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松
在監(jiān)獄里有一個分散注意力的就是別人都比你判得重。我們屋里除了有一個醉駕的比我輕,其他的都是重刑事犯罪,還有殺人的,重傷害的,行賄受賄的,組織賣淫的,反正十年以上的有不少。大家都以努力、堅強、樂觀的態(tài)度面對未來要判多少年。
屋里的大哥對我特別好,他最后判了七年,他都努力樂觀,我有什么可絕望的、不想活的,我才六個月,而且我知道是哪天出去。他最后拿到判決書——七年,那一天晚上是睡不著的,躺在床上想這七年怎么過去。他有一點兒醬豆腐,有一天我特別厚臉皮的跟他說,我想吃一點醬豆腐,他就給了我一塊。我們早上只有饅頭跟粥,中午是兩個饅頭一個清水煮白菜,晚上是兩個饅頭另一個清水煮白菜或者是清水煮茄子、土豆,反正就這三樣東西。所以醬豆腐夾在饅頭里簡直就是無上的美味,他那珍貴的一小盒醬豆腐全都被我吃了。
然后他跟我講,他說我今年56歲,我認為60歲以后再出來男人這一生就完了,他希望60歲以前能出來,所以要減一半刑。怎么減呢?現(xiàn)有的合法的最快的減刑方法就是陪死刑犯,判決的死刑犯手腳都用手腳銬連著,怕他自殺或者是瘋了。你要給他擦屁股,夏天給他擦身子,而且你要舒緩他的焦慮,你要跟他交朋友,直到他被槍斃。這對陪同的人來說心靈傷害是很大的,當然減刑最快,陪一天死刑犯減一天。56歲的老頭陪一個19歲的搶劫殺人犯,睡覺還得半睜著眼睛,因為出現(xiàn)過死刑犯夜里精神崩潰摳別人的眼珠子。這個大哥給了我很多鼓勵。
據(jù)我觀察,絕大多數(shù)人進來十天半個月就會緩過來,精神崩潰的很少很少。有幾樣東西讓我在里面對“人”這件事特別有信心,我看到人的堅強,大部分人都能挺住,確實有很多人我也覺得挺倒霉的。我屋里還有一個電影迷,他居然連我沒公映的《那時花開》都看過,他在一個學校醫(yī)務室工作,工資很低,他跑到MOMA去買原版的電影書,五千多塊錢,進口的,沒錢就偷了五千塊錢的書被抓進來,估計也得判個半年一年。他也很堅強,他出來醫(yī)生這條路肯定就沒有了,但在里面他還會跟我講講電影。
【若子薦自《如喪》武漢出版社出版/閻廣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