大義，讓楊元達愧疚自責，又羞憤難當。經(jīng)過一番掙扎，他打電話告訴張慧：“不要再等我了，我沒辦法拋棄高英英。原諒我，忘了我吧！”張慧正在煎熬中等待楊元達的承諾，沒想到卻接到他再次提分手的電話。張慧的心仿佛被凌遲一般，自己癡情堅守三十年，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她恨楊元達的絕情。那段時間，她痛苦絕望，這時，在美國的謝凱得知媽媽的近況，非常擔心。為了讓媽媽走出傷痛，2015年春節(jié)回國探親之際，他說服張慧到美國去照顧他?；氐矫绹螅_始為張慧辦理到美國探親的手續(xù)。

在武漢的楊元達得知張慧要去美國后，他忍著心痛，給張慧寫了一封長信，表達自己的歉意。張慧沒有回信，也切斷了和楊元達的一切聯(lián)系，在兒子的指導下，機械地辦理各種手續(xù)。

沒有想到，2015年3月3日，她突然接到高英英哭著給她打來電話：“楊元達離開了我們，他因突發(fā)腦溢血離開人世?！?/p>

張慧瞬間腦子空白，眼前也一片漆黑。在確認是真的后，她在電話里嚎啕大哭起來，而電話這頭的高英英也是悲聲再起……

次日，張慧趕到武漢，因為失去了共同愛著的男人，兩個女人一見面就忍不住再次抱頭痛哭。張慧后來了解到楊元達這段時間一直覺得頭暈，高英英多次催促他去檢查，可他總說是睡眠不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蓻]想到在3日這天早上，他刷牙時倒在了廁所。過了好一會兒高英英才發(fā)現(xiàn)丈夫異常，她趕緊給小姑子和醫(yī)院打電話，可當急救車趕來，楊元達的呼吸已經(jīng)很微弱了。醫(yī)生最后診斷，楊元達因腦部主動脈血管爆裂，搶救不及時而離開人世。

高英英懊悔自己因為行動不便錯過發(fā)現(xiàn)的最佳時機，她后悔自己沒能早點放手，讓楊元達這輩子能有和自己心愛女人在一起的機會……聽著高英英的哭訴，張慧淚流滿面。這也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如今的她能夠理解楊元達無法背起良心拋下這個女人的心情了。

在高英英的堅持下，她說服自己的娘家人，讓張慧同樣以親人身份為楊元達披麻戴孝，并在楊元達墓碑上刻下“親人張慧”的名字。

因為共同的愛，也因為楊元達的離世，讓兩個女人在情感上有種說不出的親近。葬禮結束后，張慧在武漢多呆了幾天，那幾天，她經(jīng)常去陪高英英。在這個楊元達曾經(jīng)生活過的家，兩個女人一起翻開他早年的照片，講這個男人的愚笨和木訥，以及溫和和善良的細節(jié)。因為死亡，因為理解，因為愛，她們早已跨越俗世愛恨。

后來，張慧回上海，準備赴美。臨走前，她為高英英請了一個放心的護工（高英英和楊元達沒有孩子）。并告訴高英英：這輩子，她就是自己的姐妹！記者采訪高英英時，得知張慧在美國已經(jīng)生活安定，經(jīng)常會給高英英打電話，高英英說，楊元達如果在天堂看到這一幕，也會放心吧！

編輯/劉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