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群
說起這個“灑”字,真可謂身世復雜。《說文解字》上說:“灑,滌也?!彼畛踝xxǐ,原來是“洗”的本字。古人用字分得很細,滌面曰“沬”,滌身曰“浴”,滌手曰“澡”,滌足曰“洗”,而這一切的總稱便是“灑”。可是后來,“洗”字媳婦熬成婆,取代了“灑”的地位;而“灑”則搖身一變,成了“灑”的假借字,讀音也由xǐ變?yōu)閟ǎ。潮漲潮落,云起云飛,如今,“灑”又名正言順地成了“灑”的簡化字。
“撒”呢,同樣有一個演變過程。它最初的寫法,恐怕認識的人不多: [殺]。上面是繁體字“殺”,下面是個“米”字。《說文解字》上說:“ [殺],散之也。從米,殺聲?!北玖x是拋撒米粒。也許寫起來不勝其煩吧,后來便出現(xiàn)了俗寫的“撒”字,從手,散聲,“散”也兼有表義作用。
“撒”是一個多音字。它可以讀sā,義為松開,張開,如“撒手”“撒網(wǎng)”;也指排出,泄出,如“撒尿”“撒氣”;還可表示盡量施展,如“撒野”“撒嬌”。“撒”的另一個讀音是sǎ,義為散布或者散落,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灑”和“撒”狹路相逢,不但音同,而且義近,難解難分。于是,“sǎ向人間都是愛”陷入了用字困境。
該怎么解開這個結(jié)呢?筆者想提出一個大致的區(qū)分方法:
如果“s?!笔侨说淖灾鲃幼鳎饕础皊?!钡膶ο?。“灑”的本義是把水淋在地上,因此凡是呈液體狀的東西,傾向于用“灑”?!霸诨ㄉ蠟⑺薄霸阱伬餅⒂汀弊圆槐卣f;“拋頭顱灑熱血”“一灑同情之淚”,也理應用“灑”。“撒”的本義是以手拋米,因此凡是呈固體狀,特別是顆粒狀的東西,傾向于用“撒”。比如,“撒豆成兵”“在傷口上撒鹽”,以及“撒傳單”“撒糖果”之類,皆以“撒”為規(guī)范。
還有一種情況,即sǎ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和人的行為壓根兒無關。這時,不論液體、固體,皆應以“灑”為首選。且看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其中有一句是“茅飛渡江灑江郊”,“茅”并不是液體,但他用的正是“灑”字。又如散文中常見的“花瓣一片片灑下來”,“花瓣”也不是液體,著一“灑”字,無疑能激發(fā)落紅如雨的想象,此處的“灑”,其實就是“飄灑”的“灑”。
以上情況,sǎ的對象都是具體的物體,如果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呢?用“灑”還是用“撒”,理論上都是能夠成立的,但首選的同樣應該是“灑”。這是因為,“灑”和“撒”相比,灑的方法更多樣,更靈活,因此有更強的適用性。毛澤東在他的《清平樂·蔣桂戰(zhàn)爭》中,早就有這樣的用例:“風云突變,軍閥重開戰(zhàn),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xiàn)。”“怨”可以“灑”,愛當然也可以“灑”,“sǎ向人間都是愛”用哪個字,毛澤東早就給出了答案。由于“灑”的方向通常都是向下的,如果說的是一種向上的動作,也許用“撒”更為貼切一點。比如,某航空報做過一個標題:《把青春sǎ向藍天》,相比之下,“撒”字更顯力度,更有氣勢。
最后還要補充一句,如果“s?!弊质且粋€構(gòu)詞的語素,到底選用哪一個字,還要受到相關詞語的制約。比如“年輕人播sǎ愛情”,前面用了“播”字,后面用“撒”字才能呼應;“滿嘴噴sǎ污言穢語”,前面用了“噴”字,后面別無選擇,只能用“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詞語何嘗不是如此?
(轉(zhuǎn)載自《咬文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