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紫源
我喜歡一個男孩很久了,他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是清晨香樟樹上的圓滾滾的露珠,可就在露珠里,藏著另外一個姑娘。
一
深夜兼職歸來的許微安很不開心,說好現(xiàn)結(jié)的工資老板愣是拖著不給,錯過末班的公交車,走了大半個小時的路,終于走到學校后門的竹林小路。腳步懶散地走著,隨腳踢路中央擋路的石子,卻一不小心腳滑倒地,屁股與柏油路來個親密接觸。揉著屁股許微安尚來不及抱怨,便發(fā)現(xiàn)竹林這道人造的屏障后一對戀人在親吻。沒談過戀愛的許微安霎時面紅耳赤,正要起身奪步而逃,越想那兩個身影越發(fā)覺得熟悉,轉(zhuǎn)過頭去偷偷看了一眼,心霎時就涼了,那是自己暗戀的班長紹野還有舍友邱華葉。許微安呆住了,本想逃跑的雙腿挪也挪不動,腦袋一片空白,想到自己在宿舍里跟舍友大肆討論紹野的事情,突然覺得自己真可笑。許微安便在地上坐了好久,最后覺得紹野和邱華葉郎才女貌豺狼虎豹,還真是適合啊,再回過頭去尋覓他倆的蹤影,只剩一陣秋風瑟瑟吹過,幾片竹葉悠悠然飄落。
回到宿舍,邱華葉正喜笑顏開地哼著歌兒洗衣服,許微安沒有理會她打來的熱情招呼,要知道,這自小嬌養(yǎng)的小姐平??墒茄鄹呤值偷?,邱華葉也不甚在意許微安的回應(yīng),照舊哼著歌兒。許微安的上鋪倒是疑惑了,悄悄跟許微安說:“她今天是吃錯藥了嗎,反應(yīng)大不如常??!”
“誰知道呢!管她呢?!痹S微安趴在桌子上,把腦袋深深埋進臂彎里,就想著忽略這煩擾的一切。
二
第二天又逢著早課,許微安早早到了教室,便倚在窗口看樓下連成排的香樟樹,整片蒼翠之中卻夾雜著明顯的枯黃葉子,礙著整體的美感。許微安習慣地壓著額頭右側(cè)的劉海,以此壓住那塊顯眼的紅色胎記,怕它猝不及防就跳將出來破壞和諧。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稍瞬紹野便站在窗戶另一邊,他轉(zhuǎn)身過來詢問許微安在看什么,鼻尖上傳來溫潤的氣息。許微安趕緊頭一轉(zhuǎn),指著窗外的香樟樹說那枯黃葉子真是敗筆。紹野看了一眼,笑著說道:“不會啊!這不和諧增添美感呢。”
許微安側(cè)頭仰看著紹野側(cè)臉半響,心里明白這終究是不一樣的。她嘴角夾著笑,含著狡黠的意味,說:“紹野同學,昨天半夜,你們在后門竹林做著什么呢?”
還看著香樟樹的紹野果然嚇了一跳,驚愕地轉(zhuǎn)頭盯著許微安看,有那么一瞬為許微安狡黠的嘴角迷住了,安靜了半響。許微安打破尷尬去拿自己的作業(yè)本扔給紹野,坐在位子上心里混亂得看不下去一個字。
而這一幕,卻被剛踩進門的邱華葉瞧了個底。她冷眼看著,突然地把書本往課桌上一摔,踩著高跟鞋噼里啪啦跑了出去,愣住了全班人。紹野默默地從后門追了出去,許微安看著那疾奔而去的身影,覺得剛進初秋便空氣深涼。
三
女生的關(guān)系總是微妙,許微安和邱華葉在宿舍的關(guān)系由原先的互不干擾到越發(fā)小心翼翼,許微安像命端在手上一般行事,生怕一句問話便不只引來邱華葉的白眼還有她手上的水果刀。
進秋愈深,天氣愈涼,身上的衣服由短袖至長袖到披上大衣,路邊的枯葉倘若沒有日日清掃都堆至膝蓋深了,邱華葉和紹野的戀情卻是出乎意料地沒有隨邱華葉的張揚個性公諸于眾,知道的人猶少。兩人的關(guān)系似乎也因紹野的忙碌接觸愈稀疏。
課堂休息時間,許微安和同學追逐打鬧,沒有扣緊的大衣不小心掃落了邱華葉桌上的物品,五顏六色的筆散落一地,易碎的水瓶支離破碎,霎時給了邱華葉發(fā)難的機會。
許微安忙著圓自己闖下的小禍事,雙手拾著散筆,嘴里連聲說著對不起,顧之不及邱華葉直指額頭的手指還有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這讓邱華葉以為她是在無視自己,氣上心頭直推了蹲著的許微安一把。許微安險些倒地,雙手強撐著跌坐在地上,玻璃碎片嵌進手心里,血液立時涌出。
旁看了很久的紹野急忙跑過來勸架,推開邱華葉、扶起許微安本是為了緩和氣氛,卻愈發(fā)引得邱華葉醋氣大發(fā),她愣要沖過去撕扯許微安,搧她巴掌。紹野卻一直拉著她,最后受不了直接把她按在椅子上。
“紹野,你竟然要幫她,她做錯事了我教訓她有什么不對!”邱華葉氣勢凌人,勢要給許微安一個教訓。
“華葉,你別瘋了好不?微安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道歉也說了,你干嗎要死咬不放?華葉,你不要從我眼里那個溫柔恬靜的姑娘變成現(xiàn)在潑婦一樣的人行不?”說完又回頭來扶著許微安,悄然開口: “走吧,微安,我送你去醫(yī)務(wù)室?!?/p>
“紹野,紹野,你給我回來,你不會喜歡上那個丑八怪了吧……”邱華葉的聲音消失在空曠的走廊里,許微安的心隨著那句 “丑八怪”冷淡了下來,像一塊火熱的玄鐵墮進深海里,沒有呼吸,沒有回響。
四
純白的醫(yī)務(wù)室病房里壓抑得一絲生氣都沒有,窗簾緊拉著,陽光照射不進來,在日光燈懶懶散散的暗黃色光束下,整間房間完完全全的陰郁。許微安躺在病房上,紹野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打點滴。
“對不起,紹野。因為我的關(guān)系害你們吵成這樣?!痹S微安把頭偏到另一側(cè),細聲開口,聲音里沒有一點情緒,
“不關(guān)你的事,我跟她本來也就越發(fā)地疏離了,談個戀愛搞得像被她監(jiān)視一樣,日日報告不說,還要隨傳隨到。我這么忙,真是顧不了她的公主病。”紹野不無嘆氣地說,語氣里夾著無奈和厭惡。
許微安轉(zhuǎn)過頭來,盯著紹野的眼睛看。“你記得我說過你眼睛很好看嗎?你說是因為里頭住著一個你喜歡的姑娘,華葉就是那個嗎?她走了,你眼睛不就要失去生氣?”
“姑娘是喜歡的姑娘,沒了喜歡眼睛只能變灰暗了?!苯B野扯著笑,風趣地答道。
“你是想說你容易變心嗎?”
“我只是說我的眼睛因為喜歡的人而美麗?!?/p>
“每個女孩都有機會嗎?”
“也許是吧?!痹S微安又偏過頭躺著,突然覺得吊瓶里葡萄糖水流動的細微聲響也相當動聽。日光燈光線暖洋洋,像太陽般予人溫暖。
“微安,為什么你的額頭一直留著那么長又那么厚的劉海?”彈奏至一半的樂曲突然停止,匯進大海的河流停止奔騰,跨海的鳥兒找不著停歇的樹枝,許微安的心跳無處皈依。
五
午后3時,許微安想不到邱華葉會來探望自己,自然,并沒有懷著多少好意。
“不過是傷著手罷了,有必要死賴著躺這不去上課嗎?”邱華葉環(huán)視兩圈,冷著聲音說話。
許微安并不答話,閑翻著眼前的書本,卻是一個字也進不了眼,就等著邱華葉受不了冷待離去。卻不防她突然地逼近到眼前來,眼睛離許微安的不及10厘米,許微安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眼球里明晰地顯露出來?!叭缒闼福姨岱质至??!甭曇羟謇?,涼得許微安鼻子想打噴嚏,可她還是掩不住激動昂起頭差點撞著了邱華葉的鼻子。心里竊喜不會是因為自己吧!
“放心,不是因為你?!痹S微安的喜意未達眼底,便被一句話又打回谷底?!八f我驕氣、小氣、公主病、脾氣暴躁、不愛護同學……一堆爛借口,其實不過是因為認識了一個更漂亮更好看更合他心意的女孩罷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借這件事分手,那我就成全他吧。而且,許微安,如果說先前你還有機會的話,那么在我跟他說了你左額頭上的胎記,你是個丑陋的丑八怪之后,你的機會就為零了吧。”
邱華葉何時走的許微安一點都不知曉,聽完那些話她用棉被緊緊地蓋住自己想隔絕外界。她不愿相信邱華葉,不相信紹野會是那種只重面容外貌的人,可她也無法說服自己有什么能讓紹野喜歡,那就讓自己沉淀在黑暗里,讓淚水洗過臉面,希望能讓淚水逆流能把胎記洗刷掉??蛇^了好久,她也只聽到自己因哭泣而嘶啞的嗓音,其他的什么都沒有改變,只有日光燈,因著使用過久,光線越發(fā)暗了下來。
六
許微安又在半夜兼職歸來,途徑竹林小道遇到瑟瑟而過的寒風,趕忙把大衣拉緊一些。風猶然無孔不入,順著縫隙直吹進身體里,惹得許微安抖個不停,腳下的竹葉被寒風掃動,逆著許微安翻騰而去。在后門的入口處,碰見了紹野和邱華葉說的新女友,紹野把那女生的手握緊在戴著手套的溫暖掌心里,甜膩得讓人羨慕。許微安輕輕點了個頭,笑了下先跑了進去?;氐剿奚嵴{(diào)皮地把兩手伸進邱華葉的被窩里,驚得她想暴打自己。
隔日許微安還是早早去教室,倚在床邊看冬季里照舊蒼綠的香樟樹。紹野又走過來站在對面陪她閑聊,許微安卻再沒有別樣的心緒。她把作業(yè)本扔給紹野,坐在座位上看紹野曖昧地與女友打電話,突然心靜下來,像被冬日氣溫冷凍的冰塊,沉寂得幽冷。
七
我是一個臉上有著紅色胎記的姑娘,像瓷匠精心鑄造的青花瓷微有瑕疵,可我其他方面堪稱完美,卻終是抵不過這瑕疵隨時沖入眼簾的醒目。
就像是一只深海里游匿的小丑魚,比不上人魚公主漂亮的魚尾,美妙的嗓音,還有那頭秀麗的卷發(fā),我卻只有白色條紋橫貫眉心,活像京劇里的丑角。只能日日夜夜?jié)撚魏5祝M蝗漳苡紊虾C?,瞧一眼海上陸地的風光,得到王子僅僅一眼的青睞??晌易霾坏?,忍受不了僅僅一時的曖昧,便只在深海里徘徊,來回索望,做一只深海里的魚,沒有妄想,也不會彷徨。
如此安好,沒有愛情,靜待來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