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悅
關于那條裙子,作為一個在紀實和報道攝影這一行當因為“真實”這件事兒而久經考驗的人,我實在懶得參與,我們從一進入這個領域就淹沒在口水里:“不真實”、“假裝真實”、“沒有真實”……
但讓我感到吃驚的是,這個特別道德正確的話題如今竟蔓延到“廣告”領域,請原諒我,因為在我看來,大家對這個話題如此感興趣,其原因不過是感到一種在網絡購物時的強烈不確定:“我即將要買的那條裙子到底是什么顏色?”這就是虛擬世界帶給我們的新問題,因為在過去,信心滿滿的人類向來認為他們能夠完全把握 “廣告中的不真實”,大不了就忽略它唄,但現在,我們驚恐地發(fā)現,廣告已經成為我們真實世界的一部分。
還是把這個話題變得輕松一點兒,這件事讓我想到攝影師布萊克·安德魯斯曾挑起的一個話題,那已經是四年前了,布萊克問自己的朋友們,彩色攝影師斯蒂芬·肖爾的作品《Merced River》究竟是什么顏色?
這家伙在網上檢索到2600個結果,這些照片顏色不僅各個不同,甚至有著天壤之別。
不相信屏幕顯示,那印刷出來的呢?你指望在畫冊里看到的這張照片是“真實的顏色”?
聰明人可能會為我們指向一個解決方案,不如去看看斯蒂芬·肖爾自己印出來的照片,但布萊克隨即指出:“那就是真實的顏色?我朋友家里墻上就掛著一幅,但誰能保證它沒有褪色?肖爾自己能保證印制出來的每張照片色彩都保持一致?”
大多數人讀到這兒,都會嗤之以鼻,認為這種討論相當書呆子氣—我就說了,其實我們根本就對“真實的顏色”毫無興趣,只關心“自己買到的那條裙子的顏色”,所以,正如裙子的顏色要買到才知道,布萊克也給了你一個欣賞肖爾照片“真實顏色”的解決方案:“真實的顏色?我認為唯一欣賞斯蒂芬·肖爾這張拍攝自1979年8月13日優(yōu)山美地國家公園的照片真實色彩的方法是,和他一起見證這個場景。不過,假如你也在那里,你還拍照片干嘛?你就站在肖爾所面對的這么美麗的河流旁邊,天很熱,何不跳下去暢游一下,然后忘掉這一切……”
好吧,這有點兒無厘頭了?但難道不是么?與其爭論,還不如親自跳下河。我要告訴你,那相當罕見的一小撮對真實較真的人,多少還是找到了他們的“真實的顏色”。
這就要把話題扯到攝影的史前時,今天,我們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能接受照片其實就是一種圖畫(picture)的事實,但如果回到攝影術剛剛誕生的那個年 代,照片在大多數人那里就等同于真實(能夠轉移現實的魔鏡),于是,攝影為以真實為己任的藝術再現帶來一場危機,但同時卻也讓一些畫家找到了他們真實的顏色。
“人不應該去畫事物的樣子,而應該去畫他所看到的事物?!?這是畫家蒙克在1892年接受采訪時候的談話。在那一年,他畫了自己的名作《吶喊》主題的第一幅畫《絕望》。他的朋友曾寫道:“很久一段時間,蒙克都想畫出日落的回憶,那落日就是凝結的鮮血。”
對于這種努力,蒙克還有如此的表達:“在前一天和第二天,一個人的心理狀態(tài)絕對是不同的,連在早上和晚上的心理狀態(tài)都是不同的……在你興奮的時候,如果你覺得云看起來像鮮血,那就不應該把云畫成正常、實際的樣子。你必須直接去畫—把云畫得像鮮血一樣?!?/p>
而蒙克下面這句話恐怕更有益于我們理解這場有關“真實的顏色”的爭論:“畫的精髓不是椅子本身,而是人看到它的反應。”這恐怕就是我拉拉雜雜說了這么多之后,想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