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 Chen Ke
中藥鋪(外十二首)
◎陳克 Chen Ke
想起草木灰,
想起秋天的涂炭,
想起一切枯竭的,卻未了的無限事。
皆玄妙。皆有
更小更經驗的稱量。
在日復衰老,荒唐叢生的身體江河里,
扯一面萬山看遍的小旗。
那個小鐘,我早已見過。
就是小蔣經常提起的同事小鐘
小蔣提起一次,小鐘會清晰一次
小蔣提起一次,小鐘就模糊一次
慢慢的,小蔣提起的小鐘
就不是我見過的那個小鐘
慢慢的,我腦海里的小鐘
就不是小蔣提起的那個小鐘
那個我早已見過的小鐘,終于匿失。
在霜染地,割來韭菜,
這是否算作殘忍。
老太太的手指凍成胡羅卜狀,
她蒙霜的刀子,是否殘忍。
她在寒風中叫賣,
韭菜快蔫了,這是否殘忍。
我有我的善良,
但只能用錢去與之交換,
這算不算殘忍。
如果,她不是路邊的大娘,
而是我的親娘。
即便寒冬落淚,
這算不算殘忍。
正月初二下午,陰寒。小雨飄忽。
家是空的。妻子一小時前外出訪友。
她連日的絮叨已被我安靜的俯仰所取代。
一些舊時代的詩卷漸次打開。
雨慢慢濡濕剛清掃過的院落,靜寂中更顯干凈。
臺燈的光映襯了電烤爐的暖意。
房門虛掩,少許清寒乘隙而入。它帶來一場將落未落的雪的氣息。
故國久坐。身體輕了,詩的秘徑朝著不確定的方向飛翔。
天色自然地進入暮晚,我起身去準備晚餐。
院外忽然響起一串行人的喧嘩,我聽得出來,
他們正興奮地談論著今天將要去拜訪的第七戶親戚。
總在寂靜中帶來惶惑
我寄居的這個農家小院
我生著病的這三天,天氣也像是某種魔幻
有時是雨,有時是陽光
院落里除了一條叫旺旺的土狗
和一棵不知名的樹,幾乎空無一物,
我有時看見它們,但似乎是在想象里
但如果需要,還有更多的事情參與進來。
或者,我所見的事物還會進一步削減
一個人酣睡被吵醒是殘忍的。今天也是。
這不是良宵。春日延續(xù)到下午,
外面的人穿短衫,露光腿桿。我穿外套,加薄毛衣,抵案而眠。
我不禁欲,也不趟渾水。但樂意趁著慵懶的天氣,
去夢中種土豆,垂口涎。
勿謂焦渴,也勿呈悲喜,
當上蒼落下神跡,寫作布滿規(guī)條。
請破解那些隱晦的敵意吧,
空窗在古時,怎樣禪解明月,
白紙在現世,怎樣抗拒虛無。
環(huán)顧人間,草木皆已成兵。
訪尋自然,時令春心蕩漾。
人們驅趕著,痛斥著一個好色之徒,
一萬朵花卻歡呼蜜蜂成為釆花大盜。
黃昏的火焰,總在春天秘密燎原。
古老的蜂群在我心中持續(xù)歸來。
我是隱姓埋名的養(yǎng)蜂人,
洗清語言的針刺,采回純粹的蜜。
草木高士。在泥土中執(zhí)黑守白,修整了相貌。
在月光中,巧換了世珍羽衣。
呀,帥男子,扶風而出,繞樹三匝,驚得萬花顫動。
高枝低棲,素飲清露木汁,清嗓音。
火燒云天,正是放歌長聲時。
滾金石,秒震萬律,
佳偶,一聲知了,知你正潛于北,
再一聲知了,知你剛隱于南。
知所愛性子烈呀,
若愛著,必是口銜赤焰,痛絕愛絕。
那似我,只會閑情偶寄,
捧一只空空的蟬殼,
就以為是逍遙的道場,可席地坐禪。
前幾日,還在去往他國寫字會意
現在,你楞怔于炎熱的虎口拔牙
水洗,冰鎮(zhèn),缷妝,依次一日三省
松風吹送明月,裸露止于羞恥。
為了風,你搖落了樹葉。為了止燥,
你動用了夢中的堅冰。
蟬嘶去往了一個高處,蚊蠅
消化了一個低處。你還要什么寄寓
一個季節(jié)不嚴酷,肉身就要速朽。
一個時代不和解,靈魂將無法安寧。
沿岸無數隔代的燈火,令他反復歸來!
星光激醒一萬年,皆是他永世的天問,他蒼茫的流水,他孤郁的魚……
嗚呼呼,用什么叩問和稱量于他枯干的瘦骨,
那楚王拒斥的傷敷散,是流觴飛濺的巨石,劇毒。
——此后的朝代,跟隨他生,跟隨他死!
我唇齒流散的粽香,追挽不了他的香草。
我腰間佩掛的草劍,是無力無根的虛望。
我所有止于紙符的詩說,羞于告慰與安魂。
我恐于一個俗世節(jié)日,翻閱的皆是內心暗涌的形穢。
在劍南老街游玩
老家來的侄女
被這初見的遠方景物所吸引
她以她的角度,拍下不少照片
微信群里
引來眾友一片點贊
徜徉在她采集的光影里,
一種熟悉卻陌生的訝異,
也令我悄悄發(fā)出暗嘆。
我承認,我久忍于糟糠,
她目擊了鉆石。
一片翠綠的鳥鳴
銜著我來到雨水濡濕的早晨
內心沉睡的一個繭
就這樣瞬間被琢破
在接下來的敞亮中
誰不像花ㄦ一樣綻放
……這仿佛上帝的機緣
記憶看守著, 已隔著太長的路
就像今晨,鳥鳴雖又重現
但我已是失眠的
石頭,自忖已無法搬動
拂曉,窗外有秋蟲繁復之聲
印染一張輕薄的紙
多少年,我也這樣
在清晨,保持著寂靜的身態(tài)
以便,迎迓更遠處
一只公雞
到我體內打鳴
陳克,男,贛人,幼年病殘,上世紀60年代生。原居贛中, 90年代移居川西。“存在” 同仁?,F為中國詩歌流派網《詩歌周刊》兼原創(chuàng)論壇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