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頌
二十幾年來,我始終是個聽老師話的平庸學生。除了在耳朵上打了幾個耳洞,沒做過什么太出格的事兒。走進文身店的瞬間,感到格格不入的羞怯、拘謹,仿佛我這種長相、打扮、性格都普通的人,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種先鋒、時尚而又略顯墮落的地方。L是90后,比我要生猛得多,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同樣的感受。老板穿得也很街頭,像個跳街舞的清秀少年。事實上,他既是老板也是文身師,整家店只有他一個人,但這絲毫沒能減弱我因平庸而生的羞怯、自卑以及毫無來由的孤傲。
謹慎地將襯衫領口扒開,露出左邊鎖骨下的皮膚。少年的臉湊得很近,我心慌意亂地屏住呼吸,想起電影《燕尾蝶》里的畫面。雅佳平靜地躺在臟亂、狹窄的房間里,坦然地裸露著自己,任外國老頭在胸前文一只振翅的燕尾蝶。金屬細針在皮膚上游走,將黑色的油墨一針一針扎染進皮膚。日后,若想激光清洗,也是要留疤的,這印記怕是要永遠烙在身體上了。鎖骨下方的肉相對較厚,所以疼痛感并不十分劇烈,比起我所經(jīng)歷過的其他身體疼痛而言,這點疼微不足道。我卻熱血上涌,漲紅了臉,空氣里飄浮著濃濃的曖昧。即便疼得厲害時,也不敢發(fā)出任何痛楚的呻吟,怕擾亂少年的思緒,因為他的臉離我的胸口只有一掌遠。
我文的是德語單詞Existenz,意為存在、感官游戲。起初,L執(zhí)意將圖案文在頸后,我勸她說,那豈不是和黑社會大哥一樣了?最終,L也選擇了將圖案文在鎖骨下方?,F(xiàn)在想來,當初不該干涉L選擇將圖案文在頸后的。德語單詞并非首選,我們最想文的其實都是一個人的名字。彼時,我們都陷在各自的情感泥潭里。促使我們文身的,當然是那個名字背后所指稱的人。20世紀末,美國男演員約翰尼·德普將薇諾娜·賴德的名字文在了手臂上。分手后,“永遠的薇諾娜”(Winona Forever)終于被洗成了“永遠的酒鬼”(Wino Forever)。庸常如我輩,又怎敢輕易將別人的名字文進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