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大地戀歌”欄目旨在從文本入手,幫助我們了解某一地域之面貌,之人群,之文化。
人常說,一方水土一方人。其實,一方水土更孕育一個獨特的作家。而我們通過閱讀可以了解一個地域的風(fēng)土人情,生命情態(tài)。本期,我們先走入當(dāng)代新疆的兩位作家——劉亮程與李娟,跟隨他們的文字去發(fā)現(xiàn)鄉(xiāng)土新疆的美麗與魅力。我們會明白:是怎樣一片神奇的土地,孕育出了如此優(yōu)秀的散文家?又是何種美妙的景觀,被常常記憶與書寫?現(xiàn)在,讓我們一起走進(jìn)新疆這片神奇的山水,去發(fā)現(xiàn)那些感動我們的人與事。
值得注意的是,新疆地域廣大,劉亮程與李娟也只是書寫了自己熟悉的庫車與阿爾泰這兩個地域的風(fēng)光,但他們所代表的,正是最鄉(xiāng)土的新疆面貌?;蛘撸憧梢园阉麄兊奈淖之?dāng)作一個入口,讀進(jìn)去,去了解更多的新疆地方特色和讓我們記取的風(fēng)景。期待你也參與到我們的欄目中來。
庫車的一門手藝
出生于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一個小村莊的劉亮程,曾寫過一本《庫車行》。該書讓我們從中看到了一個新疆人看新疆的感受,看到一個新疆人對新疆的態(tài)度。下面的文字,即是劉亮程去庫車感受到的生活,一個鐵匠的生活——
最后的鐵匠(節(jié)選)
◎劉亮程
鐵匠比那些城外的農(nóng)民,更早地聞到麥香。在庫車,麥芒初黃,鐵匠們便打好一把把鐮刀,等待趕集的農(nóng)民來買。鐵匠趕著季節(jié)做鐵活兒,春耕前打犁鏵、鏟子、刨鋤子和各種農(nóng)機具零件,麥?zhǔn)涨按蜱牭?,?dāng)農(nóng)民們頂著烈日割麥時,鐵匠已轉(zhuǎn)手打制他們刨地挖渠的坎土曼了。
鐵匠們知道,這些東西打早了沒用,打晚了,就賣不出去,只有掛在墻上等待明年。
吐爾洪·吐迪是這個祖?zhèn)魇蔫F匠家庭中最年輕的小鐵匠。他十三歲跟父親學(xué)打鐵,今年二十四歲,成家一年多了,有個不到一歲的兒子。吐爾洪說,他的孩子長大后說啥也不讓他打鐵了,叫他好好上學(xué),出來干別的去。吐爾洪說他當(dāng)時就不愿學(xué)打鐵,父親卻硬逼著他學(xué)。打鐵太累人,又掙不上錢。他們家打了十幾代鐵了,還住在這些破爛房子里,他結(jié)婚時都沒錢蓋一間新房子。
吐爾洪的父親吐迪·艾則孜也是十二三歲學(xué)打鐵。他父親是庫車城里有名的鐵匠,一年四季,來定做鐵器的人絡(luò)繹不絕。那時的家境比現(xiàn)在稍好一些,婦女們頭戴面紗,在家做飯看管孩子,從不到鐵匠爐前去干活。父親的一把錘子養(yǎng)活一家人,日子還算過得去。吐迪也是不愿跟父親學(xué)打鐵,沒干幾天就跑掉了。他嫌打鐵錘太重,累死累活揮半天才掙幾塊錢,他想出去做買賣。父親給了他一點錢,他買了一車西瓜,卸在街邊叫賣。結(jié)果,西瓜一半是生的,賣不出去。生意做賠了,他才又垂頭喪氣回到父親的打鐵爐旁。
父親說,我們就是干這個的,祖宗給我們選了打鐵這一行都快一千年了,多少朝代滅掉了,我們雖沒掙到多少錢,卻也活得好好的。只要一代一代把手藝傳下去,就會有一口飯吃。我們不干這個干啥去。
吐迪就這樣硬著頭皮干了下來,從父親手里學(xué)會了打制各種農(nóng)具。父親去世后,他又把手藝傳給四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又接著往下一輩傳。如今在庫車?yán)铣?,他們家族共有十幾個打鐵的。吐迪的兩個弟弟和一個侄子,跟他同在沙依巴克街邊的一條小巷子里打鐵,一人一個鐵爐,緊挨著。吐迪和兒子吐爾洪的爐子在最里邊,兩個弟弟和侄子的爐子安在巷口,一天到晚爐火不斷,鐵錘叮叮當(dāng)當(dāng)。吐迪的妹妹在另一條街上開鐵匠鋪,是城里有名的女鐵匠,善做一些小農(nóng)具,活兒做得精巧細(xì)致。
旁述:在劉亮程的筆下,庫車的鐵匠變成了一個獨特的符號,而鐵匠的生活甚至成為一種文化了。我們從中嗅到了鄉(xiāng)土新疆的一種純樸的生活,一種古典的堅守。這在城市化的當(dāng)代中國,確實是罕見而值得書寫的。
其實不只是庫車的鐵匠,還有庫車的驢,庫車的坎土曼,,庫車的買買提,庫車的巴扎,庫車的驢師傅,它們和庫車人一起構(gòu)成了庫車人的生活,真的就像一首詩,像一幅畫,而且是你從沒見過的詩,從沒見過的畫。
☆庫車小檔案
★中文名稱
庫車縣
★別名
龜茲
★行政區(qū)類別
縣級
★所屬地區(qū)
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阿克蘇市
★面積
14528.74平方公里
★人口
47.06萬人(2013年)
★氣候條件
暖溫帶大陸性干旱氣候
★著名景點
庫車王府、克孜爾石窟、
大小龍池、天神神秘大峽谷
★著名人物
鳩摩羅什
阿勒泰的一種生活
李娟家住在新疆的阿勒泰地區(qū)。她的筆下書寫的即是她和她周圍人的生活。“以前我們家開裁縫店,我就在家里面幫著干活,就做個飯,然后賣點東西,做點衣服?!本褪沁@種經(jīng)歷,讓她筆下的“我們家的裁縫店”保持著一種原生態(tài)——
我們家的裁縫店(節(jié)選)
◎李 ?娟
當(dāng)?shù)厝藢σ挛锎┐饔兄惶粯拥膽B(tài)度和標(biāo)準(zhǔn)。也就是說:他們衣服沒有了就買,買了就穿,穿壞了再買——這好像和其他地方的人們沒什么一樣。但是,相比之下,好像這里的人更為坦然——甚至輕慢一些。首先,衣服買回去就是穿的,于是就穿,和穿別的衣服沒什么不同——我的意思是,他們根本不會像另外的一些人那樣,格外珍視新衣服。似乎他們是預(yù)見著這新衣服變舊的樣子來穿著它們似的。一條熨得平平展展的褲子,付過錢就揉巴揉巴塞外套口袋里揣回家去了,讓裁縫看了都心疼。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話,衣服當(dāng)然壞得快了,每年都得添新的。要不然我們生意怎么做呀?
而男人們幾乎很少進(jìn)店子量尺寸、買衣服的。一般都是女人拿著自己男人的,或是女兒拿著自己父親的,母親拿著兒子的——最合適(也最破爛)的衣物,來店里讓裁縫給量著比著做出來的。只有單身漢和講究一點的年輕人才會親自來店里找裁縫。endprint
最固執(zhí)的是一些老頭兒,偶爾來一次,衣服做好了死活不愿意試,好像那是多丟人的事情似的。即使試穿了也不好意思照鏡子,你開玩笑似的拽著他往鏡子跟前拖,讓他親眼看一看這身衣服有多合身,多“蘇魯”(漂亮),多讓人滿意,可越是這樣他越害羞,甚至驚慌,離鏡子還有老遠(yuǎn)就雙手死死捂著臉,快要哭出來似的。
農(nóng)民和牧民對衣服的要求差別很大。牧民因為天天騎馬,必需得褲腿長得拖到地上,襠深胯肥,這樣騎馬的時候,雙腿羅圈地跨開,褲子就會縮一截子,而變得長短剛合適,就不會有風(fēng)吹著腳脖子了。同理,由于天天伸著胳膊持韁繩,牧民的衣袖也要很長的。而農(nóng)民則恰恰相反,什么都要短一點的好,在家里地里干活利索些。
給小孩子們做衣服就更奇怪了。按漢人的想法,孩子嘛,天天都在長著的,要做得稍大一點預(yù)備著,可以多穿兩年??晌覀兯?wù)的這些人,非得做剛好合適的不可,站都站不穩(wěn)的孩子,也弄得周周正正一身小西裝,好像只是為了討個稀罕似的。
女人們就熱鬧多了,三三兩兩,不做衣服也過來瞅一瞅,看我們新進(jìn)什么好布了沒有(我們每次進(jìn)一次布,就可以帶動一次“流行”),如果有了中意的一塊布,未來三個月就該努力了。一邊努力攢錢,一邊努力往我們家店里一天三趟地跑,再三提醒我們別全賣完了,一定要給她留一塊夠做一條裙子的布。
還有的人自己送布來做,做好后卻一直弄不出錢來取走,只好任其掛在我家店里,經(jīng)常來看一看,試穿一下,再嘆著氣脫下來掛回去。
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有一件小花襯衣掛在我們這兒,加工費也就八元錢,可媽媽就是湊不出來。也可能手頭也不差這點錢,只是想著反正是自己的東西,別人又拿不走的,所以不著急吧。但小姑娘急,每天上午下午放學(xué)路過店,都會進(jìn)來,捏著衣服角兒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不厭其煩地給同伴介紹——“這是我的!……”就這樣,穿襯衣的季節(jié)都快過去了,可襯衣還在我們家里掛著!還是我們最先受不了了,終于有一天,當(dāng)這個孩子再來看時,我們就取下來讓她拿走了。小姑娘那個樂的呀!緊緊攥著衣服,滿面喜色,歡喜得都不敢相信了,都不敢輕易離開了。她在那兒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后看我們都不理睬她了,這才慢吞吞挪出房子,然后轉(zhuǎn)身飛快地跑掉。
旁述:從上面的文字中,我們看到了一種“高貴”。于我們來說,它是一種對待自身生活的新認(rèn)識。
李娟至今仍生活在遙遠(yuǎn)的阿勒泰山區(qū),跟著母親做裁縫、賣小百貨,母女倆常年隨著游牧的哈薩克牧民做小買賣謀生。李娟的代表作《阿勒泰的角落》和《我的阿勒泰》,絕大部分都是作者對阿勒泰鄉(xiāng)居生活的寫照,李娟說:“我的文字也始終糾纏在那樣的生活之中,怎么寫都意猶未盡、欲罷不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