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故事,讓我看后心里五味雜陳。兩位我喜歡的古典音樂大師,弗朗茨?李斯特和弗雷德里克?肖邦,在巴黎先功成名就的前者提攜了后者。
1830年,肖邦作別祖國波蘭,來到歐洲藝術的中心法國巴黎,籍籍無名之際,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鼎鼎大名的同行李斯特。兩人年紀相仿,都以鋼琴為語言,一見如故,惺惺相惜。
一次演奏會上,李斯特站在鋼琴前向觀眾致意后,示意關閉舞臺燈光,一片黑暗之中,舞臺上傳來令人沉醉的樂聲。全場演奏十分精彩,正當燈光打開之時,觀眾們熱烈鼓掌感謝音樂家時,忽然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臺上站著一位陌生的年輕面孔。肖邦含淚致謝觀眾,更在心中感謝李斯特,后者悄悄地在熄燈時讓他上臺代替自己,才使這位來自遠方的才華橫溢的年輕音樂家走進了巴黎樂迷的心中。自此之后,肖邦佳作頻頻,成為了當時乃至如今樂壇不可替代的存在,以“鋼琴詩人”的專屬別號名揚千古。在激烈競爭的舞臺上,大藝術家們彼此認同,并為對方創(chuàng)造機會,這是一種高貴的品質(zhì)。反過來說,值得大人物為自己作出一點讓步和犧牲,這樣的人不僅是幸運的,一定絕非等閑之輩。
肖邦在巴黎的黃金年華,和當時的名媛、大作家喬治桑一起生活。雖然后者當時更有影響力,但兩人之間的情感也是一種彼此依靠的存在方式。有人說,喬治桑成就了肖邦,也害了肖邦。肖邦的降D大調(diào)第十五前奏曲“雨滴”,這首在很多影視作品中都出現(xiàn)過的著名曲目,就是在兩人結伴去西班牙馬洛卡旅游時寫下的。喬治桑想帶愛侶去度假勝地散散心,不料肖邦的身體卻在舟車勞頓中吃不消。在馬洛卡島病倒那天,愛人出門采購,肖邦在住處等待她回來,我們完全能在樂曲中聽到那種急而不鬧的情緒,小小的、持久的纏綿令人動容。世上并無堅不可摧之物,然而那種彼此相容的情感,無論是在親情、愛情、友情甚至戀物當中,都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在今年初播放的日劇《謎之轉(zhuǎn)校生》里面,這首雨滴前奏曲也是主旋律。著名編劇巖井俊二在這部劇中描繪了未來世界與當今世界的關系,從更冷酷的未來世界逃避戰(zhàn)火而回到現(xiàn)世的人們,因與地球上充滿情感的人們的交往,重新懂得了體現(xiàn)存在價值的方式是人心相連。
人世復雜,人們因彼此依靠而存在,因他人而確認了自己的價值,這是自古以來很常見的事,也是很容易讓人接受的道理。不過,從弱勢的一方來看,不得不依靠別人的力量,這恐怕是一種不可逃避的傷悲。因為一些不可抗力而使雙方的力量對比發(fā)生了重大的偏轉(zhuǎn),彼此依存的雙方之間就需要重新彼此適應。一種很典型的例子是,父母一生養(yǎng)育子女,自己到了老年,而子女到了盛年,老人需要靠年輕人來贍養(yǎng)。常理認為,養(yǎng)兒防老,而當代人各有自己的生活,特別是更強調(diào)個人的西方社會,老齡化問題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老年照顧問題。如果老年人身體不好,甚至患了“阿爾茨海默癥”(俗稱“老年癡呆癥”),就更容易出現(xiàn)“久病床前無孝子”的局面。奧地利作家阿爾諾?蓋格爾最近出版了一本飽含深情的書,名為《流放的老國王》,他的父親奧古斯特一輩子都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患阿爾茨海默癥之后,家人一度很難接受他莫名其妙的改變。然而心思細膩的作者本人敏銳地捕捉到了父親的心緒,他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主宰整個家庭的“國王般的”父親,力量猶在,卻在一點點喪失與世界聯(lián)系的邏輯,那種孤獨很難被過慣俗世生活的人們所理解,這簡直是一種無情的“流放”。通過重新接納父親認識周遭世界的方式,不去與他的胡言亂語較真,整個家庭與父親的關系反而比老人患病前更好了,子女們也了解了父親更多的過去。
所以,從前述故事來看,確認人的存在感,自己與他人的情感關系是一種證據(jù)。在人與人之間有著復雜頻繁的交換,無論是親人、愛人還是友人,因為總有他人主動為你做出的奉獻與犧牲,不是你主觀所能控制,所以好結果往往難以預料。一個人生活得有價值,就像一種光芒或電波,周圍的人能夠感知和接收。
責任編輯:陳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