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新宇
腦包村村民李根到鎮(zhèn)上修水泵,吃飯時人家招呼他一起對付點兒,李根說要去飯館吃臊子面。可是來到“醉仙居”,他沒進去,而是從懷里掏出只大餅,蹲在墻角就著小風啃起來。
李根不是舍不得那碗面錢,他覺得飯館里的面還沒媳婦做的揪片子好吃,也不如大餅扛餓。半只餅下肚,噎得他直翻白眼,正想討口水喝,老板娘端著水盆從里面出來,一盆水潑在他面前,褲角、鞋面也給打濕了。
李根有些惱火,說:“倒水也不看著點,這兒還有個人呢。”老板娘正眼也不瞧他:“你當自己是個人,我看你就是條狗?!崩习迥锸莻€勢利眼,最看不慣李根這類摳門的泥腳桿。李根本來想走,聽她言語不善,反倒走到“醉仙居”的大門前坐下不動彈了。大門本來就窄,他過來一下子堵了三分之一,來來往往的食客頓時不方便起來。
老板娘隔著玻璃門直瞪他,他假裝沒看見。老板娘開始撥電話,像在搬援兵,李根心里有些發(fā)慌,見街上行人的目光都投向這里,這時撤離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想想自己又沒做錯什么,就硬著頭皮又坐下了。
不一會兒,一輛越野車停在飯館門口,“醉仙居”老板羅武從車上下來了。羅武和老婆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后朝后備廂走去。李根意識到對方要操家伙,不由緊張起來。這時恐怖的一幕出現(xiàn)了,一只藏獒從車上跳下來,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著向他撲來。李根彈簧般跳起,抱頭鼠竄,街上人先是大驚,繼而哄堂大笑。笑聲未落只聽得一聲慘叫,李根慌不擇路,一腳踩在老板娘倒在路邊的剩菜幫上,右臂重重磕在花崗巖路沿上,骨折了。
接骨花了李根三千多塊錢,把他心疼得直咬牙。其間羅武答應負擔醫(yī)療費,李根出院后拿著藥費條子找羅武要錢,沒想到羅武改口了,矢口否認李根受傷與他有關(guān),揚言李根再糾纏,還要放藏獒咬他。李根告到派出所,派出所聲稱時間有點久,找不到目擊證人,無法證明他胳膊的傷與羅武有關(guān)。李根后悔光顧治傷沒及時報警,給羅武留下了做手腳的機會。三千塊錢呢,相當于自己和老婆種一季莊稼的收入,這可咋辦?
李根向在京城律師事務所實習的兒子求援,兒子被案子纏住了,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不過給他出了個主意,鼓勵他自己維權(quán)。
這天,李根按照兒子的囑咐,拿上兒子替換下的那部智能手機,來到“醉仙居”門前。他沒進去找羅武要錢,而是打開手機的照相功能,東拍一張西拍一張,還拿出本本記著什么。服務員報告給羅武,羅武看了半天也沒瞧出李根想干啥,不知他神經(jīng)了,還是故意裝瘋賣傻。他也不甘示弱,取出單反相機,沖著李根拍起來。
此后每到飯點,李根都來。羅武覺得無所謂,想來就來唄,也沒太當回事。想不到過了一段時間,飯館生意日見蕭條,倒是此前一直被“醉仙居”壓制的“富貴酒樓”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
聽說“富貴酒樓”在拉攏鎮(zhèn)領(lǐng)導,羅武也不甘落后。這天他專門宴請鎮(zhèn)領(lǐng)導,可等到太陽落山,還沒人來,經(jīng)他反復催請,結(jié)果只來了辦公室主任一人?!吧馅s著請吃飯也沒人賞光,我羅武人氣有那么差嗎?”羅武不滿地嘟囔。主任指指外面的李根,俯耳小聲道:“現(xiàn)在干部作風抓得緊,領(lǐng)導們都怕被盯上,你這兒安插個眼線,誰敢往槍口上撞?我也是過來告訴你一下?!?/p>
羅武這才明白,李根往本子上記的是客人的車牌號,拍的是來就餐的領(lǐng)導,這不是代他下逐客令嗎!他將派出所所長請到家里商議對策,所長說,咱倆鐵哥們兒,能幫你肯定幫,可李根的行為并不違法,上次偏袒你已經(jīng)是在玩火,這次只能你自己想轍了。羅武擔心事態(tài)擴大把飯館生意攪黃,只好低頭,向李根賠錢了事。
門神走了,可生意依然冷清。羅武兩口子猜想,估計領(lǐng)導們不知道他家和李根的糾紛已經(jīng)解決,所以碰到鎮(zhèn)干部就講,羅武還到鎮(zhèn)政府挨門拜會。
可即使這樣,還是沒人來,羅武百思不得其解。辦公室主任掏了實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領(lǐng)導們怕的是李根表面上不計較,其實心里還長著牙,躲在暗處,趁你不防備時撲出來咬一口,牽連到自己。”
羅武說:“那我該怎么辦?難道還得拉上李根給我當說客?”
主任道:“那也沒用,現(xiàn)在誰不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一定要讓領(lǐng)導自己得出結(jié)論:李根氣順了,再不會跟你計較了,才會打消顧慮,光顧你的飯店。”
羅武向主任討主意,主任表示愛莫能助。
羅武想來想去,總算憋出個主意。這天他好說歹說,開著越野車把李根搬到了“醉仙居”。酒過三巡,羅武表明心意,他想讓李根當眾抽他幾個耳光,把他變成受氣一方,借此打消領(lǐng)導們的顧慮。
李根說這怎么使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沒必要再計較。羅武被李根的寬宏大量感動了,但仍堅持讓李根打他,就當是配合他演場苦情戲。
見羅武如此懇切,李根心軟了,答應試試。兩人來到街上,李根按羅武吩咐作勢要打羅武,可他天性善良,揮來揮去下不了手。羅武覺得他多喝幾杯膽子就有了,兩人又回到飯館灌了幾口酒。這樣兩人一會兒屋里一會兒大街,折騰了好幾個來回,李根巴掌始終落不下去,不知不覺二斤燒酒進肚,兩人幾乎同時醉倒在炕上。
羅武不知道李根是啥時候走的,不過他已安排妥當。果然,很快,派出所所長帶著兩個協(xié)警上門了。
羅武沒想到第一個貴客竟是他,趕忙迎上去,戲謔道:“什么風把您吹過來的?”所長回答:“當然是腥風惡風,瞧你這張臉,腫得跟饅頭似的。”羅武的臉是八記耳光的戰(zhàn)果,看來苦肉計起作用了。
“點什么菜?”羅武問?!澳愣冀o人欺負成這樣了,我們哪有心思喝酒,先取證吧,把案子搞清楚了再說。”所長答道。羅武愣了,敢情所長是來辦案的,不是來照顧他生意的。他沒想到這種結(jié)果,忙解釋道:“我和李根沒啥大事,就不勞煩所長了?!?/p>
“沒事,這怎么講?”所長從手機上調(diào)出一段視頻,視頻里李根狂扇羅武耳光,羅武不但不還手,臉上還一直端著笑,一副心甘情愿的樣子。這視頻正是羅武讓老婆拍攝,親手傳到網(wǎng)上的。知道瞞不住,羅武把所長叫到隔間,說了實話。所長嘲笑他過于窩囊,說憑視頻完全可以將李根整趴下,同樣可以扭轉(zhuǎn)局勢。羅武只得承認,李根沒打他,打他的人是自己小舅子,小舅子身量跟李根差不多,是他找人在視頻上做了手腳。
這中間有段曲折他沒往出說,為了逼小舅子出狠手,他編瞎話說自己調(diào)戲過小舅子媳婦,怒不可遏的小舅子甩了他四個耳光。一旁攝像的老婆也放下相機扇了他四巴掌。為了封住所長的嘴,他給所長一行人免了單。
羅武又開始琢磨拉攏鎮(zhèn)領(lǐng)導了,他先到“富貴酒樓”偵察,正好碰見酒樓在換招牌,好端端的酒樓變成了棋牌室。他不解地問老板,老板說之前上頭抓“四風”,領(lǐng)導們都以為是一陣風,堅持一陣就會過去,沒想到上頭動真格的了,越抓越猛,逼得干部們吃喝都轉(zhuǎn)入了地下,神出鬼沒,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他們這種靠公款吃喝支撐的定點飯館就沒了生意,他勸羅武也改弦更張。
羅武沮喪地想:那我這八記耳光豈不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