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前段時間看法國電影《不可觸碰》,在一次跳傘運動事故后,菲利普,一位富有的貴族頭部以下都癱瘓了,就像一塊冰凍的牛排,只能坐在輪椅上,生活無法自理,因此他找了黑人青年德瑞斯來家里幫傭。
德瑞斯是一位郊區(qū)的年輕人,剛從監(jiān)獄出來。簡單來說,他是最不適合這份工作的人選。但是有錢人雇用了德瑞斯,因為德瑞斯的言行舉止,大大咧咧嘻嘻哈哈,根本不把菲利普的疾病當回事,這讓菲利普不必總是活在同情憐憫中,被護理人士提醒他,他已經(jīng)廢了。這部電影在幽默笑鬧中深情,在哀傷絕望中溫暖,有很多動人的亮點細節(jié)。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卻是雪夜里,菲利普犯病痙攣,是長年吃藥抗肌肉萎縮的后遺癥。他呼吸艱難,滿頭是汗,痛苦得好似一個無助的幼兒。這時的德瑞斯本來抽著煙,他飛快丟了煙頭,來到菲利普的房間。他其實也不知道怎么辦,但是他盡量安撫菲利普,抱住菲利普的頭,像一個父親對待孩子那樣。就這樣,菲利普終于在比他年紀小很多的德瑞斯懷里平靜下來。
這段靜靜的畫面,讓我想起我曾讀過的一個護士的故事,真是太像了。那個護士的工作是照顧那些需要臨終關(guān)懷的患者。她陪伴的病人一般都是絕癥病人,到了死亡末期,痛苦不堪,無藥可救也無可寬慰。有一個病人,就到了盡頭前的最無可奈何時,職業(yè)手冊上的指南,那些關(guān)愛手段都失效了。
那次,她護理的病人痛苦地在床上哆嗦,她只能束手無策,語言已經(jīng)無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著蜷曲可憐的病人,無限悲憫,那個護士做了一個職業(yè)手冊之外的行為,她爬上床,緊緊地抱住病人,很久之后,病人在她懷抱中安靜下來。連她自己都想不到,她會有這個舉動。
我們的肉身,恰是最珍貴的存在,情感意識的傳遞送出,一顰一笑,一個手勢,一個動作,其實更加吻合我們的天性本能。身在,情在。人類痛苦至極時,言語會失效,擁抱親吻,依靠在肩頭流淚,卻可安撫備受折磨的心。
人在歲月漸長后天教化里,得到了口頭語言和文字,有時候會忘記了身體的本能表達。舌頭與喉嚨的信息是我們魂靈的翅膀,也是我們心智的牢籠。耽于它們,反倒忽略了更加純粹的“身體語言”。
電影名為“不可觸碰”,實則人物身體觸碰了。護士發(fā)自內(nèi)在的悲憫,與病人身體接觸了。小說里的男主人公受困于言辭描述的無能,也借助于身體接觸了。安撫身體和安撫心魂,本就是一體的。雪夜的安撫,臨終時刻的全身擁抱,還有閉上眼睛手搭手一起繪畫,是身體在抒情奏樂,是直接抵達我們內(nèi)心世界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