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
父親娶母親,一半是迫于無奈。
母親12歲時被作為童養(yǎng)媳送到父親家,還沒等混個臉兒熟,15歲的父親就跟著部隊走了。這一走,就是11年。
家里就剩下三口人:祖母、母親、小母親兩歲的小叔叔。
祖母是小腳,性子又懦,成天價就在屋里轉(zhuǎn),12歲的母親很快成了家里的頂梁柱。她學(xué)會了打柴、挖菜、種地,在那貧瘠的年月,想盡一切辦法填飽家人的肚皮。孤兒寡母的,難免會有人欺負(fù),在長期的恐懼和抗?fàn)幹校赣H的性格漸漸變得潑辣剛強,她從不主動惹人,可誰也別想拿她當(dāng)軟柿子捏。
日子流水般過去,母親18歲了,父親音信全無。開始有人上門給母親提親,但礙于家族中的壓力,沒有成功。而母親在和祖母、叔叔相依為命的日子里,感受到了幼時不曾擁有的親情,也舍不得離開。
1950年11月,身為解放軍的父親終于復(fù)員回鄉(xiāng)。父親心里一直念著的只有祖母,對母親幾乎沒什么印象。但是祖母和鄉(xiāng)親都爭相跟他說母親的好,“沒有她就沒有這個家,你若是不要她,就是沒良心!”
于是第二年初,父親娶了母親,這個被他遺忘了11年的女子。
新婚的父親對母親仍是淡淡的,被抽到阜陽地委黨校學(xué)習(xí)后,他更是連家都很少回。直到父親分到太和縣工作,母親才帶著出生不久的我跟了過去。
作為官員,父親盡職盡責(zé);作為丈夫,他卻乏善可陳。他整日忙于工作,很少幫母親做做家務(wù),帶帶孩子。母親病痛的時候他也極少安慰,說:“她自己會調(diào)整!”
母親傷心過,吵鬧過,但從沒認(rèn)命過:男人指望不上,還有自己,天塌不下來!
父親是有工資的,但母親堅持要找一份工作:“我也有兩只手,不靠你生活!”母親先在苗圃打雜,后來進了國營被服廠,學(xué)會了縫紉。又過了多年,弟弟妹妹們相繼出生,母親一邊拉扯著孩子一邊拼命工作。她手腳麻利,曾經(jīng)一天一夜趕制成12條褲子,她的月收入甚至超過了父親。我問母親,這樣拼命為什么。母親說:“你爸那點工資夠干啥?我就想讓你們都能上學(xué),別再像我一樣生活!”靠著兩只手,母親把我們姊妹五個都送進了學(xué)校讀書。
我從合肥一家機關(guān)單位退休后,就將父母接來奉養(yǎng)。母親86歲時摔裂了左腿骨,幾個月后好不容易站起來,又摔了一跤,這回右腿骨折,但她憑著頑強的毅力,又扶著拐棍站了起來,對她這個年齡的老人來說,真是個奇跡!
閑不住的母親經(jīng)常試圖指揮父親做點小事情,父親不依,老兩口就吵,一吵就翻出陳年舊賬。母親抱怨父親不關(guān)心她,父親則說:“你忘了我救過你幾次命?結(jié)婚那年冬天夜里房子失火,誰把你用大衣包起抱到雪地里?你低血糖,暈倒了兩回,是誰喊人送你進醫(yī)院?”
弟弟妹妹每到周末就來看父母,有時父母也會去弟弟妹妹家住上一陣子。但不管住誰家,父親都固執(zhí)地要求與母親同去同歸,一個都不能少。
父親90歲以后,常常念叨:“我想和你媽回老家,在小院兒里養(yǎng)雞、種瓜,擺張桌子,弄幾個小菜,跟你媽一人剝一個雞蛋,吃吃東西,聊聊天……
父親的未來規(guī)劃里,居然沒有兒女,只有母親,這個跟他磕磕絆絆一輩子的老伴兒。
一生要強的母親,終究以一株木棉的姿態(tài),深植進父親的生命。她以愛為火,以毅力為爐,將一段尷尬辛酸的歷史,熔煉成了一個,溫暖的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