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每個人的居室布置,所用的生活用品和審美趣味,都是一部活靈活現(xiàn)的傳記?!都t樓夢》第四十回里賈母帶著劉姥姥游大觀園,展示了其中最重要的幾個女孩的生活情趣和品位愛好
你曾經(jīng)注視過你家里的擺設(shè)和物品嗎?你知道你視線所及的每一樣,都能寫一部歷史嗎?正如英國作家比爾·布萊森在《趣味生活簡史》中所說:“戰(zhàn)爭、饑荒、工業(yè)革命、啟蒙運動等,它們都在你的沙發(fā)和五斗櫥里,在你窗簾的褶皺里,在你松軟的枕頭里……家庭生活的歷史也是一切其他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的歷史。住宅不是躲避歷史的避難所,它們是歷史的最終歸宿?!?/p>
從這個角度看《紅樓夢》也很有意思,每個人的居室布置,他們所用的生活用品和審美趣味,都是一部活靈活現(xiàn)的傳記。第四十回里賈母帶著劉姥姥參觀大觀園,從她們的視角展示了大觀園里最重要的幾個女孩的生活環(huán)境和品位愛好。
他們先到了瀟湘館,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shè)著筆硯,又見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就認定“這必定是哪位哥兒的書房了。”被賈母說破是黛玉的屋子,劉姥姥又說:“這哪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p>
劉姥姥說起頭天見過的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彼斎挥凇澳枪褡颖任覀兡且婚g房子還大還高?!眲⒗牙颜J為和賈母的大屋相比,黛玉的小屋子“越發(fā)齊整”,而且“滿屋里的東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里?!边@一段透露出好幾個信息: 黛玉的瀟湘館是小而美的,陳設(shè)簡單清雅,沒有脂粉氣而有書香氣。而賈母的住處是以大氣威嚴見長,體現(xiàn)的是她在賈府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年齡所賦予的威嚴和厚重感。
她們接著去的是探春的秋爽齋。探春很有意思,一方面她的居室布置得大氣開闊,雅致疏朗,名人法帖、寶硯、筆如樹林、白菊、米芾《煙雨圖》等物處處顯示出她的不凡品位。但另一方面,她還有某種孩子氣,比如大佛手和比目磬旁掛著的小錘,就成了板兒的最愛,探春的拔步床上懸著的,還是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板兒又跑過來看,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在探春這里,膽小的板兒表現(xiàn)最為活潑,大概是找到了孩子的愛物。
接下來是寶釵的蘅蕪苑。賈母等人所見的蘅蕪苑第一眼印象便是“清廈曠朗”,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jié)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奔斑M了房屋,才發(fā)現(xiàn)“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正是這段描述給了賈母和讀者以寒素乏味的印象。但你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案上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贝钆渖限渴徳返钠娌菹商?,寶釵的陳設(shè)又何嘗沒有一種清雅之氣?寶釵實踐的,恰恰是今天人們叫喊的“做減法”和“斷舍離”。
秦可卿的房間和黛玉、寶釵、探春的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汕涞奈葑永餂]有絲毫書卷氣和清新之氣,相反,是讓人“眼餳骨軟”的所在,帶著一種靡靡之氣,正像她這個人,溫柔貌美,見識不凡,卻缺乏一種黛玉、探春們身上所具有的清朗氣象,最終被骯臟的寧國府所堙沒。秦可卿對她房間的布置相當滿意,她驕傲地向?qū)氂裥Q:“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p>
我們每個人所選擇和擁有的東西,都是最忠實的記錄者,它們最客觀地記錄、敘述著你的生活,每一樣?xùn)|西里,都有一個我們的故事。把這一生所有的物品聚集到一起,就會完整地組成一部你的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