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京生

3月25日，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的靈柩送往國會供公眾瞻仰。與東方國家常見的靈車不同，李光耀的靈柩是放在一門25磅禮炮的炮架車上拉往國會大廈的。這是一種帶有西方色彩的葬禮禮儀，有濃厚的軍事淵源。那么，為何運送靈柩時需要用戰(zhàn)爭用的炮車呢？

拿破侖的遺產

用炮車運送靈柩的做法始于18世紀末的法國革命戰(zhàn)爭，在19世紀初的拿破侖戰(zhàn)爭中廣泛采用。當時交戰(zhàn)軍隊使用空的彈藥車或炮架車把陣亡者遺體從戰(zhàn)場上拉回后方，成為參戰(zhàn)國軍隊常見的慣例。這個習俗便被保留下來。拿破侖戰(zhàn)爭結束后，一些歐洲國家在為去世的軍事將領舉行葬禮時也沿用了這一傳統(tǒng)，用炮架車運送靈柩，上面覆蓋旗幟。

靈柩炮車有特殊的形制——通常由六匹馬牽曳，左側的三匹馬背上有三名騎手，右側的三匹馬只裝空鞍。這也是炮兵的傳統(tǒng)：過去的馬牽炮車只有左邊的三匹馬配備騎手，右側的三匹馬用來馱運彈藥、給養(yǎng)。

但是貴族葬禮則使用馬拉的豪華靈車。在1824年法王路易十八的葬禮，以及1840年拿破侖的重新遷葬典禮上，法國人都為其專門建造了豪華的靈車。1894年死于任內的卡諾總統(tǒng)和1899年死于任內的福爾總統(tǒng)舉行國葬時也動用豪華靈車來運送靈柩。這一傳統(tǒng)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也沒改變，1932年保羅·杜美總統(tǒng)在任內去世后，法國政府仍然動用了帝王規(guī)格的豪華靈車為其送葬。但是同一時期為一戰(zhàn)法國總統(tǒng)普恩卡萊和法軍統(tǒng)帥福煦元帥舉行國葬時都動用了炮車。戴高樂將軍的葬禮則另辟蹊徑，用一輛拆掉了炮塔的EBR-11裝甲偵察車來運送靈柩。

那這種戰(zhàn)爭中的儀式又是如何在軍人外普及開來的呢？

總統(tǒng)的饋贈

美國的國葬拉馬要感謝林肯。1865年遇刺的林肯是首位在葬禮上出現空鞍馬的美國總統(tǒng)，之后在羅斯福、肯尼迪、里根等已故總統(tǒng)兼三軍統(tǒng)帥的葬禮上也出現了空鞍馬。按照西方的說法，這個傳統(tǒng)可以上溯到成吉思汗時期，當時葬禮之后這匹馬被殺掉殉葬，以在陰間繼續(xù)陪伴陣亡武士的英靈。

在美國，在為軍銜高于上校的陸軍和海軍陸戰(zhàn)隊軍官舉行葬禮時，其靈柩車后面還要跟隨一匹乘馬，叫做“空鞍馬”，也叫“美服馬”。其馬背上披有一塊毛毯（通常是黑色的），馬鐙倒懸，掛著一雙軍靴和一把指揮刀，象征陣亡將士英靈永存。

駐扎于美國弗吉尼亞州邁耶堡的美國陸軍第3步兵團炮車排專門負責飼養(yǎng)拉靈柩用的馬匹，以及在軍事葬禮中執(zhí)行護送靈柩的任務。美國陸軍一共有60匹葬禮用馬，其中40匹在這里飼養(yǎng)。按照美軍的規(guī)定，現役或退役軍官、準尉、軍士長，以及所有在軍事行動中陣亡的士兵，都有規(guī)格享受炮架車運送靈柩的待遇。因此炮車排每年參加的葬禮次數多達1700次，平均每天要前往阿靈頓國家公墓參加八次葬禮，最多的時候達十六次。用于裝運靈柩的炮架車是一門77毫米野戰(zhàn)炮的彈藥車，制造于1918年。

按照美軍的傳統(tǒng)，牽曳炮車的六匹馬分為三排，每排兩匹。最前面的兩匹馬叫“領頭”，由品性最溫和的馬充任；中間的兩匹馬叫“搖擺”，負責轉向；后面的兩匹馬叫“車輪”是出力最多的馬匹。由于炮車上沒有剎車裝置，因此最后一排的這兩匹馬也要充當剎車器。拉炮車的馬匹必須是同一毛色，通常是黑色或灰色。

在美國，1901年在任內遇刺的威廉·麥金萊總統(tǒng)靈柩是用一輛黑色靈車運送的。在他之后，無論任內或卸任后去世的總統(tǒng)，其靈柩都由炮車運送。這一傳統(tǒng)始自1923年在任期內去世的沃倫·哈定總統(tǒng)，使用炮車是為了強調其陸海軍統(tǒng)帥的身份，這也與一戰(zhàn)當中膨脹起來的美國軍事愛國主義情緒有關。

炮車排歷史上最著名的一匹馬叫“黑杰克”，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美國遠征軍司令約翰·潘興的綽號命名。它曾先后在約翰·肯尼迪、赫伯特·胡佛、林登·約翰遜總統(tǒng)和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元帥的國葬典禮上充當空鞍馬。

女王的偏好

炮車在歐洲顯貴中的流行要歸功于維多利亞女王。

維多利亞女王生前對自己的葬禮細節(jié)下達了諸多指示，從而形成了今日的英國國葬禮儀和程序。女王陛下十分厭惡貴族們在參加“紋章國葬”時所穿的黑罩袍，因此下令不得再采用延續(xù)了幾個世紀的紋章國葬形式（參加葬禮的貴族全都穿著黑色的長袍和頭罩以示哀悼，長袍外面披有繡著家族紋章的斗篷）。她還希望自己作為“士兵的女兒”來舉行葬禮，因此其靈柩不再采用喬治三世或威靈頓公爵葬禮的那種豪華靈車，而是改由炮架車運送，扶送靈柩的隨行人員也由公爵們改成了騎兵軍官。維多利亞女王定下的這些規(guī)矩被此后的愛德華七世、喬治五世、喬治六世等君主沿用，并影響到其他歐洲國家的王室葬禮和國葬儀式。

裝有英國皇室成員靈柩的炮車由海軍士兵牽曳。這個傳統(tǒng)也始于維多利亞女王的國葬。當時女王的靈柩從倫敦威斯敏斯特教堂抬出來后，準備裝在炮車上運往帕丁頓火車站，在那里裝上皇家專列駛往溫莎城堡。但原本用于牽曳炮車的馭馬突然因受驚而狂奔，只好由參加葬禮的海軍士兵把裝有靈柩的炮車拉到帕丁頓車站，從而成為日后英國國葬儀式的固定傳統(tǒng)。除了國王、王后等王室成員外，1965年溫斯頓·丘吉爾的國葬，以及1979年海軍元帥蒙巴頓勛爵都采用了士兵牽曳炮車的禮儀。

東方的效仿

在一戰(zhàn)前的俄國，沙皇葬禮一般使用專門的豪華靈車來運送靈柩。俄國革命后，斯維爾德羅夫、古比雪夫、列寧、捷爾任斯基、奧爾忠尼啟則等革命領袖的靈柩由黨的領導人從瞻仰大廳扛著前往安葬地，1936年去世的作家高爾基也享受了這一高規(guī)格待遇。1934年謝爾蓋·基洛夫遇刺后，聯共（布）在為其舉行葬禮時使用了炮車來運送靈柩。此后在加里寧、日丹諾夫、斯大林、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契爾年科等蘇聯國家領導人的葬禮上都采用了這種形式。與西方國家把靈柩放在炮架車或彈藥車上的做法不同，蘇聯是將靈柩直接放在火炮的炮尾或駐炮鋤上。

除了美英蘇等大國的元首政要外，動用炮車運送靈柩的還包括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埃及總統(tǒng)納賽爾、人類第一名宇航員尤里·加加林、蘇聯武器設計師卡拉什尼科夫等人。2010年在俄羅斯墜機身亡的波蘭總統(tǒng)卡欽斯基靈柩安放在蘇制ZIS-3型加農炮的炮架上，牽曳火炮的則是美制悍馬吉普車。

但是這些西方儀式在東方則往往有水土不服的問題，并未得到廣泛使用。

炮車的使用在東方國家中以越南為先驅，越南百余年來深受西方（法、美、蘇）影響，因此也吸納了這一富于西方軍事色彩的形式，2013年“越南人民軍之父”武元甲元帥的靈柩也放在一門105毫米榴彈炮上，從河內運往家鄉(xiāng)廣平省安葬。不過這并不合乎東方國家的傳統(tǒng)禮儀，1969年胡志明去世時就沒有舉行這樣的炮車送葬儀式（也與其遺體永久保存有關）。

中國的國葬似乎更注重遺體告別儀式，在出殯時并沒有炮車出現，而是選擇了最普通的面包靈車，十里長街相送。

朝鮮1994年為金日成舉行國葬、以及2013年為金正日舉行國葬時，也沒有動用炮車，而是將靈柩安放在黑色豪華轎車的車頂上，金正日葬禮選用的是一輛1976年美國生產的林肯牌豪華轎車。然而從朝鮮傳統(tǒng)的禮法和喪葬禮儀來看，梓宮（棺材）外面不加裝欑宮（槨），而是將其直接安置于車頂上，暴露于天日之下，這恐怕并非盡善盡美的孝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