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羅生
繼“楊開慧系列”有影響的作品之后,余艷最近又完成了“何繼善系列”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該系列包括4個短篇,1個中篇和1個長篇。雖然其長篇還未公開問世,但僅從其已發(fā)表的中篇《何繼善:追夢密碼》(《中國報告文學》2015年第10期)等作品來看,我認為,這是作家又一值得高度重視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它不僅表明作家在題材上不斷拓展,其路子越走越寬,即從“紅色”歷史到“火熱”現(xiàn)實,從革命先烈到功勛科學家,而且說明:作家正在豐富和發(fā)展其創(chuàng)作風格,正在邁向新的藝術與人生高地。
首先,在題材上,我省以往的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在以毛澤東為代表的“紅色”革命家方面,而對其以科學家為代表的龐大知識分子隊伍關注不夠——僅有寫“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等人的少數(shù)篇什。實際上,據(jù)有關統(tǒng)計,從舊中國至今,全國僅湘籍院士就有110多人,更別說其他專家教授等人才了。顯然,對于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這是一個尚待開發(fā)的豐富寶礦。而余艷選擇著名科學家何繼善院士,以系列形式進行集中開掘與重點敘寫,就在這方面開了一個好頭。
其次,在文體上,“何繼善系列”創(chuàng)作也有一定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我認為,相對于小說等虛構文學而言,紀實文學包括報告文學、傳記文學、紀實散文與紀實影視等體裁。但實際上,它們之間——尤其是以寫人為主的(人物型)報告文學與傳記文學之間,其界限難以截然分清。因為,傳記文學的要義是“表現(xiàn)相對完整的個人生平”,以集中描寫人物、體現(xiàn)紀念與教化功能為能事;而報告文學則不但有人物型,還有敘事型、議論型等,尤其是強調其新聞價值、現(xiàn)實批判與政治意義。據(jù)余艷透露,她即將問世的長篇是“何繼善傳”,屬于傳記文學,而已發(fā)表的中篇《何繼善:追夢密碼》和短篇《何繼善:一張地圖劃過70年》則是報告文學。我認為,這是可信的,也是符合其實際的,說明作者有較清醒的文體意識。因為,從已發(fā)的中短篇作品來看,它們的確未再現(xiàn)何繼善的“完整”人生——既未系統(tǒng)敘述其家世淵源,更未涉及其情愛婚戀,而是將主人公的苦難童年與其自強不息的人生經歷以及個人、家庭與祖國緊密相聯(lián),將“抗戰(zhàn)”過去時與“改革”現(xiàn)在時穿插交替,強調何繼善的愛國之情與報國之志,著重挖掘與凸顯科學家的精神境界與動力之源。因此,作品揭示:何繼善之所以始終不渝,頑強與命運抗爭,至77歲時還與頁巖氣賭氣、較勁,現(xiàn)在80多歲高齡還在為湖南乃至中國的頁巖氣開發(fā)等奔走、謀劃,就是因為童年飽受日寇侵略之苦,從小就懂得“落后就要挨打”,因而他“越憋氣越爭氣”“越艱苦越立志”“越憋屈越自強”,以至懷抱“科學救國”,堅持“長期抗戰(zhàn)”,“以70年的人生奮斗,以他的成長與成就,為國為民討回尊嚴”。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作品之所以細寫“鐵蹄下的童年故事”,之所以強調主人公“憋氣后的爭氣,慪氣后的出氣;失學后的更好學,屈辱后的討尊嚴”,的確是為了探究“民族綿延不絕、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碼”。而這一點,又迎合了今年“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的時代主題,因而具有鮮明的現(xiàn)實性與深刻的政治意義。
從這里,實際上,我們不僅可以領悟到報告文學與傳記文學的不同特點,而且也可看到它們之間的內在統(tǒng)一,即它們在思想主旨與價值功能上,所謂“現(xiàn)實意義”或“倫理教化”等,實際也是相輔相成、和諧融通的。也就是說,從何繼善這一代科學家身上,我們既可看到時代的巨大投影,感受到歷史的無情與現(xiàn)實的嚴峻,更可領略到人生的真諦與精神的崇高,從而在潛移默化中受到感染和教育。例如,我們經常見到有人抱怨,認為自己生不逢時,青少年時代遇上“大饑餓”與“文革”動亂,因而將自己的事業(yè)無成歸結為外部環(huán)境,而很少從個人主觀上找原因。而當我們了解了何繼善這一代科學家的經歷與事跡后,就應該反躬自?。核麄冞@些20世紀30年代出生的人,不但同樣經歷了“大饑餓”與“文革”等極左時代,而且還經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等戰(zhàn)爭年代和“反右”等政治運動,他們所經受的苦難比“50后”“60后”等更多、更深,那他們?yōu)槭裁床坏鬃恐?,而且能始終自強不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呢?他們成功的秘密何在?從他們身上,我們能受到什么啟發(fā)和教育?通過閱讀比較,我們就會得知:其差距主要在于精神、意志與毅力,即是否能堅持“一輩子,一口氣”;是否能像何繼善那樣,以自強報國的“一輩子抗戰(zhàn)”精神發(fā)奮努力,甚至浴血奮戰(zhàn)!如此,我們就會反思:何繼善的青少年時代處于戰(zhàn)亂、失學狀態(tài),后來又因所謂政治問題而不能讀研,且遇“文革”等各種災難,但他卻始終愈挫愈奮、與命運抗爭,從而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那我們這些生存與成長環(huán)境比他好得多、生活條件比他優(yōu)越得多的人,為什么卻沒有、也不能取得他那樣的成績?他至七八十歲還朝氣蓬勃,還不斷開辟新的科研領域、攀登新的人生高峰,為什么我們許多同齡人,卻安于現(xiàn)狀、固步自封,甚至萎靡不振?這難道不值得我們嚴肅思考與深刻反省嗎?而這種閱讀感受與精神提升,就正是作品的魅力與價值之所在。
最后,還須指出,作品之所以發(fā)人深省、啟人深思,除題材本身即主人公何繼善所具有的魅力外,還與作者的精心設計與寫作技巧密切相連。即作品既未像一般傳記那樣,按時間先后羅列傳主生平,也未如某些平庸之作那樣,將作品寫成“英雄榜”或“好人好事錄”,只突出主人公的杰出貢獻或豐功偉績,而是以“氣”為立意基點,將人物置于“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的時代背景下,揭示人物一生所追之“夢”是“科學救國”“科技強國”,其追夢“密碼”是由民族情感所激發(fā)的自強精神——具體來說,主要是日寇暴行所留下的童年記憶:正是日寇肆無忌憚的屠殺、欺侮,使他懂得“落后就要挨打”“自強才能國強”,從而下決心要“一輩子抗戰(zhàn)”“一輩子爭氣”。正是如此,他在異常繁忙之中,堅持用十年時間翻譯曾參加過湖南抗戰(zhàn)的美國“飛虎隊”員所寫的《虎口拔牙》,并自購該書作為孩子們的“六一”禮物;也正是如此,他才在日本人面前大義凜然,在國際科壇上自強自信,在科技強國、強省中永不停歇……
與此相聯(lián)系,在寫法上,《何繼善:追夢密碼》繼承與發(fā)展《楊開慧》等作品“以手稿還原”的形式,也交叉引用“人物自述”與“譯書自序”,將“鐵蹄下的童年故事”與主人公的成長和成就進行對比敘述,并穿插主人公在國內外各種場合的表現(xiàn)與人生故事,從而有效地增強了作品的鮮明、生動與傳奇性。這樣,再加上激情與哲理的有機融合以及語言的詩意追求,就更深化了作品的文學性與感染力。
當然,就題材本身與人物素材而言,《何繼善:追夢密碼》還可進一步挖掘,增強其深度與厚度。這一點,也許在長篇傳記中已不存在。但作為中短篇系列,如何避免內容的部分重復;作為報告文學與傳記文學,如何更好地把握其不同特點并凸顯其各自優(yōu)勢,也是值得探討的理論與實踐問題。例如:在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中,面對同一人物(即使是著名科學家等),是否需要同時以不同體裁(報告文學與傳記文學)、不同形式(長、中、短篇)進行敘寫?如以一種體式(長篇報告文學或傳記文學)進行集中、深入表現(xiàn)(刊發(fā)時以連載形式),是否分量更重、成就更高、效果更佳?這就值得商討。
(作者單位:湖南大學文學院)
本欄目責任編輯 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