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飛

等待彩排的現(xiàn)場非常喧鬧，只有小竹例外，她坐在角落里，閉上眼睛，把小提琴抱在懷里，用胸口貼緊著琴。小竹不是在打瞌睡，這是她拉琴前的靜修儀式。每當小竹安靜地用胸口貼緊小提琴，側耳傾聽，就能聽到小提琴里傳來美妙的樂聲，而后拉出的樂曲，會分外悠揚。

輪到小竹了，她自信地站在臺中央，把琴架在肩上，琴弓輕輕劃過琴弦，悠揚的《四小天鵝舞曲》響起來。

靜——一粒塵埃都不肯下落，生怕細小的聲音干擾琴聲。

小竹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旋律里，小提琴仿佛化作了泛著藍寶石波光的湖水，琴弓仿佛化作了小天鵝輕巧的長腿，她的雙手仿佛化作了小天鵝的翅膀，輕盈而深情地舞蹈著。人們隨著旋律，仿佛看見了美麗的小天鵝在湖畔嬉游的情景。

突然，一個聲音傳進小竹的耳朵里：“王小竹長得像豬耶！”瞬間，小竹像是受了刺激慌張飛出水面的小天鵝，她看見坐在觀眾席里的李玉正滿臉嘲諷地朝自己搖晃著一個豬公仔，好像在說：“看你豬樣兒！”屈辱呀，小竹立馬慌神兒了，手心出汗，小提琴發(fā)出刺耳的尖聲。她飛也似的逃離現(xiàn)場，哭著跑回家。

小竹邊哭邊照鏡子，鏡中出現(xiàn)了一張胖嘟嘟的臉蛋兒，臉蛋兒一左一右兩塊兒紅，幾乎看不見的淡眉毛，一對小瞇眼兒，兩個朝天鼻孔，一對招風耳，頭頂一左一右支棱著兩條小細辮兒，上面綁著大大的蝴蝶結。

小竹端詳著鏡中的自己，越端詳越覺得自己長得像小豬，之前照鏡子，她也暗暗覺得自己長得像小豬，可媽媽卻總是夸：“小竹真漂亮！”她就以為也許是鏡子出了問題，其實自己根本不像豬。沒想到，鏡子里照出來的模樣，就是自己的真貌，要么，李玉怎么會說那樣的話呢？

鏡子里又加進來一張臉，是媽媽的，她關切地問：“出什么事了？小竹？”

小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和媽媽的臉非常相似，而且，媽媽的嘴巴更像豬吶。原來禍根在這里！一股火氣沖上心窩兒，小竹沖口而出：

“說！你為什么長得像豬？??？！”

媽媽愣住了，她的小眼睛里帶著一絲無奈，厚而尖的嘴巴似張非張地翕動了兩下，一時拿捏不好該怎樣回應這突如其來的責怪。

“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像豬后果多嚴重！你自己愛像豬就像豬，可憑什么把我連累上，也跟著像豬，??？！你說！”小竹厲聲呵斥著，邊呵斥邊跺腳。

“小竹，你是媽媽的女兒呀，女兒像媽媽是很正常的呀！”

“還說正常？你賠我！嗚嗚嗚……”小竹把被李玉嘲笑的事哭訴了一遍，埋怨媽媽不該把自己生得丑陋，要求媽媽想辦法把自己變漂亮。

“小竹，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本來要等你長大了才告訴你的……”媽媽邊說邊拉著小竹雙雙站在鏡前。

“你說得沒錯，媽媽的耳朵太大，眼睛太小，鼻孔朝天，嘴巴尖尖，還有一張面盆似的胖臉蛋兒，真的很像豬。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小竹看著鏡中的媽媽，猜想答案。

“你肯定猜不到！”媽媽說完神秘地笑了，好像很為自己長得像豬自豪似的，緊接著，她輕輕吐出一句話：

“因為媽媽本來就是豬！”

“?。?！”小竹先是驚訝得小眼圓睜，而后爆笑起來，前仰后合地翻滾到床上，“哈哈，媽媽您自己說自己是豬？逗死我啦！”

“小竹不要笑，媽媽在說正經(jīng)的，媽媽真的是豬呀！而且，不光媽媽是豬，你也是豬吶！” 媽媽鄭重地看著小竹，“這是真的?！?/p>

“胡說！”小竹氣呼呼地瞪著媽媽，“你才是豬吶！”

媽媽轉身從柜子里翻找出一張獸皮卷兒，展開給小竹看。小竹看到這是一張家譜，媽媽的肖像和名字在最后面，往上是外婆外公那一輩的名字和肖像。一路往上，越是輩份高的越像豬，最頂上的先祖，明明就是一頭大公豬和一頭大母豬。

“天??！這是什么玩意兒？！”小竹驚恐地把獸皮扔掉，砰的一聲，從床上飛跳到地面，心有余悸地呼哧呼哧喘粗氣。

媽媽愛惜地把獸皮重新卷起來，說：“當年你外婆也是拿出這張家譜給我看，我才不得不相信的。”

見媽媽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小竹心慌意亂，結結巴巴地問：“媽媽，難道……這……這是真的？”

“媽媽對天發(fā)誓，千真萬確，我們的祖先不是人，是豬！”

哇的一聲，小竹驚天動地地哭起來，邊哭邊鬧，嚷：“我不是豬，不是豬，不是……”

媽媽把小竹抱進懷里，把小提琴也抱進懷里，說：“不能天生為人，確實很遺憾。幸運的是，我們有傳家寶幫忙。這把小提琴是一位神通廣大的魔法婆婆送的，是一把魔琴，把你的身心與琴融為一體，然后演奏它，聆聽它動聽的聲音，就會使我們越來越像人、越來越漂亮的。你看，咱們家族世代演奏它，相貌發(fā)生了很大改變，現(xiàn)在，假如我們不說，別人根本不知道我們原本是豬?！?/p>

“我可等不及！我要立馬變漂亮！”小竹哭鬧著大喊。

小竹一方面不愿意接受自己是豬人的事實，另一方面她還擔心同學們知道這件事。上課的時候，她無法專心聽課，總是悄悄觀察同學們是不是在看自己，發(fā)現(xiàn)沒有人這樣做，才稍微安心一些。下課的時候，她再也做不到像從前那樣跟同學們嘻嘻哈哈開心了，她變得孤僻、敏感，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竊竊私語就心慌，就會猜想人家是不是看出自己是豬了，是不是在議論自己。從前不常照鏡子的小竹，現(xiàn)在整天兜里揣著一面小圓鏡，時不時偷偷照一下，查看自己帶有豬特征的臉是不是變得好些了?？擅看握甄R子，她都無比沮喪。

小竹無法承受這種煎熬，經(jīng)過連日尋找，她找到了那位送小提琴的魔法婆婆，請求魔法婆婆幫自己變漂亮。

魔法婆婆笑了，說：“小姑娘，挺可愛的嘛！像小豬那么可愛！”

小竹差點兒暈過去，看看，問題多嚴重！魔法婆婆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像豬！

“噢，是的呀，我的長相有豬的特征，同學們笑話我，我很苦惱，您能幫我想想辦法去掉這些特征，變漂亮點兒嗎？”

“多拉那把小提琴吧，它會慢慢把你變漂亮的?！?/p>

“可我等不及呀，我希望立馬就變漂亮！求求您幫我想個辦法吧?！毙≈竦难廴t紅的，委屈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兒。

“好吧，好吧?！蹦Хㄆ牌耪f著，拿出一個薄如蟬翼、發(fā)著暗光的東西，“這是個劉海兒，只要戴上它，你就能變成最漂亮的女孩兒！”

“真的嗎？！”小竹欣喜地看著魔法婆婆手上的劉海兒，恨不能這就把它戴上。

魔法婆婆把手縮了回去，說：“我要給你說清楚，除了能把你變漂亮之外，劉海兒可能會引起一些副作用，比如……”

還沒等魔法婆婆說完，小竹就發(fā)誓道：“我愿意接受任何副作用。只要能變漂亮，我什么都不在乎！”說著，小竹嗖地把劉海兒搶到手上，小鳥兒似的跑掉了。

小竹忐忑不安地站在鏡子前，心想：劉海兒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把我變漂亮呢？她把劉海兒戴到額前，呼啦一下，小竹從鏡子里消失了，一位苗條、俊俏的女孩兒出現(xiàn)了。小竹驚訝地看著鏡子，自己眨眼睛，鏡中的女孩兒也眨眼睛；自己摸臉，她也摸臉。呀，劉海兒真的把自己變成了個小美女，不但一丁點兒都不像豬，還比見過的任何女孩兒都要漂亮。

到了學校，同學們都非常驚訝，小竹一下子變得如此美麗，他們都認不出她來了。同學們問小竹怎么一下變得這么美，整形了？小竹不屑地回答：“只是我從前不注意打扮而已！”當小竹挺胸抬頭從李玉眼前走過時，李玉嫉妒得滿眼冒火，小竹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連續(xù)半個月，每天放學回家，小竹都站在鏡子跟前，欣賞自己俊俏的模樣，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夠。

過了些天，校樂隊舉辦演奏會。小竹坐在領奏的位置上，她深吸口氣，用胸口貼住小提琴。突然，一個尖利的聲音從琴里傳來：“不管你怎么裝扮，你還是一頭豬！一頭缺乏自信的豬！”

小竹驚得打了個哆嗦，渾身冷汗。

演奏開始了，小竹全身都不自在，她眼簾低垂，滿腦子都是大肥豬戰(zhàn)戰(zhàn)兢兢爬鋼絲的景象。小提琴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沉重無比。她僵硬地抬起右手，把琴弓搭在琴弦上拉扯著，一陣滯澀、走調(diào)兒的旋律響了起來。

同學們有的捂起耳朵，有的在起哄：“領奏的那個漂亮女生是來搗亂的嗎？”

“她根本不會拉琴！”

“下去！我們是來聽音樂的，不是來看花瓶的！”

小竹希望琴聲有所改變，繼續(xù)往下拉，可就是不成調(diào)兒，刺耳的琴聲在樂隊悠揚的合奏里鉆來鉆去，像是滑稽的小丑。起哄聲越來越大，小竹實在撐不下去了，強忍著眼淚，無比難堪地從領奏位置上起身，半弓著腰，從臺角溜下去，逃命似的跑掉了。

盡管在演奏會上出了丑，小竹還是不舍得放棄拉琴?？墒?，每當她拿起小提琴，就會聽見琴里傳來刺耳的罵聲：“你是豬！”每當這時，小竹都驚恐地把琴扔下，跑到鏡前查看自己是不是變成了豬。還好，鏡子里的自己還是那么漂亮，像個小仙子似的。

小竹越來越討厭、越來越害怕這把小提琴，因為只有它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秘密，小竹不愿意再看到這把討厭的小提琴，把它還給了魔法婆婆。

現(xiàn)在，小竹無疑是學校里最漂亮的女生，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同學們對她容貌的夸贊。這讓她充滿了自信和快樂，每天都能做非常美好的夢。這天，她又做夢了。她夢見同學們變成了難看的黑鴨子，唯獨自己變成了一只白天鵝，黑鴨子們崇拜地圍繞著白天鵝，觀看白天鵝在鏡子一樣的水面上優(yōu)美地跳舞，黑鴨子們都看傻了……

小竹笑醒了，從枕頭下拿出小圓鏡，月光下，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張她從沒見過的臉：布滿鬃毛的臉、齜著的牙齒、長而尖的嘴巴。

“天哪！”小竹尖叫起來。原來，劉海兒在她睡夢中掉落了，她的真面目露了出來。小竹回想起魔法婆婆說過的話，劉海兒可能會引起一些副作用，她以為不過是皮膚過敏之類的不太礙事的副作用，就沒放在心上，可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副作用。

小竹一刻都不肯耽誤，立刻去找魔法婆婆，請求魔法婆婆幫她把副作用治好。

“我沒辦法治療，你如果嫌劉海兒有副作用，就把它還給我吧。”說著，魔法婆婆伸出手來。

小竹想了想，如果把劉海兒還給魔法婆婆，頂著現(xiàn)在這樣的臉去上學，同學們準會笑話死她的。在沒有治好副作用之前，還需要劉海兒幫忙遮蓋。于是，她拒絕把劉海兒還給魔法婆婆。

過了幾天，小竹發(fā)現(xiàn)漂亮的紅帽子怎么也戴不上了，她把劉海兒摘下來一看，赫然驚呆了，她的腦袋上長出了一對黑乎乎的大豬耳朵，支棱著，很是嚇人。

“天哪！”小竹尖叫一聲，慌忙把劉海兒重新戴到頭上，立刻找到魔法婆婆，質問她副作用怎么又加重了。

“你要是嫌副作用加重了，就把劉海兒還給我吧?！闭f著，魔法婆婆伸手要求拿回劉海兒。

小竹想了想，如果把劉海兒還給魔法婆婆，頂著現(xiàn)在這樣的腦袋去上學，同學們準會笑話死她的。副作用如此嚴重，必須用劉海兒幫忙遮掩。于是，她拒絕把劉海兒還給魔法婆婆。

幾天后，小竹發(fā)現(xiàn)自己寫的字越來越難看，她

弄不清

是什么

原因。

把劉海

兒摘下

來的一

瞬間，她驚呆了，她的雙手變成了一對毛茸茸的大豬蹄！

“天哪！”小竹尖叫一聲，連忙把劉海兒戴上，大豬蹄立馬不見了，眼前是漂亮的雙手。

幾天后，學校組織體檢。小竹站到體重秤上，護士立馬尖叫道：“100公斤！不可能吧？”她們對秤進行了檢查，那是很好的秤，沒有任何毛病。小竹反復站到秤上去測量，都顯示她的體重是100公斤！

沒有人能解釋這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里，小竹站在鏡子前，悄悄把劉海兒摘下來。

“天哪！”她尖叫起來，一只徹頭徹尾的大肥豬出現(xiàn)在鏡子里，全身黢黑、巨大的耳朵、丑陋的臉龐、圓滾滾的肚子、粗壯的蹄子、肥胖的屁股……小竹立馬重新戴上劉海兒，大肥豬不見了，鏡子里的她還是那么漂亮，像仙女一樣。

一天又一天，小竹心里總是惴惴不安，她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每隔幾秒鐘，甚至每一秒鐘，她都要摸一摸頭發(fā)，擔心劉海兒不小心掉落了。

還好，沒有發(fā)生意外，劉海兒沒掉，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她盡量減少出門，當她不得不走出家門來到街上，或者當她急匆匆從學校的林蔭道上走過的時候，人們都用羨慕或者夸贊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位漂亮非凡的女孩兒。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看到的影像被一個神奇的劉海兒改變了，此時從身邊經(jīng)過的并不是一個女孩兒，而是一頭豬！

小竹一刻都不肯摘下劉海兒，任何時候照鏡子，看到的都是漂亮的模樣。她暗暗安慰自己，在找到治療副作用的辦法前，只要把劉海兒戴好了，別人就不會看到自己真實的模樣。就這樣，心中的不安一天天減弱了。

一天半夜，小竹在睡夢中被媽媽的尖叫聲驚醒了，起身一看，媽媽正躲在角落里驚恐地看著她，渾身瑟瑟發(fā)抖。

小竹一摸，劉海兒沒有了！媽媽看見的小竹已經(jīng)不是小竹了，而是一頭大黑豬！

原來，在小竹睡著后，魔法婆婆把劉海兒取走了。

小竹馬上找到魔法婆婆，要求魔法婆婆把劉海兒繼續(xù)借給她。

“劉海兒已經(jīng)借給另外一個想變漂亮的女孩兒了?！?/p>

“可是，沒有劉海兒我可怎么辦？莫非要我頂著豬頭、豬臉、豬身出門嗎？好魔法婆婆，快幫我想想辦法吧！”小竹哀求著。

“我只能幫你變回原來的模樣?！蹦Хㄆ牌耪f。

“行啊行啊，能變回去我就非常滿意了！”小竹邊說邊回想自己原來的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魔法婆婆把小提琴遞給小竹，說：“去拉小提琴吧，琴聲越美、聽到的人越多，恢復得越快！”

“可是，這把小提琴總罵我是豬，我無法用它拉出好琴聲?！?/p>

“只要你承認自己是豬，并且讓大家都知道你是豬，它就不會再罵你了。”魔法婆婆說完，就不見了。

這天清晨，小竹鼓足勇氣從家里出來，她戴著大口罩、大墨鏡、大帽子、大圍脖，身上罩著一件寬大的袍子。

她站到大街上。

“我叫王小竹，我是豬！”小竹小聲嘟囔著。

沒有人聽見小竹的聲音。

就這樣站了很久、嘟囔了很久之后，小竹舉起小提琴，開始拉琴。

一個刺耳的聲音從琴里鉆出來，罵道：“你是豬！”

小竹裝作聽不見這個聲音，自顧自地拉起來?？伤臒┮鈦y，為自己是豬而感到異常羞恥和煩惱，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小提琴發(fā)出陣陣刺耳的噪音。

人們不知道小竹在干什么，他們只是覺得這個拉小提琴的人很奇怪。

“我叫王小竹，我是豬！”小竹的聲音大了一點兒。

正經(jīng)過她身邊的一位阿姨聽到了她的話，以為她在開玩笑，笑著看了她一眼，走過去了。

“我叫王小竹，我是豬！”小竹的聲音又大了一點兒。

正經(jīng)過她身邊的一對夫婦聽見了，停住了腳步，問：“你在說什么呢？”

“我叫王小竹，我是豬！”小竹的聲音大了許多。

“哈哈，你怎么會是豬呢？”

“真的，我真的是豬?！毙≈裾f。

這時，又有幾個人經(jīng)過，他們都聽到了小竹的說話，都好奇地停下腳步。

“我叫王小竹，我是豬！”小竹的聲音更大了，經(jīng)過的人們都聽到了。他們都圍了過來，納悶地問：

“你為什么要說自己是豬呢？”

“我真的是豬！”小竹說。

“那能讓我們看看你的臉嗎？”有人問。

小竹猶豫了好一會兒，狠了狠心，忽地摘掉了大帽子。人們驚訝地看見，小竹的頭上竟然不可思議地長著一對大豬耳朵！立馬有人尖叫起來，有人害怕地往后閃，人們議論紛紛。

小竹好難堪啊，此時此地，自己丑怪的大豬耳朵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黑乎乎、毛扎扎的令人討厭的大豬耳朵哦！而且不用懷疑，這個消息很快就會被當成新鮮事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也許用不了一天，甚至就半天，全城人就都會知道這個消息了。瞬間，羞恥的淚水在小竹的眼窩里打轉兒。

“你們相信了吧？我真的是豬！”

“不對，哪會有這種怪事？把臉全露出來給我們看看?！庇腥苏f。

“全露出來？！你們?yōu)槭裁捶且y為我，讓我出丑呢？！長著豬耳朵的不是豬，還能是什么呢？！”小竹使勁地搖頭，讓頭上的豬耳朵呼啦啦地撲棱著，希望人們能認可自己的說法。

“你不可能是豬，一定是你的耳朵得了什么怪病，趕快去醫(yī)院看病吧！”有人關心地說。

小竹有些著急，說：“都說我是豬了！不信我再證明給你們看！”說著，她猛地摘掉了大口罩，隨著豬嘴暴露在人們眼前，小竹感覺異常羞恥，眼淚刷刷地落了下來。

人們異口同聲地大叫起來！有人開始懷疑小竹有可能真的是豬，可是，他的意見立刻遭到了反對。

“豬怎么會說人話呢？她不可能是豬！”

這人的意見立刻得到了支持。

“你們不是已經(jīng)看見我的豬耳朵、豬嘴了嗎？我真的是豬哇，求求你們相信了吧！”小竹邊哭邊央求。

“不，你會說話，還穿著人的衣服，沒有這樣的豬！”

“你們?yōu)槭裁淳褪遣幌嘈拍兀俊毙≈裰钡弥倍迥_。

“因為我們并沒看見你真的是一頭豬啊。”

“是啊，除非你證明給我們看，你真的是一頭豬！”

現(xiàn)在，小竹的自尊心再也承受不了揭開身上任何一件遮掩的衣物，露出更多的豬的丑態(tài)了，她決定把實情告訴大家。

“跟你們說實話吧，我是被魔法婆婆變成豬的，假如你們不相信我是豬，我就變不回從前的樣子。所以，求求各位，請你們幫幫我，就相信我是豬吧！”

“魔法婆婆？！怎么可能？越說越離譜了！”

“是啊，你說的根本不可能啊！”

“哦，求求你們幫幫我，就信了吧，幫我變回人吧！我出盡丑證明給你們看，你們都不相信，我快急死了呀！”小竹哭著，扭動著身體，央求著。

“不是不幫，而是我們真的很難相信你說的話啊！”

小竹哭了好一會兒，央求了好一會兒，只有一小部分人出于同情或者急于想知道她的容貌是否真的會發(fā)生變化，而勉強相信了。大部分人仍然堅決不相信。小竹沒轍，停止了哭泣，也不再央求，生氣地抱怨：“你們這些固執(zhí)的家伙！難道非得讓我繼續(xù)證明下去，你們才肯相信嗎？你們知道這樣的證明讓我多么羞恥難當嗎？難道你們是鐵石心腸，一點都不懂得憐憫嗎？”

人們沉默了，有人嘆氣，有人勸說，不一會兒，人們紛紛表示相信小竹的話了。

小竹很欣慰，她舉起小提琴，拉了起來。

比閃電還快，一個刺耳的聲音從琴里鉆出來，犀利地罵道：“你這頭豬，不光缺乏自信，還缺乏誠意！”

話音未落，小提琴傳出無比刺耳的琴聲，人們連忙捂起了耳朵。

“吵什么吵？他們都已經(jīng)相信了！”小竹暗暗訓斥小提琴，同時想：會不會已經(jīng)在往好里變了呢？懷著僥幸，她摸摸頭頂，大豬耳朵還照舊支棱著；摸摸嘴，照舊是豬嘴；身上其他地方，也都沒有往好里變的跡象。

小竹真沒轍了，像是投降的士兵一樣，頹喪地把琴放在地上，對人們說：“看來，我只有徹底證明給你們看，讓你們從心里相信我是豬，我才有可能得到解救！”

說著，小竹咬了咬牙，忽地摘掉了大墨鏡和大圍脖，一個完整的大豬頭暴露在人們眼前！

緊接著，小竹把袍子脫下來，人們看見活生生的兩只豬蹄子從學生制服的衣袖里伸出來，與此同時，兩條粗壯的豬腿從學生裙下露了出來。

人們?nèi)伎创袅?！他們驚叫著說：“這果真是頭豬啊！”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羞恥的事情嗎？沒有！小竹淚流滿面，哭得全身顫抖，她艱難地舉起小提琴，這時，一個聲音從小提琴里傳來：“可惜了，你是一頭不懂得欣賞自己的豬哦！”不過，這回聲音小了許多，不那么刺耳了。

小竹暗暗罵：住嘴吧！豬有什么好自我欣賞的？！她裝作沒聽見這個聲音，自顧自拉起琴來。

“喲！看看，這豬還會拉琴吶！”有人說。

“拉得不怎么好聽，不過相當難得了！”

“這真是一頭可愛的豬！”

“是一頭聰明的豬！”

“是一頭不同尋常的豬！”

“居然有這樣的豬？！太有趣了！”

……

不斷有人圍過來，他們在吃驚的同時，夸贊著這頭豬。

漸漸地，小竹領悟到，原來，豬也能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豬也能夠獲得人們的欣賞和贊揚。其實，當一頭豬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那么難堪。就算不能再變回人，也不一定非得愁眉苦臉的，非得躲著誰。當一頭行走在人流中的豬，同樣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結交自己想結交的朋友，做自己想做的夢。這些都不關別人什么事，又有什么可恥、丟人的呢？這樣想著，她的心情越來越輕松、越來越開朗了。

“你真的是王小竹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小竹看見李玉從人群里探出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

“是的，我就是你的同學王小竹！”小竹大聲地回答。

“你怎么變成豬了呢？”李玉問。

“不是變的，我本來就是豬嘛！”小竹邊說邊自信地笑了。

太陽快落山了，小竹還站在大街上拉琴。此刻，她忘記了自己是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忘記了有很多人在圍著她觀看，忘記了自己丑陋的模樣，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她的靈魂和小提琴融合成了一體，它們相互追隨著，去了塵世以外的地方。她仿佛聽見一叢青草在原野中張揚莖葉、吐露清香的聲音，而這叢青草正是她自己；她仿佛聽見一粒蒲公英種子在雨中飛翔山上、縱情歌唱的聲音，而這粒蒲公英種子正是她自己；她仿佛聽見一棵蘆葦不喜不怒傲立水岸的聲音，而這棵蘆葦正是她自己；她仿佛聽見一只飛鳥自由自在御風而行的聲音，而這只飛鳥正是她自己……

人們被小竹悠揚的琴聲迷住了，每個人都沉醉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終于停止了，人們從琴聲里回過神來，他們發(fā)現(xiàn)，拉琴的豬不見了，一個梳著兩條小細辮兒、扎著大大的蝴蝶結的小女孩兒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她一邊很愛惜地把小提琴裝進琴盒，一邊對大家說：“我是王小竹，我是一頭想變成人的豬！”

說完，小女孩兒帶著她的琴，小鳥似的跑遠了。

編者的話

這篇小說的結尾意味深長。小竹真的是一頭想變成人的豬嗎？她最終真的變成人了嗎？當我們隨著故事的發(fā)展，一點點了解、體會小竹的種種苦惱的時候，我們最終發(fā)現(xiàn)，我們聆聽到的美妙的琴聲就是發(fā)自小竹心里的那份自信的聲音。在琴聲中，小竹從心理上完成了由豬到人的改變。她深刻認識到：“當一頭豬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那么難堪?！薄爱斠活^行走在人流中的豬，同樣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結交自己想結交的朋友，做自己想做的夢?！蔽覀兛梢韵嘈?，小竹就算變不成人，因為她接納了自己，擁有自信的她依然會快樂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