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
登上《我是大明星》的舞臺前,顏雨林重重地拍了拍徒兒亞楠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你一定可以!”
他為亞楠編排的舞蹈是《紅高粱》,年輕的女孩舞動著大紅的綢緞,身體像一團升騰的火焰繚繞在舞臺中心的鋼管上,在無數(shù)次的蜷縮、伸展和爆裂中牢牢攫住所有人的眼睛。
音樂停,紅綢落地,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顏雨林長舒一口氣。
作為鋼管舞國家隊前隊長、現(xiàn)教練,他已經(jīng)走出了“男人跳舞是不務(wù)正業(yè),男人跳鋼管舞是不男不女”的陰影,距離鋼管舞藝術(shù)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一步一步,再艱難,也總能走出云開天朗。
給我一個機會
在把夢想壓抑了多年后,20歲的理發(fā)師顏雨林得到了第一個靠近夢想的機會。
2006年的一天,一位前來理發(fā)的顧客無意間提到自己的酒吧缺一個跳舞男孩。聽到這個訊息后,一向寡言少語的顏雨林脫口而出:“姐,我可以跳!”
沒有人知道顏雨林會跳舞。四五歲時他就知道自己有舞蹈天賦:電視里的舞蹈動作,他看一兩遍就能準確模仿出,這個出身貧困的河南農(nóng)家男孩能在舞蹈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但除了奶奶,老家的鄰里親友都瞧不起這種天賦:男人跳舞,能有什么出息?習慣了嘲諷打罵他的父母更覺丟臉,狠狠揍了他:“以后不許跳舞?!?/p>
15歲后,他離家去南陽打工,得到了一份理發(fā)店的工作。大伯、奶奶、母親相繼去世,醫(yī)藥費讓本就一貧如洗的家庭只剩下巨額債務(wù)。隨后的幾年為了生存和還債,他只得壓抑自己。而唯一的休閑方式是去網(wǎng)吧看跳舞的視頻,回到宿舍,獨自對著鏡子回憶、模仿。幼年時被嘲笑的陰影,讓他從不在同事面前展現(xiàn)自學而成的舞蹈技能。
但這一次,直覺告訴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我可以跳。”他努力讓語調(diào)平穩(wěn),不讓人聽出背后的忐忑。
“哈哈,你會跳?”同事的嘲笑聲格外刺耳。他當沒聽見,懇切地盯著客人?!澳阈袉幔俊本瓢衫习搴傻卮蛄克?。“我行!”“那你晚上來試試?!?/p>
當天晚上,他站上舞臺,夢想一點點化成力量在血液里燃燒。燈光和音樂點燃空氣的一瞬間,他的頭唰地揚起,肢體被甩開,把二十年的束縛重重扔進音符里。
顏雨林得到了人生第二份工作。
為了錢跳舞
幾個月后,顏雨林站在了領(lǐng)舞的位置,酬勞由每晚的20元漲到100元。天賦和熱愛可以掙錢,但生存的煎熬感讓他必須首先滿足對錢的需求。當他聽說酒吧表演“管兒秀”的姑娘,演出一次有150元的收入,他立刻做出決定,“我要學這種舞?!?/p>
鋼管舞作為夜店熱舞剛開始在內(nèi)地流行,顏雨林跟著網(wǎng)絡(luò)視頻輕松學會了鋼管舞,得到當?shù)夭簧倬瓢傻那嗖A,他似乎看到了借此大賺一把的未來。
得知他的決定,發(fā)廊的朋友驚呆了:“你瘋了!這是艷舞,脫衣舞!”并不經(jīng)意把消息傳到顏父耳中,對方很快就趕到南陽,沖進發(fā)廊,把兒子揪出來破口大罵:“不男不女的,丟死人!你馬上給我回家!”
顏雨林習慣性地在父親的怒吼聲中打了個寒顫。但他不再是懼怕父母反對的小孩,能掙錢給了他底氣,壓抑了多年的自卑和委屈一下發(fā)泄出來:“我回家,誰養(yǎng)你?誰養(yǎng)我?吃啥喝啥?”
父親愣住,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夢想和情感,你只能選一個
反對不會讓顏雨林止步,但他遇到了另一種困惑:他喜歡跳舞,可為了掙錢而跳舞不是他的初衷。但如果不為了錢跳舞,他又能怎么跳?
2007年夏天,顏雨林看到了澳大利亞鋼管舞冠軍菲利克斯·凱恩的舞蹈片段。她把芭蕾的優(yōu)雅融進鋼管舞中,全然不見賣弄肉體的低俗。他震驚了,不由自主地流淚:“我要學這種舞!”但在國內(nèi)還沒有這樣的培訓班,內(nèi)心的激蕩促使他,自學。
他在宿舍裝了一根鋼管,對著視頻研究每個動作的要領(lǐng)。在空中完成翻轉(zhuǎn)和旋轉(zhuǎn)動作,需要肌肉碾軋皮膚緊緊黏住鋼管,瘀傷是常態(tài);為了掌握從鋼管頂端突然墜落、在底端戛然卡住的動作,他好幾次失手從桿上摔下,最嚴重的一次摔到了坐骨神經(jīng),一個月都只能站著和趴著。
但他越來越快樂。想到身后那位支持自己跳舞的女友,顏雨林覺得,成為一名職業(yè)舞者的時機成熟了。
“我爸媽還是不支持我們在一起?!彼褯Q定告訴女友后不久,聽到了這句指向分手的臺詞。他見過對方的父母,老人也頗欣賞這個孝順肯吃苦的小伙,只是聽說他在夜店跳鋼管舞后,明令禁止女兒與他交往:“一個大男人跳這種舞,妖!”
一面是愛人,一面是父母,夾在中間的女友感到苦楚無奈,她希望顏雨林能保住理發(fā)師這份較體面的職業(yè),卻也明了男友對舞蹈的癡迷。
顏雨林不想再讓女友為難,他亦有自己的驕傲,“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女兒,既然走不進一個世界,就分開吧。”
分手讓他痛得淚流滿面。但更大的痛來自故土。因為老家人的閑言碎語,他已經(jīng)兩年多沒有回過家,父親更是在一次次不歡而散的通話中失望至極:“我沒你這個兒子?!?/p>
他鼓起勇氣回家,但別人的眼光并不因他脫去舞蹈裝換上尋常的休閑服就生出善意。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兒時嘲笑過自己的人,依然戳著他的脊梁骨。
習慣了大城市的冷漠,顏雨林對故鄉(xiāng)只剩下深深的厭惡。
成名之后
顏雨林帶著自編的鋼管舞再次站上舞臺。溫暖的肌膚貼緊冰冷的鋼管,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像一株向上攀升的藤蔓,一寸寸爬近渴望的光亮。習慣了勁舞和艷舞的觀眾先是起哄,最后卻爆出不間歇的驚呼與掌聲。
鋼管舞者顏雨林的名字在圈內(nèi)火了。他開始走出南陽,去邯鄲、武漢等周邊城市表演。興奮感卻只持續(xù)了兩年,感到疲憊與空虛的他想到要讓更多人接受和演繹這種舞蹈。于是在武漢開設(shè)了自己的鋼管舞培訓學校。4年后又轉(zhuǎn)戰(zhàn)北京,在一家國內(nèi)知名鋼管舞培訓機構(gòu)擔任教練。
為了找到更多有同樣夢想的人。2013年,他站上韓國世界鋼管舞錦標賽賽場,并獲得季軍。這是迄今為止,中國鋼管舞者獲得的最高名次。
而讓鋼管舞被國家體育協(xié)會認可,列入正式體育項目,成了他之后幾年的奮斗目標。
與此同時,他也逐漸成為別人關(guān)注的焦點。媒體紛紛報道他的勵志經(jīng)歷與備受爭議的職業(yè),不少電視欄目邀請他去當嘉賓。
“我知道他們想要什么。”顏雨林表現(xiàn)出了極度老練地配合。一次上一檔相親節(jié)目,顏雨林穿上了那套浮夸的大紅表演服。鋼管舞,男,輕浮,幾個關(guān)鍵詞強烈碰撞,讓另一頭的女嘉賓及其家人炸開了天,也創(chuàng)下了節(jié)目的高收視率。
之后,妹妹不忍看他與爸爸如陌生人般不相往來,給他報名參加了一檔大型勵志節(jié)目,而這個舞臺改變了他與親人決裂的人生。
那期節(jié)目上,顏雨林表演完一段鋼管舞后,主持人問他:你的夢想是什么?他的答案一反常態(tài):“希望我的父親能理解我?!?/p>
愿望說完,主持人大聲說:“有請顏雨林的父親?!?/p>
他愣住了,從后臺走出的父親讓他緊張得手足無措。他以為照例又會是一頓怒罵,可這一次,父親緊緊抱住了兒子。
“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不用受傷,不那么辛苦?!倍嗄陙恚簧票磉_的父與子第一次有了心靈上的交流。
錄制節(jié)目時,節(jié)目組去老家補鏡頭。一路相隨的村民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鏡頭中心的顏雨林,那個被認定“一輩子沒出息”的人。狹小的屋子被圍得水泄不通,聽著他們張口閉口稱呼自己“雨林老師”,顏雨林絲毫沒有衣錦還鄉(xiāng)的得意。
改變別人態(tài)度的,是自己的名聲和經(jīng)濟地位,是對媒體的敬畏。
他突然感覺到疲憊。“我想找個姐姐型的女朋友,想要一個真正屬于我的家?!鳖佊炅滞侣缎穆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