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允璜（上海越劇院）

■ 陸 軍（上海戲劇學院）

新編越劇 探春

■ 薛允璜（上海越劇院）

■ 陸 軍（上海戲劇學院）

（取材于曹雪芹小說《紅樓夢》）

人物 賈探春 趙姨娘 賈寶玉 王熙鳳王夫人 李 紈 王 媽 田 媽葉 媽 祝 媽 侍 書 平 兒丫頭若干

第一場 接 令

【主題曲：才自精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送海邊望，

千里東風一夢遙。

【榮國府正房中堂。王媽、祝媽、田媽、葉媽急上。

四媽媽 （同唱）當家的小產病倒，

賈府里七顛八倒。

大小事無人管理，

只得向太太稟告。

奴仆有事，稟告太太……

【丫頭扶王夫人上，李紈隨侍。

祝 媽 稟太太，各房的月規(guī)錢、點心錢、筆墨錢、頭油脂粉錢，都該支了……

葉 媽 稟太太，大觀園里的竹木花草，要請花匠……

田 媽 稟太太，大觀園里山石池塘要整治，要請工匠……

王 媽 稟太太，趙姨娘的兄弟死了，要支賞錢——

祝 媽 稟太太，昨夜園子東角門，有人醉酒戲鬧、斗牌賭錢——

王夫人 啊呀……（一陣暈眩，搖搖欲倒）

眾媽媽 （急扶）太太!

王夫人 （唱）眼睜睜 鳳姐兒病倒，

亂糟糟 幾百口難調。

心焦焦 誰為我操勞?

急切切 管事人難找。

李 紈 太太，媳婦無能，不能為太太分憂。

王夫人 （著急無助）這一大家子，幾百口人，得有個人當家管事呀！

李 紈 有一個人，太太一定喜歡……

王夫人 你是說三姑娘？

李 紈 正是三妹探春，三妹她有志向、能決斷，心懷磊落、精明能干，論才干不輸于鳳姐兒。

王夫人 對呀！

（唱）三丫頭 敏銳聰慧志氣高，

敢說敢為正需要。

且不顧 偏房生養(yǎng)矮幾分，

這副擔子讓她挑。

王媽，把管事令牌拿來! 有請三姑娘！

王 媽 是！太太有請三姑娘！

【傳呼聲聲：“太太有請三姑娘！”

【王媽從里邊捧出燙金令牌。探春上。

【追光下只留探春一人。眾隱下。

賈探春 （唱）手捧令牌顫巍巍，

代理家政太艱危。

只怕身為女孩兒，

管事管人聲不威。

更怕那偏房生養(yǎng)矮幾分，

被人看低難作為。

本己衰亂難清凈，

何必多事招是非。

面對著太太期待下令急，

欲推脫又難辭退。

忐忑不安接了令，

且抹去自輕自卑女兒淚。

但愿令牌壯我膽，

除弊扶危闖一回。

借得東風送暖力，

愿叫這 大觀園 四季芳菲免傷悲!

【李紈上。

李 紈 三妹！

賈探春 大嫂！

李 紈 三妹別怕，快去小花廳理事吧！

賈探春 幸有大嫂依靠！

【暗轉。

第二場 除 弊

【議事小花廳。王媽和祝、田、葉三位議論著上。

田 媽 （唱）三姑娘乳臭未干能當家?

祝 媽 （唱）都說她是帶剌的玫瑰花!

田 媽 （唱）可惜是偏房養(yǎng)的比人矮，

葉 媽 （唱）別忘了太太喜歡重用她!

王 媽 太太也是沒辦法，無人可用。不過，到底是不是玫瑰花，還得等著看!喏，眼下親娘這一關，就難辦了……

（與眾媽媽竊竊私語）

【趙姨娘興奮地走來。

趙姨娘 （唱） 親生女兒當了家，

兒榮母貴敢自夸。

說什么偏房姨娘比人矮，

偏是我生她養(yǎng)她是她媽。

揚眉吐氣盼今日，

開銷報賬指靠她。

娘家弟弟死得巧，

今日我賞銀何愁不添加。

王 媽 啊，恭喜姨太太!賀喜姨太太！親生女兒當家啦!

趙姨娘 嘿嘿，是呀。王媽，我那事兒稟報時，還得靠你王媽了。

王 媽 姨太太放心! 三姑娘雖然礙于面子不叫你娘，可她總不會六親不認。

眾媽媽 是??！是??！

趙姨娘 那就拜托你了! 我就在那邊亭子里等你們去斗牌!（下）

葉 媽 嗨，真不敢相信，三姑娘會是她生的!

【侍書內聲：“大奶奶、三姑娘走好!”

【眾媽媽立即站立兩旁，擺開威勢，似公堂衙役一般。

【李紈、探春各有丫頭隨侍，來到小花廳。

李 紈 （唱）心忐忑 步重重 來到花廳，

賈探春 （唱）心急急 沉甸甸 令牌千鈞。

眾媽媽 （一齊大聲）拜見大奶奶，三姑娘!

李 紈 （唱）一個個 兇巴巴 似迎非迎，

賈探春 （唱）一樁樁 一件件 且斷且問!

【李紈讓探春端坐中間，自己一旁陪坐。

【探春將令牌往案桌上一插。眾媽媽指指戳戳，竊竊私語。

賈探春 眾位媽媽，有事道來!

王 媽 啟稟三姑娘，趙姨太的兄弟趙國基，昨日死了，已稟報太太，太太叫我稟明三姑娘，支取賞銀。

賈探春 哦……照例該賞多少?

王 媽 （眼珠一轉）前些日子襲人的老娘死了，賞銀四十兩。

賈探春 那就……也賞她四十兩吧!（發(fā)下對牌）

王 媽 （接過對牌）是。（轉身向眾媽媽做鬼臉）嫩著呢!

賈探春 慢!我且問你，前幾年老太太房里的幾位老姨奶奶，家里死了人各賞多少?你且舉例講來!

王 媽 這個……（故意糊涂）這個可記不得了。

賈探春 記不得了?在璉二奶奶面前，你也敢這樣回答?

王 媽 姑娘要問，我去查查舊賬。

賈探春 誰不知道你們辦事辦老了的，肚子里都有一本賬，還用去查嗎? （拍案站起）我看你呀，是存心來難我?

王 媽 哎呀，三姑娘，王媽我決無此意!

賈探春 那你從實講來!（坐下）【祝媽、田媽、葉媽交頭接耳，暗示探春厲害。

李 紈 王媽，你還是從實而講吧!

王 媽 大奶奶，三姑娘，按照往年慣例，各房姨娘家里死了人，是家生奴才的，賞二十兩；不是家生奴才的，賞四十兩。

賈探春 那趙國基是家生奴才，只該賞二十兩!

王 媽 （湊到探春身邊）趙國基是姨太太的親兄弟，是你的親娘舅!

賈探春 不必啰嗦，照規(guī)矩辦事，給他二十兩，換過對牌!

王 媽 是。（只得換過對牌，煽動地對眾媽媽）哎喲喲，包公轉世，鐵面無私!

眾媽媽 厲害……【趙姨娘哭上：“苦哇，我的親兄弟——”

王 媽 （忙扶趙姨娘）好了，只有二十兩，我?guī)湍闳ヮI?。ㄏ拢?/p>

趙姨娘 （氣得跳腳）只有二十兩，天哪! 你們大家給我評評理，給我評評理呀。（唱）盼來當家女，一場空歡喜。偏房處處受人欺，想不到親生女兒爬到老娘頭上去。

賈探春 （忍?。┱l敢爬到姨娘頭上去啦?

趙姨娘 （唱）你不要裝聾作啞假癡迷，

欺人太甚便是你!

賈探春 我可不敢。姨娘這話從何說起?

趙姨娘 （唱）莫忘了 我十月懷胎生下你，

死了兄弟，賞銀倒比別人低!

趙國基是你親舅舅，

減銀一半我不依。

你羽毛未干掌權柄，

如今你尖酸刻薄 刻薄尖酸。六親不認忒勢利!

賈探春 我勢利？我怎么勢利了？我按章辦事也是勢利？倒是你不顧身份，三天兩頭地弄出點事來，今日是我頭天當家，你…你是存心要我好看……（一肚委屈，忍不住哭了）【眾媽媽嘁嘁喳喳，嘻笑著。

李 紈 （忙安慰）三妹，不要理她，（對姨娘）姨太太，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話。（安慰探春）三妹，不要哭了……

賈探春 （唱）傷心莫過自作踐，

天底下竟有生母辱親女!

蒙太太疼我愛我看重我，

才吩咐代理家政管生計。

當家本有規(guī)矩在，

我不敢自作主張違舊禮。

誰不知我是姨娘生養(yǎng)庶出女，

偏要你不顧臉面自揭底。

倘若我辦事不公出了丑，

難道你姨娘心里倒得意?

趙姨娘 我不管（索性耍賴地往地上一坐，拍手拍腳吵鬧）!今朝你不賞我四十兩銀子，我就死在你面前!苦哇，我的親兄弟呀……

李 紈 （手足無措）姨太太，不要這樣，你快起來……

【王媽與平兒上。

王 媽 姨太太，璉二奶奶派平姑娘來了!

趙姨娘 （忙爬起）平姑娘，你要給我作主呀!平 兒 姨太太，璉二奶奶說，三姑娘按常例發(fā)放賞銀，做得并不錯。如今看在你姨娘面上，那就請三姑娘裁度著再添些兒也使得。

賈探春 平兒，二嫂子的心眼真巧，叫我破規(guī)矩，她去做好人?!你去對她說，她要是想添，等她身子養(yǎng)好了出來管事時，愛添多少就添多少!

【眾媽媽意外，有贊賞的。

趙姨娘 哎唷唷，連二奶奶的話你也都聽不進去了?

賈探春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操心不知舉家難！

平 兒 如今三姑娘當家，當然得聽三姑娘的。姨太太，璉二奶奶說了，你銀子不夠用，等會兒到她那里去拿!

趙姨娘 多謝璉二奶奶!多謝璉二奶奶！

【平兒下。趙姨娘隨下。眾媽媽交頭接耳，稱贊，佩服。

賈探春 眾位媽媽，還有何事，速速講來!眾媽媽 是！

田 媽 稟姑娘，家學里要支取環(huán)爺、蘭哥兒的點心紙筆費，每人八兩銀子!

祝 媽 稟姑娘，各房姑娘媳婦的頭油脂粉錢，每人每月二兩，總共支取二十兩!

葉 媽 稟姑娘，大觀園里整治花木、山石，要請人，工匠費七兩銀子!

賈探春 （唱）大觀園 涓涓滴滴滲漏多，

恰似那 萬頃湖水也會枯。

門面榮華庫內虛，

如今是入不敷出難張羅。

我不能開源可節(jié)流，

除宿弊且將漏洞堵!（跟李紈耳語）

李 紈 （點頭贊許）這些早該免了，就是沒人敢說。

賈探春 眾位媽媽!

眾媽媽 三姑娘！

賈探春 從今后，點心紙筆頭油脂粉錢，全在月規(guī)錢中自支付。

眾媽媽 啊？（眾媽媽露出驚訝贊許的神色）

葉 媽 那工匠費呢?

賈探春 大觀園的花花草草，從今后由你們分包分管。

眾媽媽 啥？分包分管?

賈探春 （唱）不須要納稅交租，

只孝敬花兒鮮果。

多余物自己作主，

換銀子家中小補。

再不請石匠花匠，

靠自家細心籌措。

各司其職盡力做，

年終看誰得益多。

眾媽媽 啊呀呀，太好啦！姑娘如此為我們著想，我們一定各司其職，盡心盡力！

李 紈 好啊，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太太一定喜歡。

【眾媽媽興奮議論。

賈探春 老祝媽！

（唱）老祝媽 管竹林 經驗豐富!

祝 媽 好!

賈探春 （唱）老葉媽 管草木 花花朵朵!

葉 媽 是。

賈探春 （唱）老田媽 管稻田 兼帶菜蔬!

田 媽 得令!

賈探春 （唱）問王媽 如此分 可否穩(wěn)妥?

王 媽 呃，妥，妥!

賈探春 （唱）從今后 桃紅柳綠少折磨，

盼芳園 春意盎然 鶯歌燕舞!

眾媽媽 多謝三姑娘!

賈探春 先別謝。媽媽們聽了！園中規(guī)矩各自遵守，再不許放縱貪婪，吃酒賭錢。

眾媽媽 一定！一定！

賈探春 可不要應的比唱的還要好聽！

眾媽媽 （雀躍）姑娘放心！

【暗轉。

第三場 鬧 事

【王熙鳳住處一角，她躺靠在榻上。平兒引趙姨娘上。

趙姨娘 璉兒奶奶，你得替我作主呀……

王熙鳳 三姑娘那也是秉章辦事。平兒，去拿二十兩銀子來，給姨娘補足。

平 兒 是。（下）

趙姨娘 多謝璉二奶奶！這個家呀，還得你二奶奶來當！

王熙鳳 三姑娘敢作敢為，可比我強。太太讓她管事，都該幫她一把。真要是做得太出格，老娘管女兒罵得打得，都是為她好！

趙姨娘 是，是。

平 兒 （取銀子上）趙姨娘，這可是二奶奶的私房銀子，你拿好了。

趙姨娘 （忙接過銀子）多謝璉二奶奶！多謝平姑娘?。ㄏ拢?/p>

王熙鳳 這個趙姨娘，有得三姑娘頭痛了！

平 兒 二奶奶，三姑娘真是鐵面無私呢！她廢除了點心紙筆錢、頭油脂粉錢……

王熙鳳 ?。亢么蟮哪憙?，連主子們的銀子也敢廢了？

平 兒 還有更大膽的呢，三姑娘把大觀園里的花草竹木、果園菜地都分包給了四位媽媽，讓她們各自經營管理！

王熙鳳 果真是有膽有識，雖然是個女兒家，心里卻事事明白，清廉自守又知書識字，難怪太太喜歡……

（唱）初出茅廬心氣盛，

哪知當家多艱辛。

開源節(jié)流誰不會，

惹事生非招怨憤。

花草果蔬本姓賈，

分出私心禍生根。

平 兒 那要不要提醒三姑娘？

王熙鳳 不用了……

（唱）我如今昏昏然 病懨懨，

且讓她氣昂昂 出手狠。

難為她擋去風和雨，

代我受過惹眾恨!

平 兒 二奶奶說得甚是！

【暗轉。

【大觀園，姹紫嫣紅。探春內聲：“寶哥哥，你快來呀！”

【探春引寶玉欣賞春色上。

賈寶玉 三妹妹！

賈探春 寶哥哥你看！

賈寶玉 （唱）好一個 桃紅柳綠少折磨，三妹妹才華智慧比人多。

賈探春 （唱）眼看著 園子大而苦荒疏，我只得 化大為小自張羅。

賈寶玉 （唱）多虧你 分包分管出奇招，才有這 竹木花草笑呵呵。

賈探春 （唱）但愿四季春常在，換來芳園詩意多。

賈寶玉 （唱）詩情最濃玫瑰紅，

賈探春 （唱）畫意更佳海棠果。

賈寶玉 （唱）三妹呀，詩社逢春該聚首，

賈探春 好！

（唱）出題還需寶哥哥。

賈寶玉 得令！走!（與探春下）

【另一角。王夫人上。

王夫人 （唱）三丫頭代理家政后，

耳根清靜少煩憂。

幾個女孩漸長大，

婚嫁還須早籌謀。

王 媽 （急上）太太，哎呀太太，不好了!

王夫人 王媽，出了何事?

王 媽 幾個分包園子的媽媽，喝酒鬧事，醉得不成樣子了!

王夫人 啊，三丫頭怎么不管?

王 媽 三姑娘正找大奶奶、寶二爺他們猜謎、吟詩呢!

王夫人 唉!

王 媽 哎呀太太，她們鬧到這里來了!

【祝、葉、田三位媽媽醉上。祝媽扛著一個大竹筍，葉媽捧著一大把紅玫瑰，田媽抱著個大南瓜，三人興奮異常，醉舞醉唱。

三媽媽 （唱）送走秋冬迎春夏，汗水澆灑出奇葩。

祝 媽 （唱）獻上一株筍老大，愿太太節(jié)節(jié)向上頂呱呱。

葉 媽 （唱）獻上一把紅玫瑰，愿太太仙容玉貌賽鮮花。

田 媽 （唱）獻上一個大倭瓜，愿太太來年抱個胖娃娃!

王夫人 （憤）胡鬧!

三媽媽 （唱）來來來 醉一回 賭一把，

難得開心笑哈哈!

【三位媽媽醉舞著東倒西歪。

王夫人 來人，拉下去醒醒酒，冷水澆頭，重重責打!

【內應：“是!”

【三位媽媽嚇得半醒，逃下。大丫頭急上。

大丫頭 太太……不好了！元妃娘娘省親時送給老太太的一串沉香佛珠不見了!

王夫人 老太太的沉香佛珠不見了？里外都找過了？

大丫頭 里里外外尋找半天了，都沒有。

王夫人 莫非有人偷竊?!竟偷到老太太房里了，這還了得！（吩咐王媽）去，去把璉二奶奶叫來!

【平兒扶王熙鳳上。

王熙鳳 太太，更有觸目驚心的呢！

王夫人 什么？

王熙鳳 丫頭在園中竹林里拾得個繡囊，太太請看……（遞繡春囊）

王夫人 （接過一看，大驚失色）啊!這淫蕩之物，怎會在我家園子里……

王 媽 定是那些丫頭小廝們，無法無天!

王夫人 醉酒的，賭錢的，偷竊的，淫蕩的，都來了……傳揚出去，豈不壞了賈府名聲!（痛心）這三丫頭是怎么管的!?

王熙鳳 是呀，三妹管理甚嚴，怎么會這樣？

王 媽 太太，要不要人不知鬼不覺地抄一抄？

王夫人 （略想，對王熙鳳）好！你給我?guī)Я巳耍P了園門，一處處仔細查抄!

王熙鳳 媳婦遵命。王媽，召集媽媽們，今夜抄檢大觀園!

王 媽 是!抄檢大觀園!

【暗轉。

第四場 抄 檢

【四媽媽提燈巡上。

眾媽媽 （念）冷水澆頭酒半醒，

屁股挨打痛到心。

一聲令下又折騰，

自家抄檢不留情。

王 媽 開門！是太太派我們來的！璉二奶奶也來了，還不快開門！

【探春內聲：“掌燈迎客!”

【忽然燈亮一片。探春端坐客廳等候。【王熙鳳由丫頭扶著上。

賈探春 （見鳳姐，才起身）璉二嫂子，病養(yǎng)好了?夤夜到來，不知為了何事？

王熙鳳 元妃娘娘送給老祖宗的一串沉秀香佛珠不見了，怕旁人說是園里丫頭偷的，所以各房都搜一搜，也好使人去了疑兒。

賈探春 丟了東西就懷疑是丫頭偷的?（一笑）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最大的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柜，她們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侍書，打開我的箱柜，請二奶奶抄看。

侍 書 是！

【侍書、小丫頭將一排箱籠全打開。媽媽們迅速抄檢。

王熙鳳 （忙陪笑）我也不過奉命行事，妹妹別錯怪了我。（轉對眾媽媽）快快給姑娘關上，收起來！

【眾媽媽忙著替侍書將箱柜東西關的關，收的收。

王 媽 其實，也只看看丫頭的東西!

賈探春 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查，要想搜我丫頭的，這可不能！丫頭所有的東西，連一針一線，都在我這里放著，要搜，只管搜我的!你們要是不依，只管去回稟太太，我自去領罪。

王熙鳳 三妹，這又何必呢?太太也是怕傳揚出去，壞了賈府名聲！

賈探春 （痛心）壞了賈府名聲？可知像我們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怕只怕像大姐說的那樣，（指宮燈）“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边@賈府名聲在外響得很，只怕是轉眼衰敗己成灰。如今自己動手抄起自家來了，離自毀自滅還遠嗎？！

（唱）參天高樓百尺基，

只怕里邊鬧螻蟻。

世襲之家皇親府，

外頭推倒不容易。

怕只怕傾軋爭斗窩里反，

自驚自擾

自傷自毀無藥醫(yī)。

一個個瞪著烏雞眼，

恨不得你吃了我 我吃了你。

君不見朝朝代代有抄家，

抄人家還要輪到抄自己。

似這般自殺自滅自鏟基，

到頭來墻倒樓坍扶不起!

（不禁傷心落淚，取出管家令牌）二嫂子，這代理管家，我也當不了，嫂子現在身子也快好了，這令牌也該還給你了!（還令牌）

王熙鳳 三妹，我可不是來討令牌的!你快收起來。元妃娘娘的燈謎，說的是爆竹，高升！你別去多想?。▽Ρ娖停┳甙桑∥覀兊絼e處去吧！

眾媽媽 是！

賈探春 （對媽媽們）慢！你們可細細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

王熙鳳 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里，就不必搜了。

賈探春 你倒會說話！連我的箱柜都打開了，還說不必搜了！?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還是趁早明說，若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王熙鳳 好了，好了。都翻過了，連你的東西都查看明白了。

王 媽 （要趁勢作臉，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著）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

賈探春 （怒火頓起，給王媽狠打一巴掌）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在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幾歲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在我們跟前逞臉了!如今越發(fā)了不得，敢對我動手動腳了!（說著解開衣紐，拉著鳳姐）好！要搜你來搜，省得叫你們奴才來欺負人!

王熙鳳 （忙給探春扣好衣紐）三妹，三妹。王媽多吃了兩口酒，就瘋瘋癲癲起來了。（呵斥王媽）還不快出去!

王 媽 （邊出去邊哭冤）罷了，罷了，我這老臉可是頭一遭挨打，待我回稟太太，明朝回老娘家去吧?。ㄈ~媽安慰著同下）

侍 書 （追上去）王媽，你去了，叫誰搖著尾巴討好主子，調唆著半夜三更來折磨我們？你去吧！去吧！去吧！

王熙鳳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丫環(huán)上，向王熙鳳稟報，耳語。

王熙鳳 （竊喜，故作驚訝）你沒看錯？這事

兒……我也累了，該讓三妹去管！

賈探春 什么事？

王熙鳳 有人看見，元妃娘娘送給老太太的那串沉香佛珠，在姨太太那里呢！

賈探春 （意外）佛珠在姨娘那里？

王熙鳳 是啊，究竟是真是假、是偷是借？還得請三妹妹出馬，親自去查！

賈探春 去查姨娘？我不去！

王熙鳳 三妹，太太讓你當家管事，不想去也得去！你別怕，只要理直氣壯；不用母女反目，只要捉賊拿贓！

賈探春 捉賊拿贓……

【暗轉。

第五場 審珠

【趙姨娘住處。

【王媽氣恨難消上。

王 媽 （唱）一巴掌 火辣辣 痛又羞，

一腔怨 恨切切 氣難休。

平白無故遭欺辱，

尋她老娘去報仇。

姨太太，你與我出來（一把拉出趙姨娘）你睡得倒安穩(wěn)呀!我可一夜沒得合眼呢!

趙姨娘 王媽，你這是做啥……

王 媽 做啥，找你算帳!

趙姨娘 算帳?就是上次賭錢欠你的三吊錢?你還特地來討呀，真是的!

王 媽 三吊錢再說，今天先算算臉面賬!

趙姨娘 啥？臉面賬？

王 媽 剛才奉了太太之命，抄檢大觀園，你女兒無緣無故地拿我出氣，還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現在還隱隱作痛!這口怨氣我咽不下，這筆帳不找你算找誰算?你得賠我怨賠我屈、賠我臉面賠我痛!

趙姨娘 我說王媽媽呀，你找錯人了!三姑娘雖然是我生養(yǎng)，可她從來不認我這個娘；她心里只有太太，沒有我這個親媽!你這點冤屈痛苦算什么?我的冤屈、我的傷痛、我的苦惱比天還要大!誰來賠我?你來賠嗎?有種，你去找太太賠呀！去呀，你去呀！

王 媽 你…你好不講理!

趙姨娘 你才無理取鬧呢!

王 媽 這一巴掌我要打還!

趙姨娘 你打，你打呀!好歹我還是個姨太太，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就叫你立刻滾蛋，去死，哈哈哈……不敢了吧?

【王媽忍無可認，一頭撞到趙姨娘懷里，兩人扭成一團。

【探春由侍書隨侍尋上。

賈探春 住手！

侍 書 原來在這里打架!（上前拉開）

【王媽、趙姨娘見是探春，驚愣發(fā)呆。

賈探春 前幾天你們幾個媽媽醉酒賭錢，罰你們一個月賞錢!

王 媽 啊!這也太多了吧，這，這可是姨太太叫我們去的——

賈探春 姨娘有失身份，不知檢點，應該罰三個月月規(guī)錢!

趙姨娘 啊，三個月月規(guī)錢！你——（氣得暴

跳如雷，亂罵）你真是狼心狗肺……

【王熙鳳上，見狀止步，袖手旁觀。

賈探春 你先別跳!我且問你，元妃娘娘省親時送給老太太的一串沉香佛珠，你可曾見過？

趙姨娘 老太太的沉香佛珠……沒見過！不不，好象見過……

賈探春 既然見過，那你拿過沒有？

趙姨娘 沒拿過，絕對沒拿過！

賈探春 有人親眼見你拿過！還賴！

趙姨娘 我賴什么？你說我是賊？是我偷了老太太的佛珠？天哪，你是來報仇雪恨的!一會罰我錢,一會又賴我是賊,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今天老娘要教訓教訓你!

王熙鳳 （上前做好人）啊呀呀，姨太太你不要生氣，三妹妹她秉公執(zhí)法，也是好心善意。不要傷了和氣呢！

【趙姨娘見王熙鳳勸架，越加來勁。

趙姨娘 （指著探春）她還有好心善意？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個狗娘養(yǎng)的，氣死我了，真真畜生?。?/p>

（唱）一聲聲喚我姨娘，

一刀刀刺我心房。

十月懷胎算白養(yǎng)，

從未借光總心傷。

我七分孬也有三分好，

你骨肉親情脫底忘。

十八年未喚一聲親生母，今日我教訓女兒學做娘!

【趙姨娘狠打探春一巴掌。探春驚痛，轟然失神，侍書緊扶。

【伴唱：頭遭兒挨了一巴掌，痛切切更是驚惶惶。

王熙鳳 （安慰）三妹呀，不要跟她一般見識，當心氣壞了身子。等過些日子，妹妹出嫁了，正好與她眼不見、心不煩！還不知哪個人家好福氣，能討到像三妹妹這樣治家安邦的女中豪杰呢!

賈探春 二嫂子，你看了笑話，還要來拿我開心?!

王熙鳳 這可是正經事兒，二妹迎春已有大老爺作主，要嫁給孫府孫紹祖；嫁了二妹自然輪到你三妹呀，太太已經吩咐，快為你們準備嫁妝呢!

賈探春 啊……

王熙鳳 (轉對王媽)放肆!怎么可以打當家姑娘?還不給我上前賠禮道歉。賈探春 (擺擺手)免了!

（唱）忍住了 熱辣辣 一巴掌，

強咽下苦澀澀 淚一腔。

你自輕自毀自作賤，

哪有一點慈母樣？

你傷心怨我不叫娘，

我養(yǎng)育之恩未敢忘。

命里庶出不怨母，

還我自尊該體諒。

破口辱罵當眾打，

狠心雪上再加霜。

倘若竊珠真是她，

兒的臉面全掃光。，

怨恨交加來查訪,

欲查問時心先慌。

姨娘，我且問你，那串沉香佛珠，你到底拿了沒有?

趙姨娘 我沒拿沒偷，天王老子也不怕……我拿老太太的佛珠做什么？我有自己的念佛珠！也是沉香木的，不信你看?。ㄈ〕鲆淮料惴鹬椋?/p>

王熙鳳 明明就是老祖宗的，你還死不認賬！

（將佛珠交給探春）

賈探春 （拿過佛珠看了看）這是你自己買的？

趙姨娘 是我托人買的！

王熙鳳 賍物在此，不容抵賴，來啊，先把她關起來，按家規(guī)處置！

【王媽等扭住趙姨娘，趙姨娘掙扎。

趙姨娘 我冤枉，冤枉啊!哈哈哈，太太殺人不用刀，一串佛珠命一條……

王熙鳳 還不拉下去，關起來！

賈探春 （掂過佛珠重量，數過佛珠數目）慢——王熙鳳 三丫頭，你是一向稟公執(zhí)法的！

賈探春 探春不敢徇私枉法。太太，既然贓物在手，何不當眾審一審這串佛珠，也好讓她心服口服！

王熙鳳 審珠？

賈探春 這串沉香佛珠，是真是假？來自何處？一審便知！

王熙鳳 三妹，你不是說笑吧？這沉香佛珠不會開口說活，你怎么審？

賈探春 佛珠本有靈性，自會開口說話！太太、二嫂，且看——（示意侍書）

王媽等 這倒稀奇……

賈探春 來啊，把贓物沉香佛珠押上來！

【侍書將佛珠押送到探春、王熙鳳面前的茶幾上。

賈探春 佛珠啊佛珠，你這一串寶貝，本有幾顆，從實招來！

侍 書 （領意，迅速一數）這串佛珠，共有54顆！

賈探春 胡說！我記得元妃娘娘送給老祖宗的那串沉香佛珠，有66顆。二嫂，你可記得？

王熙鳳 老太太那串，好象是66顆。

趙姨娘 可我這一串，本來只有54顆呀！

王熙鳳 也許做賊心虛，故意弄少了幾顆呢。趙姨娘 我沒有——

賈探春 沉香佛珠，你且老實講來，究竟是何出身？來自何處？

侍 書 老祖宗的佛珠，是元妃娘娘送的，自然來自宮中?。?/p>

趙姨娘 我這串出身低賤，來自市井販夫之手。

賈探春 高下貴賤，天差地別，豈可胡說！若不老實，休怪水火無情！

王媽等 （起哄）不打不招，一打便招!

趙姨娘 （嚇得亂叫）冤枉!

賈探春 來啊，端水來！

【侍書迅速端來一大盆水。

賈探春 將臟物打入水中，叫它現出原形！

【侍書捧起佛珠，拋入水盆。

王熙鳳 （唱）三丫頭 耍弄什么鬼花樣？

王媽等 （唱）一盆水 不信能起三尺浪。

賈探春 （唱）清水一盆分真假，

審珠何須掀濁浪！

二嫂請看，打入水中，它便招了，招了——

王熙鳳 （唱）無聲無息何曾招？

幾滴水花濺幽香。

賈探春 （唱）笑看它像模像樣滾滾圓，

只浮不沉飄蕩蕩。

可憐它熏香染墨難持久，

洗去鉛華失芬芳。

佛珠入水露真相，

不打自招供端詳。

它說道來自陋巷小作坊，

命賤不敢入宮墻。

空有一副佛珠貌，

質地輕薄非沉香！

眾 （驚）不是沉香做的？

賈探春 沉香木產自印度、暹羅諸國，棕黑芳香，堅硬如玉，本質厚重，入水即沉，故名沉香。宮中的沉香物件，都是外國貢品，不敢弄虛作假。所以元妃娘娘送給老祖宗的那串佛珠，定是沉香無疑！可這一串佛珠，入水不沉，顯然不是沉香木做的宮中之物，它來自市井販夫，是串假貨。

王熙鳳 你說它是假的？

賈探春 肯定是假的。

趙姨娘 （昏昏然不識好歹）假的？胡說！我花了三十兩銀子買來的，會是假貨？

（奪回念珠）你存心與我作對！

侍 書 （拉住趙姨娘）姨太太，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趙姨娘 （恍然大悟）啊……我混帳！

王熙鳳 即使三姑娘慧眼識珠，也難以此定論。太太不是正要進宮去嗎，順便請元妃娘娘看一看，真假自然明白。拿來?。ㄓ蜈w姨娘手里拿佛珠）

【內聲：“啟稟老爺、太太，宮里趙公公來報：元妃娘娘薨逝！”

【眾驚呆。

賈探春 （驚悲）大姐沒了……

趙姨娘 娘娘死了，我的佛珠不是死無對證了嗎?姑娘,你要為我作主,你要為我作主啊!

賈探春 （痛呼）大姐——

【暗轉。

第六場 夜 祭

【西風肅殺，落葉飄零。

【夜里。探春哀傷地提著燈，獨自來到園子里。

賈探春 （唱）提寒燈 心凄凄 欲哭無淚，

悼大姐 悲戚戚 欲祭難祭。

望家園 風蕭蕭 似泣似啼，

悲老樹 蛀空空 欲醫(yī)難醫(yī)?!

（忽聞哭聲，循聲尋去，見是田媽拿著斷株玫瑰，傷心哭泣）田媽……

田 媽 三姑娘，你還當家管事嗎?這分包分管好好的，怎么說廢就廢了呀?

賈探春 誰說要廢的?

田 媽 璉二奶奶說：三姑娘就要出嫁了，園子里一切都照老規(guī)矩!你看，這新栽的玫瑰，說鏟掉就被鏟掉了，作孽呀，作孽……（自下）

賈探春 （檢起斷根玫瑰）玫瑰呀玫瑰，你有何錯，你有何罪呀……

（唱）見玫瑰 連株鏟棄，

痛玫瑰 斷了根須。

問玫瑰 你有何錯？

橫遭不幸被人欺。

不羨嬌艷與富貴，

只求純潔和瑰麗。

帶刺有何罪?

生來多正氣。

花容月貌本多余，

一朵朵 逃不了 風刀霜蹄。

今日里方才懂得林妹妹，

獨自葬花非癡迷。

也培凈土掩芳魂，

免讓那 冰雪嚴寒將她欺!

葬玫瑰好似送姐妹，

祭玫瑰好似祭自己。

枉有一腔熱血情，

不是男兒空歡喜。

枉有滿腹?jié)乐荆?/p>

生不逢時步難移。

如今是欲探春色春不歸，

嫩株痛折冰雪地。

笑自己開源節(jié)流除宿弊，

哪曉得梁柱蛀空大廈傾倒扶不起。

大觀園 又添新冢葬芳菲，

只留得 枯枝敗葉西風里！

【一陣冷風襲來，探春不禁瑟縮。王熙

鳳由丫頭隨侍上，李紈與侍書隨上。

王熙鳳 三妹，三妹呀！原來你在這里呀，我正要去找你呢!

賈探春 二嫂有什么吩咐?

王熙鳳 恭喜三妹妹，太太要我來告訴你，你的親事定了!

賈探春 （一驚）定了?!

王熙鳳 老爺來信了，說三姑娘才華出眾，一定要嫁個超凡脫俗的，如今終于選定了一位邊疆海島人家……

賈探春 （又一驚）邊疆海島……（愣神呆立）

王熙鳳 是啊，好像是什么琉球呀，蓬萊呀，反正是個神仙福地好去處。真是要恭喜三妹，賀喜三妹，快去準備準備，說走就要走的!（與丫頭下）

【伴唱：遠嫁海島去，

茫茫何所依？

悲作異鄉(xiāng)婦，

慘為胡兒妻。

賈探春 （真心難抑，暴發(fā)呼喊）不！我不要，我不嫁……（急奔）老爺太太，求求你們，放了我吧，別把女兒遠嫁海島……（癱倒）

【李紈與侍書見狀急扶探春。

侍 書 姑娘！

李 紈 三妹……

賈探春 大嫂……（哭倒在李紈肩上）

李 紈 （唱）三妹呀 莫傷心 休悲呼，

苦水盡向大嫂吐。

女兒生來命注定，

花開難有好結果。

大姐她貴為皇妃又如何？

一樣枯萎命嗚呼。

三妹你志存高遠磨難多，

且把苦酒當甘露。

看破了富貴榮華本虛無，自會得抹去淚痕笑呵呵。

離開了大觀園內傷心地，

但愿得遠嫁千里遠離禍。

賈探春 多謝大嫂開導，我也想明白了，心里再苦，淚水再多，也得獨自咽下！

【另一演區(qū)（王夫人住處），追光下，寶玉苦求王夫人。

賈寶玉 母親，不要將三妹嫁到海島去，太太，娘——（跪下）

（唱）求太太貴手高抬起，

求母親垂憐小兒女。

寶玉我千叩萬謝話一句，

莫將三妹遠嫁海島去。

王夫人 寶玉!

王熙鳳 寶兄弟，快起來，莫惹太太生氣!

賈寶玉 （唱） 寶玉生來不爭氣，

事到如今無顧忌。

金釧投井晴雯死，

司琪撞墻血淋漓。

大姐進宮大夢歸，

二姐誤嫁慘遭欺。

心里一個林妹妹，

也被逼得吐盡血 流干淚 魂兒歸西。

如今三妹又遠嫁，

老天呀 竟無半點兒情和意!

一個個死的死 嫁的嫁 走的走……

剩下了寶玉一人何滋味？

莫把孤單留給我，

死活熱鬧在一起！

王夫人 寶玉，你好不懂事，三姑娘的婚事，由老爺作主，豈能變更!?

賈寶玉 （唱） 要走索性各散盡，我即刻便做和尚去!（起身便走）

【鳳姐和丫頭死死將寶玉拉住。

眾 人 寶兄弟，寶玉，寶二爺。

賈寶玉 讓我去吧——（突然失神失魂，目光呆呆一動也不動）

【眾呼喊著“寶玉”“寶兄弟”“寶二爺”，亂作一團。

【探春呼喊著“寶哥哥……”急上。侍書持令牌緊隨。

賈探春 寶哥哥……（搖動他）

賈寶玉 （聽到探春呼喚，眼睛一亮，緊緊拉住她）三妹!你不要遠嫁!我不讓你嫁到海島去，死也別去——

賈探春 寶哥哥！

（唱）好一個情重如山的寶哥哥，

知我妹妹心里苦。

再苦也得獨自咽，

人前不許淚模糊。

寶哥哥呀 男婚女嫁平常事，

去海島 再遠再苦也能過。

賈寶玉 三妹，嫁到海島，舉目無親，欲歸難歸，難道你心里真的不怕嗎？

賈探春 （唱）說不怕 心里也是畏懼多，

說不嫁 縱有膽量話難吐。

想不通卻也看得破，

女孩兒空有才華似塵土。

生死不在自己手，

姐妹們哪個不是命坎坷?

勸寶哥 莫擔憂 莫苦惱，

要感謝老爺太太成全我!

王夫人 還是三丫頭通情達理，真是沒有白疼呢!

賈探春 太太，探春無能，承蒙錯愛；當家管事，朽木難栽；自毀自損，多難多災；眼看衰敗，無計無奈；而今遠嫁，交還令牌——（跪交令牌）

王夫人 快起來!這些日子真是難為你了。（將令牌交給鳳姐）三丫頭你快去準備準備，還缺什么盡管說，男家花轎

說到就要到的。

賈探春 是。

〔暗轉。

第七場 別 離

【喜樂聲由遠而近。

【管事內聲：“迎親喜船已到碼頭，太太吩咐，三姑娘午時三刻上轎!”

侍 書 （上）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上法場，催命似的，要午時三刻呀!

（對內）姑娘，快去各房告別一聲吧!

（下）

賈探春 （內唱）一聲別 萬種滋味涌心頭，

（上唱）此一去 花轎抬上不歸舟。

別了啊 春夢依稀秋爽齋，

別了啊 夜雨芭蕉點點愁。

不忍別 大觀園里走一走，（邊走邊唱）

沁芳橋畔難忘憂。

小花廳，議事堂，

代理家政可記否？

再不見繁花朵朵春意稠，

只剩下落葉蕭蕭滿目秋。

匆匆走過怡紅院，

寶哥哥啊 欲別難別萬千愁。

不忍看 滿目凄涼瀟湘館，

林妹妹 魂去黃泉淚難收。

怕過空寂綴錦樓，

二姐姐娛嫁惡夫 生不如死慘如囚。走過了曲欄零落竹徑幽，

忽聽到木魚聲聲心上叩。

可憐年方及笄惜春妹，

黃卷青燈心冷透。

前面已是稻香村，

大嫂呀 你的善良溫厚我?guī)ё摺?/p>

【內聲：迎親花轎已到，請三姑娘午時三刻上橋！

【探春欲下，忽聞寶玉呼喊著“三妹——”奔上。

賈寶玉 （唱）三妹妹啊你留一留，再看看兒時戲鬧的小紅樓。

賈探春 （唱）紅樓夢破人已散，見它傷心淚難收。

賈寶玉 （唱）三妹妹啊你留一留，再吟詠海棠詩篇可解憂。

賈探春 （唱）海棠詩稿從此絕，

再難覓 手足詩情長悠悠。

賈寶玉 （唱）三妹妹啊 你留一留，

送別詩 句韻欠佳需推究。

賈探春 （唱）寶哥哥啊 你莫再吟，

斷腸句兒且罷休。

賈寶玉 （唱）此一去 海濤聲里孤帆遠，

賈探春 （唱）一葉孤舟 任其顛簸赴激流。

賈寶玉 （唱）怕只怕 此去迢迢難再見，

賈探春 （唱）痛只痛 親情永隔尋難求。

賈寶玉 （唱）愚兄盼妹能回家，

賈探春 （唱）免盼望 別思念 何惜尸骨葬海溝!

賈寶玉 三妹……

賈探春 寶哥哥……（兄妹抱頭痛哭）

趙姨娘 （內聲）嫁了！嫁了！哈哈哈……

侍 書 （上）姑娘，姨太太聽說你要遠嫁，越發(fā)的瘋顛起來了。

賈探春 寶哥哥，你先去吧，等會送我上轎。

趙姨娘 （趙姨娘似哭似笑瘋癲上）嫁了，嫁了……閻王老爺來了，我該死……我該打!（狠狠撕打著自己，終于昏厥）

賈探春 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呀!我不怪你，不恨你。

（唱）只恨我自己呀，

恨自己痛處苦處化不開，

恨自己害了心病自悲哀。

恨自己心比天高命太薄，

恨自己忘恩失孝太不該!

我不該怨你偏房賤，

我不該恨你坍我臺。

我不該當眾奚落你，

我不該 忘了你 含辛茹苦 十月懷胎。

求你醒來看一眼，

看一眼該罵該打的小女孩!（哭泣）

趙姨娘 （悠悠醒轉）你是誰呀？

賈探春 女兒探春在你身邊。

趙姨娘 女兒？探春……我打你了？我不該

打你，我該死……

賈探春 娘——

【伴唱： 頭一遭女兒喚親娘，

驚惶惶更是淚汪汪。

趙姨娘 兒啦，不是老娘要打你，是我十八年的怨氣沒處出，沒處訴啊!老娘十月懷胎，酷暑嚴寒求佛求醫(yī)；死里逃生血流滿地；生你養(yǎng)你，抱你喂你，盼你長大，少受閑氣，誰知，你人大心大，只認老爺太太；不認親生母親，還怨恨我；責我罵我；偏房下賤；身份低微，十八年盼你叫一聲親娘，可是你人前背后只肯喚姨娘……

賈探春 女兒不孝……（向趙姨娘跪下）娘——

趙姨娘 （意外，手足無措）兒啦……

賈探春 人前對你冷冰冰，我心里也是淚紛紛。女兒生為侯門千金，只能自掃低微陰影。怨你不知自尊，恨你貪財圖銀，罵你鄙俗忘形，怒你敗我名聲，這種種無情，我也實實痛心!只認老爺太太，不認生我娘親；只想施展才能，不愿顧及親情；這種種言行，想想也有私心!今日叫娘一聲，求娘自珍自重，堂堂正正；今日叫娘一聲，愿娘福壽綿綿；太太平平；今日求娘，為兒結縭，送我出門……（聲淚俱下）女兒遠嫁，向母親拜別——（磕頭）

趙姨娘 （熱淚滾滾）兒啦……

賈探春 娘……（撲到母親懷里）

【喜樂聲起。賈府正堂前。王媽、葉媽、祝媽、田媽等侍仆丫頭列隊兩旁。王熙鳳、寶玉、李紈也在場相送。

【趙姨娘盛裝上，以母親身份，給女兒結縭（系上佩巾），披上紅色斗篷。探春正式大禮拜別。然后侍書扶探春下。

【伴唱：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海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劇終。

（演出單位：浙江余姚藝術劇院）

【責任編輯：李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