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李珉

大家都叫他傻子，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總是傻傻地笑著，最愛做的事是埋伏在胡同口的垃圾箱旁，一看到有人朝垃圾箱里扔食物，便如何箭一般飛躥而出，一雙貪婪的手死死地抓住食物，好似稍微抓得松了些，食物便會長出翅膀飛了一般。隨后便警惕地四處張望，見沒有可疑的人，便躡手躡腳地挪回墻角的陰暗里，大口地咀嚼。

那天，她失戀了，漆黑的眸子失去了神采，只剩迷茫，頹然地走在那條變得無比冗長的小道上，手中抓著他最愛吃的慕斯蛋糕。本是去為他，為那個自己以為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慶賀生日的，結(jié)果，卻見證了一場背叛。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碎成了一片片，巨大的絕望瘋狂啃噬著她的心。

走過垃圾箱旁時，她愣了一愣，似是心里經(jīng)歷了一番掙扎，隨即隨手一扔，那蛋糕撞在垃圾箱的蓋子上，跌落在地。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正要走上前去撿起蛋糕時，一個黑色的影子突然躥出，一把抓住蛋糕，一雙警惕的眼睛戒備地望著她。她嚇得往后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他狐疑地望著她，見她只是傻傻地坐著，沒有其他的動作，便將目光移回蛋糕上，狼吞虎咽起來。

她望著滿臉污垢卻吃得津津有味的他，艱難地站起身走到他身旁，然后彎下身有些怯生生地問道：“好吃嗎？”他停下手中動作，抬頭望她?！拔覇柲隳?，好不好吃啊？”見眼前的人沒有理會自己，她有些不耐煩地又問了一句。他突然睜大了雙眼，把蛋糕緊緊抱在懷里，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手在身上亂摸了一陣，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個發(fā)霉的黑面包，緊張地遞到她的面前。

她望著眼前霉變的面包皺了皺眉，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你可比他好多了，雖然有些傻傻的，可是卻懂得回報。不像他，忘恩負(fù)義的薄情郎！下次我再做蛋糕給你吃好不好？”他疑惑地偏了偏頭，見她沒有接過面包，便緊張的把面包又藏進(jìn)了衣服里。

后來的幾天，她常常獨(dú)自去酒吧，憂郁著去，醉著回來，只是在路過垃圾箱旁時，總會留下一塊慕斯蛋糕。

這天，她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覺身后有奇怪的動靜，扭頭一看，是那個傻子，傻傻地朝她笑著。她突然打了一個冷顫，醉意清醒了幾分，不知為何一股害怕的情緒漫上心頭?？焖俚刈吡艘徊剑倩仡^望去，發(fā)現(xiàn)傻子還在跟著，她咬了咬牙，將手中的包猛地砸向傻子后，拼了命般地奔跑起來。傻子被砸得楞了楞神，看到開始狂奔的她后，突然大呼小叫起來，只是他在喊些什么，除了他自己怕是沒人能懂。似是見她沒有停下的意思，傻子邊喊著沒人聽得懂的話語，邊快速地朝她追去。

她拼命地跑著，上氣不接下氣，突然間感覺渾身一輕，身體猛地砸向地面，那里有一根繩子，絆住了她的腳。忽然，3個相貌兇狠的家伙走到了她的身旁。她驚恐地望著眼前這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你們……你們是誰？想要做什么？”只見三人中的其中一人神色不善地笑了笑，對她說：

“小妞，我們可等你等得好苦，就知道你今天會經(jīng)過這，想知道我們要做什么，你猜??！”她緊咬著嘴唇，將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被三人逼著慢慢退到了墻角。

突然，一個黑影從巷子口躥出，猛地跳到了其中一個人的背上，狠狠地扯著他的頭發(fā)?！鞍?！該死！是昨天我們談話的時候，蹲在一旁的那個傻子。你們不是說他是傻子不用理嗎？啊，痛死我了1”傻子被用力甩在地上，被傻子攻擊的那人齜著牙，揉了揉拳頭：“看你這么傻，活得也夠辛苦的，今天我就做件好事，送你一程！”說罷三人一起圍著傻子狠狠地踹了起來。

她望著地上神色痛苦的傻子，突然明白了之前傻子的行為，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了出來。隨即咬著牙站起身，帶著哭腔大喊道：“別打了！放開他！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的！”見叫喊無用，她握了握拳，隨后用自己嬌弱的身軀用力朝三人撞了過去。那三人正在對傻子發(fā)泄著怒火，完全沒有在意突然撞來的她，竟然被她撞得摔倒在地。“想不到這小妞力氣還挺大。竟然敢撞我，看來不給你點(diǎn)教訓(xùn)你是不會聽話！”三人快速地爬起身，其中一人抓住她的衣領(lǐng)，狠狠的一耳光甩在她的臉上，巨大的力量讓瘦弱的她像樹葉般飛了起來，頭部狠狠地磕在了墻上，瞬間昏迷了過去。

蜷縮在地上抱著頭的傻子見狀，瞳孔猛地一縮，從地上跳了起來，嘴巴大張著，表情變得異常猙獰，他嘶吼著一些沒人能聽懂的話語，像瘋狗一般不要命地?fù)湎蛉耍渲幸蝗说氖直郾簧底雍莺莸匾Я艘豢?，大叫一聲向后退去。望著這副模樣的傻子，三人頓時都慌了神，似乎是三人中的老大樣的人物吞了吞口水，罵罵咧咧道：“今天真是晦氣，這小子哪里是傻子，分明是個瘋子！我們走，別把命給賠在這了?！闭f罷三人惡狠狠地瞪了傻子和地上的她一眼后，快速跑走了。

那三人走了很久，傻子才慢慢平靜下來，拼命地拍打著躺在地上的她，嘴里焦急地不知道在喊著些什么，她卻始終沒有醒過來。傻子不知所措地在小巷里跑來跑去，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喊著跑出巷子，跑到附近一家酒店的門前，對著保安大聲嘶吼。看著面前行為奇怪的傻子，保安怒罵道：“怎么跑來一個瘋子，走開走開！到別地方去發(fā)瘋，別擋了生意l”然而傻子不理會一臉嫌惡的保安，依舊在原地焦急地亂跳著。突然他看到了附近地板上的酒瓶碎片，大叫著跑了過去，撿起碎片，往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劃，鮮血從傻子的手腕上噴薄而出，可是傻子卻很平靜，傻傻地笑了起來。

保安忽然就慌了神，趕忙拿出手機(jī)撥打110報警。望著打完電話的保安，傻子欣喜若狂地嘶吼了幾句，隨后便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巷子里。

警察來得很快，他們順著傻子的血找到了小巷子，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傻子和她。

她在醫(yī)院醒了過來，有些輕微腦震蕩，記憶力出了些問題。而傻子，卻因?yàn)槭а^多，搶救無效，死了。死的時候他的手里死死地抓著一個裝蛋糕的盒子，怎么都扯不下來。傻子在這座城市無親無故，死了就像塵埃被風(fēng)吹散，似乎從來就沒存在過一般。

后來，她總是習(xí)慣性地在包里放上一塊慕斯蛋糕，她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只是冥冥中覺得應(yīng)該這樣做。記憶里有那么一塊空白，似乎藏著什么重要的東西，可是是什么呢？她怎么都想不起來。

再后來有一天，她路過一個胡同口的垃圾箱旁，突然下意識地拿出慕斯蛋糕，放在垃圾箱旁，然后像是期待著什么。是什么呢？回憶突然就洶涌了起來，沖開了擋著記憶中那塊空白的柵欄，她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輕聲說道：“傻子，你真的是一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