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律廷

近日，六歲的西西和媽媽一起到心理門診尋求幫助。西西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老師和同學都覺得她不正常，家人每次想和她好好互動，都不了了之。因為西西常說自己是一面魔鏡、一個雞蛋……要縮回到蛋里去。

每個人都會退縮到自己的世界中

在遇到壓力時，正常人都需要一個情緒的洞來釋壓，都會某種程度地退縮到自己的世界中。西西這類孩子，表現(xiàn)尤為突出。他們并不是想待在與世隔絕的自我世界中，只因他們覺得退縮到自己的世界（地洞、墻、蛋等表現(xiàn)方式）里，比適應現(xiàn)實世界更容易。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吸引孩子互動，讓他們逐漸參與到現(xiàn)實的世界。

西西媽媽說：“西西小時候喜歡看同一張早教碟片、讓我反復讀一本童話書。她兩歲還不會說話，不喜歡跟別人用表情互動……上小學后，大概是老師比較嚴格，西西的狀況更糟糕。她不能跟著老師的節(jié)拍，有時會無休止地‘歌唱幾個小時……我們看了不少心理醫(yī)生，他們說的那些名詞讓我覺得好恐懼……”

看得出來，這位衣著考究、邏輯清晰的“高知”母親對女兒的問題非常敏感，為了減少她的焦灼感，我用文學化的語言來描述西西的心理世界。我說：“你可以閉上眼睛，想象潮熱的夏天午后。黃梅天讓人無聊而閑散，世界好像一片模糊。當你昏昏欲睡的時候，你會感覺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聽周圍人說話，你只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四肢如同灌鉛，無力關(guān)注外面的世界……”

我告訴她，這就是西西的感覺。這些“比較沉迷自我的孩子”不是自閉癥，也不是心理疾病，而是上天創(chuàng)造他（她）的時候，給予他們對世界與眾不同的感知方式。

我給西西媽媽打了預防針：“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孩子要從他自己柔和舒服的虛幻世界走出來，進入一個危險挑戰(zhàn)的現(xiàn)實世界中去。如果她變得很生氣、敏感甚至亂發(fā)脾氣，都是正常的?！?/p>

有效的模擬游戲，幫孩子回到現(xiàn)實世界

我與西西媽媽交談的時候，西西走近我辦公室的玩具柜，挑選了幾個玩具一遍遍地演繹著相同的情節(jié)：一個玩偶拉著馬車在旋轉(zhuǎn)。當我拿一個玩偶，嘗試參與到她的“故事情節(jié)”中去時，她不信任地瞥了玩偶一眼，繼續(xù)自己玩。

我拿著一輛汽車開過去：“看啊，我的小汽車要把你的公主偷走了！”

西西繼續(xù)發(fā)呆，這時候，我伸出手來，用更高的聲音說：“公主說她喜歡這輛車，我要幫她跳進來……”當我的手撕扯娃娃的時候，西西抱緊了娃娃。

我事后告訴西西媽媽，這種模擬游戲的方式可以幫助西西。大人要激發(fā)西西的反應，介入她與她的興趣點之間。如果語言無法激起她的反應，就可以采用動作；如果動作和手勢也沒用，可以嘗試表情。

我教西西媽媽現(xiàn)場演練：當西西沉溺于讓馬車旋轉(zhuǎn)的單調(diào)游戲時，我教媽媽找另一輛馬車，在西西面前讓“馬車獨輪行走”。西西沒有反應，我就讓她嘗試著讓馬車轉(zhuǎn)得更快，并且看著西西的眼睛微笑。西西皺了皺眉頭，西西媽媽再微笑，再加速。西西終于有了動作反應，她也加快了馬車……

西西媽媽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有效的模擬游戲！在過去親子游戲時，西西父母習慣于主導局面，不斷提醒刺激西西做出被動反應，或者任憑西西自己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這兩種方法都是無效的，真正有效的方法是融入孩子的模擬游戲中，而不是自作聰明地給孩子上行為教導課。

利用模擬游戲?qū)⒑⒆右氍F(xiàn)實世界，這聽起來自相矛盾。但是，家長要記住，真正將孩子帶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中的，是大人有邏輯、有來有往的交流，而不是孩子所說的內(nèi)容。當西西父母與她越來越多進行這種游戲后，西西的反應逐漸從表情動作上升為語言層面，開始和家人互動。

比如：一天，西西又說自己要回到“蛋”里去了。媽媽便加入到她的想象中去：“那‘蛋要到哪里去？”西西對媽媽做了個鬼臉，好像覺得很無厘頭。媽媽繼續(xù)問：“我怎么才能幫助你從‘蛋里出來呢？我給你吹口氣有沒有用？我給你梳梳頭有沒有用……”很多次重復的互動之后，西西有一天說：“這是一個沒有門的‘蛋?！比缓?，媽媽接著提出符合邏輯的各種可能：“畫一個門行不行？買一個門行不行？從窗戶也可以出來啊……”

閉合“交流電路”，用耐心來幫助孩子

通常情況下，人們的交流如同閉合的電路。但是西西習慣于忽略現(xiàn)實回到幻想世界，所以交流常是片段的、瑣碎的、無邏輯的。我們要對她進行持續(xù)的交流訓練，把她一次次從自己的世界中“揪出來”，讓她完成一個交流之后，再開啟另一個。

比如，西西從幼兒園回來，媽媽問她：“學校過得怎么樣？”西西自顧自地玩，媽媽問了好幾遍，她忽然冒出一句：“晚飯有沒有香腸？”

顯然，她沒有閉合第一個問題，就開啟了第二個問題。這時候，經(jīng)過我們輔導的媽媽就會對她想吃香腸表示同情，但也提醒她還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媽媽說：“你在幼兒園的時候，我正在燒晚飯，晚飯全是你最愛吃的東西。如果你告訴我你在幼兒園過得怎么樣，我就告訴你晚飯吃什么?！?/p>

家長要知道像西西這樣的孩子，回憶這類問題的時候是有困難的，他們可能常常說：“今天什么也沒發(fā)生?！睂Υ?，媽媽要同情地說：“是啊，有時候很難想起學校的事情，今天老師講的是什么故事？”當西西用支離破碎的語言來表達的時候，媽媽要耐心地幫她復述出來，并賦予邏輯。這樣的訓練，非?？简灨改傅囊庵玖屯硇?。西西的父母現(xiàn)在做得非常好。

西西連續(xù)接受了6個月輔導。3個月后，西西漸漸能夠與我談論她的感覺。6個月之后，她逐漸意識到自己“想回到蛋里去”是一種可以控制的感覺。我們找到一些別的方式幫助西西來面對這種感覺，比如讓她可以趴在地上做3分鐘“鴕鳥”，或者陪她進行十次深呼吸。

當西西有了這一重大突破之后，她在學校的表現(xiàn)好了起來。雖然她還是喜歡出神發(fā)呆和自己唱歌，但是她在老師善意提醒的時候，能夠互動和自控，隨著年齡增長，她一定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