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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袁同禮,華裔美國圖書館學家,目錄學家。祖籍河北徐水,1895年生于北京。1916 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1942年任北平圖書館館長。1949年赴美,先后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和斯坦福大學研究所工作。袁同禮在北平圖書館任館長時,聘請一些專家,為該館藏書、編目、書目等項業(yè)務打下基礎。他是中國文化交流的使者,中國現(xiàn)代圖書館事業(yè)的先驅。著有《永樂大典考》、《宋代私家藏書概略》、《明代私家藏書概略》、《清代私家藏書概略》、《中國音樂書舉要》、《西文漢學書目》(英文本)等。
努力向上的少年
袁同禮,祖籍河北徐水。其祖父袁繩武,清光緒年間在江南任知府等職,告老后即定居在北京宣武門外南橫街。1895年3月23日,袁同禮就在這里出生。他自幼沉潛好學,1913年,他就考入北京大學預科第一部英文甲班,同班同學有傅斯年、沈雁冰、毛子水等。由于成績優(yōu)異,曾作為英語辯論代表參加北大、清華等五所大學英語辯論會,深得清華學校(1929年更名為清華大學)王文顯教授賞識。畢業(yè)后,經(jīng)王文顯介紹,袁同禮到清華學校圖書館工作。1916年6月畢業(yè)后,由王文顯教授介紹去清華圖書館參考部工作。
1919年,袁同禮參加了李大釗等人聯(lián)合各方面的青年有志之士組織起來的“少年中國學會”。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當時評價說:現(xiàn)在各種集會中,我覺得最有希望的是少年中國學會。因為他的言論、他的舉動,都質(zhì)實得很,沒有一點浮動與夸張的態(tài)度。1919年9月,經(jīng)蔡元培先生介紹,袁同禮獲得哥倫比亞大學獎學金及清華、北大的共同資助,赴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先后在哥倫比亞大學和紐約州立圖書館??茖W校獲得歷史學學士學位。畢業(yè)后,他在美國國立圖書館任職數(shù)月,后又赴歐洲考察一年,參觀各國圖書館和博物館,并在英國倫敦大學、法國巴黎古典學校研究。
在袁同禮出國之前,留學回國的沈祖榮、胡慶生等人在1917年掀起了一場以“學習歐美圖書館思想”為宗旨的“新圖書館運動”,使得西方國家的圖書館理論和技術方法陸續(xù)輸入中國,各種報刊上介紹外國圖書館的論文明顯增多。從那時起,袁同禮不僅對外面的世界感到新奇,想有更多的了解,并產(chǎn)生了一種要親身體驗的欲望。
袁同禮是在我國新圖書館運動剛剛興起之時,擔任著對中國近代圖書館事業(yè)“推舊布新”的重任去國外留學的。在20世紀二十年代初,中國公派留學中還沒有圖書館學專業(yè)的名額,所以,袁同禮去美國后,首先學習的歷史學,之后,出于對圖書館事業(yè)的一腔熱情,他克服了留學中文化差異、種族歧視、經(jīng)費拮據(jù)等困難,他又專修了圖書館學。在留學期間,他耳濡目染了西方先進發(fā)達的文化,自己的思想認識也有了深刻的變化。在感受歐美開放的圖書館管理和圖書館思想的同時,深深感到我國藏書樓的弊端。由此產(chǎn)生的對西方圖書館學思想的深刻理解和認識,為其回國后對圖書館進行改革及自身圖書館學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與北大圖書館的深深情緣
袁同禮與北京大學圖書館淵源深厚,他不僅出身于北京大學,曾任北大目錄學教授和圖書館館長,而且即使在擔任北平圖書館館長期間及成為中國圖書館界領軍人物后,依然與北大圖書館互通有無,關系密切。
首先,袁同禮去美國學習圖書館學,是袁先生個人的選擇,是蔡元培校長的委派,也是中國圖書館現(xiàn)代化的時代要求。袁先生赴美時,正值北大和北大圖書館歷史發(fā)展上的好時期,也是北大圖書館現(xiàn)代化的發(fā)端之初。在此刻,無論是蔡元培還是李大釗都非常重視從歐美國家學習先進的圖書館經(jīng)驗。1920年,蔡元培赴歐美考察,主要任務之一就是為“建設一所大學圖書館”征集募捐;李大釗任館長期間,還撰寫了《美國圖書館學員之訓練》的文章,在此背景下,袁同禮的赴美學習圖書館學具有標志性的意義。
1924年,袁同禮留學回國后,曾任嶺南大學圖書館館長,1925年任北京大學目錄學教授兼圖書館館長。從此,袁同禮與北大圖書館結下不解之緣。
1925年,袁同禮出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館長)。當時正值軍閥混戰(zhàn),教育危機深重,章士釗停發(fā)北大經(jīng)費,員工工資也只發(fā)三分之一。袁先生勉力維持,致力于采用西方新式的管理方法整頓圖書館,清理大量西文書刊,編出了政府出版物一冊,西文書目三冊。后來,曾任北大圖書館館長的嚴文郁在回憶文章中寫到:“我們經(jīng)濟雖然貧乏,但精神卻很旺盛,因為都抱著一股熱誠,要為北京大學圖書館做出點事來?!痹Y帶領員工就這樣苦心支撐,一直到了1926年他去了北平圖書館。
1937年,擔任北大圖書館館長的袁同禮,又同時兼任了長沙臨時大學圖書館館長。當時的長沙臨時大學圖書館由北平圖書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北京大學圖書館、清華大學圖書館和南開大學圖書館聯(lián)合組成。臨時大學圖書館不僅經(jīng)費困難,而且購書渠道堵塞,袁先生和同仁們想盡辦法應對艱難時局。經(jīng)過三個月的慘淡經(jīng)營,圖書館有了中文書六千冊,西文書兩千冊,勉力支撐著教學之需。由于日軍占領南京,武漢告急,只維持了幾個月的臨時大學奉命遷往昆明。臨大圖書館的全部圖書裝了四百余箱,經(jīng)粵漢鐵路運至廣州,再取道香港至越南海防,從滇越路進入云南,經(jīng)歷千難萬險,歷時三個月,陸續(xù)抵運昆明。
1938年4月,臨時大學全部遷往昆明,正式更名為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成立后,由于藏書缺乏,調(diào)借了大量北平圖書館和中央研究院的圖書。在人事安排上,借用了北平圖書館的人員,聘請北平圖書館館長袁同禮為圖書館館長。
抗戰(zhàn)勝利后,袁同禮代表政府來日占區(qū)的北京大學圖書館接收,暫任館長職務,并對圖書館進行初步的清理。1946年5月,北京大學在北平復校,原合并于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的北京大學圖書館遷回北平。就這樣,袁先生親歷了近代北大圖書館的內(nèi)憂外患的歷程。從北大圖書館百余年的館史看,它從李大釗館長時期開始發(fā)端,經(jīng)過了袁同禮、馬衡、毛準等館長,直到嚴文郁任館長的三十年代中期,才有了一個較為長足的發(fā)展。在北大圖書館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過程中,諸如蔡元培、蔣夢麟、胡適等校長以及各位館長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袁同禮則是其中的一位重要的標志性人物。
保護國寶瀝心血
七七事變前,隨著北平形勢越來越緊張后,袁同禮擔心北平圖書館這么多年精心收集保管的善本書會落入日本人手里,便將甲庫存180箱,乙?guī)齑?20箱,共300箱善本書,運往上海法租界保存。開始存在法租界亞爾培路科學社圖書館,接著轉移到呂班路震旦博物院。1940年6月,法國戰(zhàn)敗后,其在遠東的權利大半落入日本人手中,滬上法租界允許日本憲兵隨時搜查,寄存于法租界的中國政府的東西許多已被日本攫取。學術界人士對這300箱善本圖書的安全憂心忡忡,袁同禮更是寢食難安。他開始張羅將這批書運入美國,寄存到美國國會圖書館暫時保管。袁同禮找到美國駐中國大使和上??傤I事尋求幫助,此二人都認為這是中國自己的事,應由中國人自己解決。此時北平圖書館已移址昆明,長途轉運,同樣艱難。他向國民政府申請經(jīng)費,沒想到不斷受到中央圖書館和國民政府教育部的排擠和打壓。此時教育部拿出80萬美元分配國內(nèi)各學術機關,北平圖書館一開始分文沒給,經(jīng)過袁同禮致信據(jù)理力爭,才給了1700美元,氣得后來袁在給時任駐美大使的胡適信中大罵:這種分配“既毫無計劃,而分配款項又系分贓性質(zhì)。”
1941年1月18日,胡適去美國國會圖書館拜會館長麥克利什,聯(lián)系北平圖書館善本書暫存之事。胡適答應他這些書運來后,允許國會圖書館全部攝影成微型膠卷,只不過請他一并攝影三份,一份由國會圖書館保留,另兩份將來這些書運回時一并交還中國。麥克利什同意了。
為了防止出關時或運送過程中被日人劫獲,胡適找到美國國務院,告知這批書對中國人的重要,現(xiàn)國會圖書館已答應暫存,可在運送過程中“非美政府派人押護,方能免除危險”。同年2月1日,胡適又找到國會圖書館,請國會圖書館派人到上海幫助運送,麥克利什不同意,他認為萬一接洽運送不成反而可能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但不管怎么樣,國會圖書館同意暫存。袁同禮既沒錢又沒人,困難重重,胡適找來王重民和吳光清商議。商議的結果是,胡適自己掏錢,派王重民回去相機行事。
28日王重民到達香港,袁同禮在那兒等候他。3月4日,兩人一同到達上海。一到上海,租界的情形讓他們吃驚,公共租界包括法租界已被日軍嚴密封鎖,法租界已十分不安全。在將書搬運美國之前,必須先把書從法租界移出來。兩人用卡車將這些書搬運到一家英國人開辦的美術工藝品公司房內(nèi)。為了易于搬運,王重民和袁同禮又在旁邊另租賃了間公司的房子,兩人逐箱打開挑撿,剔去重本與書本重大而少學術價值者,再就版刻與內(nèi)容,挑選出最善最精的,箱數(shù)減少為百箱,箱子編上號碼,又將所有書編成目錄,中文一份,英文兩份。
另一邊,袁同禮開始疏通海關,看采用什么辦法能夠最保險地將書運出去。但上海海關已被日本人完全監(jiān)視。王重民看事情一時無法開展,自己又不能再久呆,于是于5月中旬帶上胡適的二兒子胡思杜一同離開上海前往美國。袁同禮一個人仍在積極地奔忙著。
5月中旬,美國駐華大使詹森到達香港,袁同禮知道后,急忙趕到香港,再次尋求詹森的幫忙。詹森想出了個主意,他說,如果北平圖書館與國會圖書館簽訂一個協(xié)議,聲明國會圖書館借用此批書五年,再由國務院授權上??傤I館,要求其報關時作為美國財產(chǎn)申報,這樣運送就方便安全了。袁同禮致信胡適,請胡適如此運作。胡適看到王重民無功而返,對這批書更是焦心。接到袁同禮信后,胡適只好再去找國務院爭取。但美國國務院態(tài)度仍然未變。
經(jīng)過艱難曲折,這批書終于從9月中旬開始按照一種近乎搶運性質(zhì)的方式向美國轉移。這批書寄完,已是10月中旬。此時太平洋戰(zhàn)爭的濃云已密布上空,美國一切船只已停駛上海,袁同禮看著這批書安全轉移,如釋重負。
1947年春,在海外滯留六年的北平圖書館善本書開始辦理啟運回國手續(xù),但由于內(nèi)戰(zhàn)爆發(fā)而停止,直至1965年才運回臺灣。
力求社會效能的服務觀
袁同禮憑著對圖書館內(nèi)涵發(fā)展的深刻理解,他適時地提出了當時中國圖書館尤其是國立北平圖書館發(fā)展應解決的問題,即圖書館如何發(fā)揮社會效能,充當平民教育的工具。他認識到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必須做好讀者服務工作。為了能讓圖書館與社會真正接近,讓圖書館“由藏書之所而變?yōu)橛脮?,充當“平民教育的工具”,袁同禮在他長期主持的國立北平圖書館里特別注重做好讀者服務工作,將其融入圖書館工作的方方面面。
由外在的環(huán)境看,圖書館的內(nèi)外環(huán)境是影響讀者閱讀情緒、心境的重要因素,為此,要求圖書館建筑主體內(nèi)外的環(huán)境應該是優(yōu)美宜人的。袁同禮注意到北平圖書館建筑本身的美化,也注意到圖書館建筑與內(nèi)外環(huán)境的和諧。1929年破土興建的國立北平圖書館體現(xiàn)了袁先生“古代建筑,現(xiàn)代設備”的原則。讀者一走進北圖,就被那種美中的寧靜所吸引,在這種環(huán)境下,讀者何有“苦讀”之感,而總是時?!皹纷x”。
袁同禮對閱覽工作極為重視,為保護絕大多數(shù)讀者的利益,北圖制定了很多相關規(guī)定。另外,北圖還最充分地保證了讀者的閱讀時間。昔日在北圖刻苦學習的讀者中,后來也出了不少名人,這都緣于北圖提供的這樣一個起飛平臺。
袁先生在主持北圖工作的二十多年里,費盡心思去擴充館藏。他秉承蔡元培先生提出的兼容并包的文化方針,在北圖實踐具體化為兼收并蓄。對于本國文獻,他提出:“吾人于固有舊籍自當力為搜盡,勿使遠渡異國,有求野之嘆”。首先,他認為要妥善保護好原有稀世珍本。為此,北圖設有裝訂組,數(shù)十名技工專門修補蝴蝶裝、包背裝、線裝等一般線裝古書。其次,要想方設法采購私家藏書。在他的關注下,通過訪求、搜購、傳抄、影印等方式,北圖先后收藏了會稽李氏越縵堂、上海潘氏寶禮堂、聊城楊氏海源閣、廣東倫哲如的藏書等,更可貴的是收藏了梁啟超先生飲冰室藏書數(shù)萬冊,以及手稿、墨跡、金石拓片、紅木書桌等。袁先生還多次搜尋“固有舊籍”遠至海外。
袁先生生活的時代,適逢抗日戰(zhàn)爭。他意識到這場戰(zhàn)爭對于中國人民的意義,開始注意對戰(zhàn)爭文獻及時搜集整理,加以保存。在他的倡議下,成立了“中日戰(zhàn)爭史料征輯委員會”,搜集范圍除中文外,也包括日、美、歐、蘇等國家出版物。此外,還注意搜集淪陷區(qū)的資料,除圖書、報刊外,各種資料、居民證、配給證等皆在收集之列。1948年5月,這些史料在北平北海靜心齋展出時,大多已是國內(nèi)唯一的珍品。
袁同禮費盡心力豐富北圖館藏,為了方便讀者了解館藏,北圖印制了大量書目和索引。這些索引記錄了當時的研究成果,減輕讀者查找的重復勞動,為讀者提供了方便,許多索引至今仍有價值。
北圖為了方便讀者,分設中外文報紙閱覽室、期刊雜志閱覽室。除設有一次可容納200余人的大閱覽室外,又添設善本、金石拓片、邊疆文獻等特色閱覽室,讓讀者各取所需。每天閱覽時間為13小時,也給讀者最充分的保證。為了解決讀者的生活之憂,文津街新館初開時,設有西餐部,供讀者用膳。在圖書館大樓內(nèi)還設有飲水噴池,設立衣帽柜供讀者存放衣物。舊御史衙門是北圖單身宿舍,外地讀者也可住宿。在當時很有吸引力的是北圖冬天免費開放暖氣,當時北京除協(xié)和醫(yī)院外,有暖氣的只北圖一家。住在北圖附近的寒士多聚在北圖讀書,所以北圖冬季的讀者特別多。
此后,袁同禮在1948年底接受美國國會圖書館的邀請,舉家赴美定居,但他對中國圖書館事業(yè)做出的貢獻卻留在人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