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光
一
咸豐十年(1860)是清帝國內外交困的一年,南有太平天國的腹心之患,北有八國聯軍的悍然入侵。這一年的二月至四月間,太平軍相繼攻下杭州、丹陽、無錫、蘇州,兵燹所至,生靈涂炭、棟毀梁摧之余,漢學腹地吳中一帶也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不僅學者的生存環(huán)境極端惡化,江南三閣以及故家藏書也多付劫火,文化、學術均遭受重創(chuàng)。關于這場災難,馮桂芬稱之為自建炎四年(1130)金兀朮之亂以來七百三十年未有之大劫,其慘烈可想而知。常熟舊山樓主人之一的趙宗德,于同治二年(1863)返鄉(xiāng),路經昆山,在給友人張星鑒的一封信里這樣描繪了一幅大亂之后昆山的景象:
昆邑前借夷鬼之力攻復,故遂據以為功,城中半為鬼穴??拖挠蓽涤萆?,道出馬鞍山下,盧井蕭條,荊榛蔽野,昔日阛阓之地,皆已鞠為茂草。怪鳥啁哳,人聲闃然。埤堄之間,時有數鬼聚語,每一謦咳,聲如梟鳴。水流綠膩,風來皆腥,極目蒼涼,(殆)非人境。西過巴城湖,遠望斷葦叢筱中,始漸有炊煙揚起。虞邑附郭五六里間,其荒涼與昆邑略同,鄉(xiāng)市遭劫稍輕,瀕?;蚺加幸欢晟浦亍|皋所留僅有一樹一石,舊時悶巷,模糊莫辨??傄死衔菁柏憠厶没?,間架尚存,惟四無鄰居,雖修葺完固,亦非住所矣。山中古寺,如維摩、普仁,均甃石無存,山峰、破山,僅留數椽。城中昭明讀書之臺,言子弦歌之里,靡不毀棄凈盡,千年遺構,蕩焉如掃。時遇相識,執(zhí)手汍瀾,并無一語。傷哉傷哉,劫何酷歟?
這大概要算是描繪吳中亂后景象最沉痛的文字之一。據郭廷以《太平天國史事日志》,同治二年四月十三日,江西南贛鎮(zhèn)總兵程學啟、洋人總兵戈登帶領洋槍隊圍攻太平軍,由水路攻下正義鎮(zhèn)。十五日,攻占昆山、新陽縣城。同治三年二月初一,溧陽太平軍守將吳人杰以所部一萬五千人降。此札當作于同治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宗德此札摹畫昆山戰(zhàn)后慘烈圖景,不啻一篇沉痛的紀實文。常熟、昆山號稱富庶,而戰(zhàn)亂造成的殘破著實讓人觸目驚心。收信人張星鑒(1819-1877),字緯余,一字問月,號南鴻,新陽(今昆山市)人,是吳中經學大師陳奐的弟子,著有《國朝經學名儒記》、《仰蕭樓文集》等,曾長期流寓在京。趙宗德、趙宗建兄弟與星鑒交情極好,昔日曾一同登山臨水,泛舟尚湖,談論詩書,如今故鄉(xiāng)殘破,宛若鬼都,回首往事,不禁有泡影薤露之感。另一位吳中學者張瑛曾為顧千里之孫顧瑞清寫過一篇傳記,結尾處抑制不住內心的沉痛,感嘆道:
嗚呼!自庚申之變,大江以南藏書畫毀于兵燹,一時老儒宿學,皆流徙江湖,迄無樂土,甚者遭難窮厄以死。以余所知,如長洲馬釗、元和陳君克家以殉難死,太倉季君錫疇、長洲陳君奐以老病死,幸而存者,如太倉葉君裕仁、吾邑王君振聲,皆遁跡江北,余亦頻歲奔走吳、越,家室播遷,書卷灰燼,方約二三同志,俟東南稍平,相率入山,閉關著述,而君不及待。嗟乎!不特良友喪亡為足悲悼,而使吾郡失此讀書種子,文獻無征,益使人有荒江寂寞之嘆矣!
張瑛此文,不是只為一人哭,而是為一郡讀書人哭。對吳中學術來說,陳奐于同治二年六月病逝意義重大。他是江沅、段玉裁弟子,又與高郵王念孫為忘年交,巍然為一代經師,他的去世標志著吳中漢學一個時代的結束。李慈銘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吳中陳碩甫先生已于六月間捐館,江南經術盡矣?!币搽[含著這樣的感慨吧。其實陳奐的一生都在為吃飯忙碌,或入幕,或課塾,奔走不暇,“著書都為稻粱謀”在此時已變成了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那么吳中學術的傳人們是跟隨著原有的學術慣性前行,還是應時而變,尋找新的學術契機?這實際上是關系到近代吳中學術能否近代化的一個關鍵。
二
以陳奐為中心,由他的弟子組成了一個篤守漢學師法的學術圈子,成員包括管慶祺、丁士涵、馬釗、費鍔、張星鑒、李善蘭、戴望等人。不久前田家英所藏清代學者手札匯編成《小莽蒼蒼齋藏清代學者書札》一書(以下簡稱《書札》),琳瑯滿目,美不勝收,是研究清代學術史的一座富礦。其中收錄了二十位學者致張星鑒的書札三十通,還有其他學者的手札多通,對我們了解陳奐弟子交游圈以及與當時其他學者的交游很有幫助,本文即以這批書札為基礎,以張星鑒為中心,嘗試復原這個交際群落。
張星鑒未能如前輩一樣專治一經,其書齋取名仰蕭樓(即崇仰蕭統《文選》),與吳中的治經傳統就有些貌不合、神亦離,但星鑒的漢學立場十分堅定。他曾激烈地批評漢學的敵人方東樹:“舍本逐末,而口舌是爭,漢與宋自多捍格矣。甚矣,方氏之不思也?!逼鋵嵲趨菍W內部,陳奐的弟子們普遍對漢學衰微的現象表示了擔憂。曾多年不下樓、精研《集韻》的丁士涵就對張星鑒說:“自此經學亡而道學興,風會轉移,抑不盡由人力也?!迸c丁氏并稱“吳下三之”的陳倬也有類似的感受:“當代名流,談經日下,趨向稍殊,不敢與人交接。竊謂漢儒之學,至嘉道而大明,后賢恪守師承,自可宗風不墜。乃今之學者,輒思突過前人,于是馳騖淵博,取徑遂流于雜。一倡百和,群然效之,岌乎殆哉!今之時又漢學將衰之候也?!标悐J的弟子們并不完全是書呆子,他們對“風會轉移”、“漢學將衰”有很敏銳的感覺,可是他們除了感嘆還能做些什么?
陳奐弟子中唯一有大師氣象且具有強烈宗派意識的,是入門最晚的戴望。戴望出入于吳學與浙東永嘉學術之間,與俞樾有姻親關系,與孫衣言、孫詒讓父子交往頗多,又曾任金陵書局??敝?,得見張文虎、汪梅村等老輩,聞見遠較南園其他弟子廣闊,故治學古文、今文镕于一爐,堂廡較大。倘若沿著通經致用的路子走下去,參以習齋之學,未始不能開出一些新路來。但戴氏其人性情孤僻,倨傲自是,且體弱多病,終至于中道隕落。戴氏弱冠拜師的時候,南園已是七十老翁,但他始終篤守師法。他在給張星鑒的信中不無驕傲地說道:“世難紛紜,師資道喪,原伯魯之徒,咸思襲跡程朱以自文其陋。一二大僚倡至于上,無知之人應之于下,勢不至流入于西夷天主教不止矣!所冀吾黨振而興之。征諸古訓,求之微言,貫經術政事文章于一則,救世敝而維圣道者將在于此。”這段文字大概頗合張星鑒的脾胃,被全文抄錄在《戴子高傳》中。漢學最重要的是一種考據的方法和懷疑的精神,而不是它的思想,想靠發(fā)明古訓、經術文章來救世,未免有些大言欺人。
陳奐弟子中走出學者小天地的,要數馬釗和李善蘭。馬釗年逾弱冠始從陳奐受教,專治《集韻》,為學長于歷算推步,著有《水陸攻擊章程》,無書生氣,有用世心。曾在蘇郡團練鄉(xiāng)勇,后應江蘇巡撫許乃釗之招留軍幫辦,組建撫勇軍。據說咸豐十年秣陵關戰(zhàn)敗,引刀自剄,又云中槍而死,可謂讀書種子與英武之氣萃于一身。馬釗在寫給張星鑒的信里說自己業(yè)鹺之余,猶從天寧寺借?!兑磺薪浺袅x》、《華嚴音義》、《法苑珠林》,與劉文淇、羅士琳往還請益。錢勖作于癸亥(1863)的跋語說他“慷慨負志節(jié),不徒非經生家言,觀札中語,其惓惓時事可見”。張文虎《感逝二十首》詠馬釗云:“馬生應世才,余事習九九。飛書草檄暇,丹鉛不離手。摩挲三尺刀,一瞑亦不朽。”頗能狀其精神氣度。李善蘭與陳奐的關系,雖有師徒之名,學問路徑卻不一致。李善蘭走的是科技致用的路子,與西方新學關系最密,已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經生。
除了師門交游,《書札》中尚有一些與張星鑒有交集的蘇州學者,包括季錫疇、錢綺、趙宗建、趙宗德、許玉瑑、宋祖駿以及不為人知的陸清桂等人。季氏是畢生精力耗費在書里的老蠹魚,《鐵琴銅劍樓藏書志》即半出其手,后來千卷遺書盡毀于兵火。星鑒與舊山樓趙氏兄弟交情篤厚,文集中多篇文章皆為舊山樓主人作,在私人信件中宗建甚至直言規(guī)勸星鑒“節(jié)飲慎言”,不要“發(fā)詞偏蕩”,并饋贈銀兩。宗建字次侯,尤有倜儻不群之氣,曾親臨戰(zhàn)陣,與太平軍作殊死一搏。
與星鑒有書信往來的老鄉(xiāng),尚有兩位重量級人物,一是潘祖蔭,一是馮桂芬。潘氏書札很短,很可能是潘氏《仰蕭樓文話》序文寫作完成后的回函,只是客套一番而已。馮札云:“展讀大著四首,淵懿有體,是致力于唐以來七大家者。執(zhí)事處樸學放絕之時,仰承庭訓,為實事求是之業(yè),不為時俗科舉所搖奪其趣向,固已度越等倫,而文詞之工又若是,他日以東發(fā)、深寧之考據,兼鄂州、剡源之文章,非執(zhí)事之屬而誰屬乎?”古人書札,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人之間,每多褒譽失當處,此札即是一例。馮氏稱贊張星鑒的文章“致力于唐以來七大家”,算是馬屁拍錯了地方。據《仰蕭樓文話》,張氏論文一以《周易·文言》和蕭統《文選序》為宗,對八大家并不推崇,這種評論誤差可能是兩人不熟悉造成的。張星鑒與其他地域學者的交往,見于《書札》的,僅有葉名灃、沈濤、周星譽、李慈銘、張世準五人。五人中,沈濤、葉名灃二札殊為簡略,周、李二人的書札文字較多,也多是客套虛辭。其中李慈銘是與張星鑒交往最密的浙籍學者,手札二通均不見于《李慈銘詩文集》。李慈銘的《國朝經學名儒記序》,不啻一篇微型乾嘉學術史,屢用問句、感嘆語,欲窮詰漢學升降緣由,同時希望星鑒“障其橫流”,“剝極而復”,一派漢學家口吻。慈銘雖自稱“非能為漢學者”,并對其弊病有一定的認識,但入都之后先后結交了潘祖蔭、潘曾綬、顧瑞清、張星鑒等蘇州學者,對漢學極為尊崇,殷勤為之辯護。李慈銘最喜歡罵人,唯獨對星鑒青眼有加,大概是把張氏看作吳學的正宗傳人。
三
每一個時代都有學術所應面對的核心問題,內患外憂即是一八六○年代的主要問題,作為清代最重要學術流派的“吳學”理應對此作出合理的因應和回答。在新的時代問題面前,漢學的研究對象“六經”真的還能如戴望所言“征諸古訓,求之微言,貫經術政事文章于一則,救世敝而維圣道”?平心而論,吳中漢學的后繼者們對此問題的回答是遲鈍的。瀏覽《流翰仰瞻—陳碩甫友朋書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影印本),雖為劫余殘品,但是從中仍可以看到陳奐與吳中老輩及異地學者來往之密、交游之廣,呈現出一種健康、活潑的生態(tài)??墒堑搅藦埿氰b這一輩,交往互動是松散的,低頻率的;學術生態(tài)也更加狹窄、封閉、枯寂,缺少構成一個流派的必要機制和動力。另一方面,后陳奐時代的吳中學者依然固守師法,株守舊說。這是吳學的特色,也是其致命弱點。章太炎在寫給劉師培的信里說:“陳碩甫之疏《毛》,惠定宇之述《易》,皆因執(zhí)守師傅,以故拘攣少味,仆竊以為過矣?!比欢悐J的弟子中無人具有揭竿而起的膽識和胸懷,無法融會新知并把握時代學術脈動,為吳中學術再辟新路。還有一點對吳中學術也很不利,陳奐去世以后吳中學術沒有出現一位分量足夠的領袖人物,即便是到了其徒孫曹元弼那一輩,也沒有出現一位標志性人物,可以擔負起領導和傳承吳中學術的任務,這也是吳學衰落的一個原因。
相反,馮桂芬這樣的吳中學術的異數似乎才順應了時代的要求。馮桂芬科名早達,卻官場不順。咸豐十年初,他先是避居太湖沖山,十一月又避居上海,在與西人接觸的過程中思想有了很大的改變,并開始撰寫《校邠廬抗議》。他認為“學問者,經濟所從出也”,甚至不無激進地宣稱“法茍不善,雖古先吾斥之;法茍善,雖夷貊吾師之”。他的思想框架是以中國倫常名教為根本,而輔之以西方諸國富強之法,鼓吹變法,借鑒西方軍器,創(chuàng)辦同文館,對近代洋務運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著有《說文解字段注考證》,刊印過《說文解字韻譜》,受漢學風氣的影響也很深,但是他受業(yè)師林則徐的經世思想影響更深。他不是經生,而是一個思想的先驅者。
四
小莽蒼蒼齋所藏書札所呈現出的以張星鑒為中心的這個交游群落,并非完全孤立于當時另外兩個更重要的學術圈之外。一個是以曾國藩為中心的金陵書局學者圈。曾國藩在戎馬倥傯之際,猶論學談藝,弦歌不輟,在他的周圍組成了一個人數眾多、包容度極高的學者群體,保存了東南、甚至是帝國的學術文脈,而馬釗、管慶祺、戴望、李善蘭都曾與這個圈子有過交集。咸豐十一年七月,曾國藩曾與莫友芝談起過馬釗及其師陳奐:
滌老言仁和陳奐(字碩甫)著有《毛詩義疏》,居于蘇州,蘇州馬釗(字遠林)孝廉言碩父先生藏有郝蘭皋先生《爾雅義疏》稿本,乃蘭皋晚年成書時,以此稿付碩甫持入京,就正于王懷祖先生。懷祖已八十余矣,使伯申先生見碩甫,受其書,約匝一年還之。明年碩甫又入京,往謁懷祖,及自出見之,已將郝書刪定一過,刪者數萬言,點易萬余言,立命伯升于點易引書一一檢本核對,以付碩甫歸蘭皋。比碩甫及棲霞,蘭皋先下世矣,遂以寄阮文達于廣東,文達即命刻入《經解》中。咸豐初,陸栗夫督兩江,刻碩甫《詩疏》及胡竹村《儀禮疏》,又再刻蘭皋《爾雅》,則以馬君言之也。
馬釗一方面服膺漢學,另一方面又具有經世的才能,曾與馮桂芬合作抵抗太平軍。馮氏所作傳記,對他極為推崇??上яR釗戰(zhàn)死疆場,未能將師門學問發(fā)揚光大,也未能施展自己的經世才能。又據郘亭日記,因為擅長仿宋影寫,管慶祺曾于同治七年應郘亭之薦被召入書局,年已六十三。而戴望、李善蘭則親與金陵書局事,交往尤密。
吳中學術某種程度上于同治、光緒之交在京城一度有復興之勢。同治十一年曾國藩去世后,引領京城士風、學風并構成一時聲勢的,是吳縣潘祖蔭、常熟翁同龢以及南皮張之洞。關于當時的都下風氣,震鈞曾說:
方光緒初元,京師士大夫以文史、書畫、金石、古器相尚,競揚搉翁大興(方綱)、阮儀征(元)之余緒。當時以潘文勤公、翁常熟為一代龍門,而以盛(昱)、王(懿榮)二君為之廚、顧。四方豪俊,上計春明,無不首詣之。即京師人士談蓺,下逮賈豎平準,無不以諸君為歸宿。廠肆所售金石、書畫、古銅、瓷玉、古錢、古陶器,下至零星磚甓,無不騰價蜚聲。而士夫學業(yè),亦不出考據、鑒賞二家外。未幾,盛司成有大學重刊石鼓文之舉;未幾,王司成有重開四庫館之請,益骎骎乎承平盛事矣。
以曾國藩為中心的金陵學者圈,此時已經讓位于標榜乾嘉金石考據學的新的學術風潮。有學者曾精辟地指出:“同光間,都下的學人唱和,往往在稱頌京師承平盛事的同時,流露出對東南文化遭受戰(zhàn)亂破壞的惋惜,或慨嘆‘大盜毀江左,書種奄欲絕,天一既雨散,士禮久煙減,或追述‘當年劫火天四圍,法物飄零愁慘凄,去年江上屢來往,文采亦遜乾嘉時。事實上,正是東南書種在劫火中的絕減,反襯了京師學術存亡續(xù)絕的意義;也正是戡平大難后的‘中興氛圍,使考訂之學的回潮得免于無用之譏。同光之際的京師學術,作為‘厭亂心態(tài)在文化上的表現,基本上是以‘中興乾嘉考據學為職志,相較于經世思潮涌動的道咸學術,反而有將學問進一步趣味化、專門化的趨向?!保懾贰丁扒辶鳌备〕僚c近代學風—以張之洞學人圈的形成為例(上)》)但是這種回潮無疑只是乾嘉學術的一種虛假回響,想在秋日遲暮之時仍然留住昔日的春花爛漫,實不可能。這種回潮,無疑與兩位吳中大僚潘祖蔭、翁同龢的提倡有關,但他們只能算是吳中學術的護法者,而不是真正的傳承人。
毫無疑問,陳奐所強調的《毛詩》、《集韻》、《管子》研究有其不可替代的獨立價值,回顧后陳奐時代其弟子對漢學的堅韌執(zhí)著,也不免對他們處逆不回的精神懷著深切崇敬。但學術固然要獨立于政治之外,卻未必能獨立于時代之外。從清代中期以來,不少漢學家致力于純學術研究,取得了極為豐碩的成果,吳中學者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從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開始,這一學術趨向變得困難重重。以張星鑒為中心的這個交際群落,雖然極力維持漢學風氣,它所面臨的尷尬處境卻不言而喻,因為在危機重重的時代不能因應并回答其所提出的政治、思想、文化等方面的重要問題,便是學術的失職。因此,曾國藩、張之洞等相繼對漢學提出批評,主張調和漢宋,正是從當下語境出發(fā)而作出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