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立士
老虎與人
老虎分二類:餓的和飽的。人有兩種:錢多的和錢少的,也可歸為一,在各自的叢林里追逐、攻擊。
但老虎在飽食之后,便不會傷及無辜,而人在兜里塞滿了錢之后,可能會更加兇殘。
老虎的眼里除了山羊和麋鹿,還有山林和淵藪,有時也會透過茂密的枝葉,對著滿天的星星發(fā)呆。而人呢,先前可以與天地相親,與眾神往來,可以望見月中翩翩的仙子,現(xiàn)在已越來越弱視,眼里只剩下了錢,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事物。
當(dāng)然,我也不反對其它劃分法,如人有善的和惡的,有真誠和不真誠的,有讀詩和不讀詩的。但不管怎樣,老虎總歸是老虎,而人卻復(fù)雜得多,有時是人,有時不是。
我看見一只老虎,閃耀著火焰似的眼睛,燃燒著火焰似的斑紋,獨自走進(jìn)山林深處,悠長的尾巴上拂動著一縷月光。
我看見一個人,在惶惶地奔走,在急急地張望,哪里人最多、最嘈雜,便往哪里奔走。
暮 晚
西風(fēng)吹拂,那萬古長明的燈盞在西邊的天空慢慢下墜、變暗。
我獨自坐在山崗上,夜色從秋后的大地上升起,瞬間就淹沒了行人、車輛和房屋。
曾經(jīng)多么喧囂、嘈雜的大地啊,漸漸沉寂下來。
而一支支勃起的煙囪依然精力充沛,直插云天,不斷地噴射出灼熱的欲望。
夜色已經(jīng)把整座山崗緊緊裹住,把我裹住。
我感到一絲絲寒涼。我低著頭,沉思著人們的所作所為。
我感到,他們有著太多的計較和爭斗,有著太多的自私和貪婪,
有錢的在盡情地享受,沒錢的在拼命地攫取。
我把目光望向閃閃的星空,星星們正在無垠的蒼穹默默地放射著光芒。
它們對著我微笑,不擁擠,也不爭吵。
忽然,有一線星光穿過我的身體,把我引向遙遠(yuǎn)。
在這庸常罪惡的塵世,穩(wěn)住自己已屬不易,上升和超越將更為艱難,
我只希望人們能墮落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挖土機不可阻擋地走來
挖開土地的,不是父親的犁鏵。
父親的犁鏵已經(jīng)銹跡斑斑,高高地掛在老屋的墻頭,落滿了灰塵和蛛絲。
挖土機悍然如牛,不可阻擋地走來,輕易地挖開泥土,連同泥土上的野草、石子和來不及收割的稻谷。
我還看到,在挖開的泥土中,有幾條蚯蚓在痛苦地扭動著身子,它們已經(jīng)被攔腰切斷,也許正用傷殘的軀體尋找著同樣被切斷的美夢……
挖土機不可阻擋地走來,如同暴君,走進(jìn)鄉(xiāng)村和城鎮(zhèn)。一片片土地被不容分說地挖開、鏟平,不再生長莊稼。有人歡呼、慶賀;有人黯然神傷,想起蛙聲歡叫、稻谷飄香的日子。
挖土機不可阻擋地走來,如不可違抗的律令,把舊的挖掉、推倒,但由誰來建立新的?
一個孩子緊緊地拉住媽媽的手,他說:這不是一頭怪獸嗎,有著長長的鐵臂和滿嘴的鋼牙?
獨坐江邊
懷揣著夢想,我從一個僻靜的山村來到燈火輝煌的都市。
風(fēng)把舞曲一浪浪吹來,讓人覺得仿佛是在天堂。但那是有錢人在醉生夢死中享受著人間的奢華。
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充斥著竊賊和小丑,充斥著車聲、喇叭聲和小販們的叫賣聲,兩旁琳瑯滿目的商場讓人望而卻步。
我感到無比羞澀,干癟的口袋里翻不出多少愛,摸遍全身,只有極其可憐的一丁兒幻想,那曾是我在鄉(xiāng)村時美妙的向往。
我能去哪里?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裹挾著,我只能隨波逐流,要想轉(zhuǎn)身而去是多么不容易??!
我終于獨自一人坐在江邊,坐在這都市稍稍安靜的一隅,暫時拋下洶涌的人潮和尖叫的汽車。
我強迫自己清空腦袋,強迫自己凝視著無語的流水。我看到,我瘦弱憔悴的身影在江水中,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我的父兄們正在千里之外的故園,冒著寒暑,躬耕于隴畝。我為什么不能像他們那樣,一輩子都廝守著土地和莊稼?我為什么要離開生養(yǎng)我的親人和故園,像一粒誰都不愿意放在眼里的沙子,被風(fēng)吹進(jìn)無比堅硬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