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柳金
一
王侃龍和莊凱拼錢買了個出租車指標,這還是七拐八彎找到出租車公司老總要來的,按規(guī)矩塞了八萬元茶水費。那個啤酒肚方總說,這是低限,拔高一點還大把人等著要!王侃龍毫不猶豫地把八捆錢丟下,好似扔了八塊紅磚,一點都不可惜,只要拿到指標,車輪一轉,黃金萬兩。他們早就打聽明白了,雖說這地方人流量沒以前大,但一個月賺個萬把塊不成問題,就是拿這出租車指標要有關系。王侃龍在莊凱面前拍著胸脯說,不就是要錢嗎,有錢能使磨推鬼!于是兩人求老鄉(xiāng)尋朋友借“銀子”,又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找關系,總算拿了個指標。
他們至今還記得方總說話時右嘴角那顆黑痣上的毛跟著一抽一搐地擺動,在兩人眼中,那是一根能改變他們命運的金毛。但誰也沒想到,只干了兩個月,過完年這地方發(fā)生了震驚全國的大掃黃,數(shù)萬小姐失業(yè)了。城市經(jīng)濟像一根鏈條,而這城市的桑拿業(yè)處于鏈條前端,一夜間嘣地斷裂了,后面的酒店、酒吧、化妝品、卡拉OK等行業(yè)便嘣嘣嘣地斷鏈。出租車行業(yè)也遭到了迎頭一棒,收入驟降,減去每月的管理費和生活費,兜里的錢便可憐巴巴了。王侃龍和莊凱的怨氣就上來了,真是喝水塞牙縫,放屁扭了腰。照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還清那買指標的八萬元?他們真想跑到出租車公司拔掉啤酒肚嘴角的那根豬毛!
兩人住在單間的出租屋里,想著賺了錢再租一套兩室一廳的,但夢想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便只能這樣蝸居下去。偏偏莊凱的媳婦這個時候從老家趕來,接到她從火車站打來的電話時,莊凱愣了半晌。路上,秦娥說了一咕嚕話,在電視上看到這地方有幾十萬桑拿女,專做那生意,以前怎么會把你一個大男人晾在這呢。這大半年也不寄一分錢回來,是不是肥水流了外人田?莊凱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不知怎么跟她解釋,只大著舌頭說了句,你不知道現(xiàn)在這生意……
看來媳婦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但因這出租屋是單間,住宿就成了問題。身材魁梧的王侃龍一揮手說,你們先住著吧,活人還能叫尿憋死?其實莊凱媳婦一來,他就想好了,跟莊凱換班,自己上晚班,讓莊凱上白班,憑秦娥那張漂亮臉蛋,找工作絕不成問題。這不就解決了?也就是說,晚上這出租屋是他們夫妻倆的安樂窩,白天則成了王侃龍的旅館。
王侃龍便變身為一條在夜色里游走的龍。他精力忒好,晚上常常一兩點才睡,次日凌晨六點多就醒了。還沒掃黃時,他曾商量著跟莊凱換班,莊凱卻死活不讓。在這城市里,那時晚上的生意往往比白天還好?,F(xiàn)在秦娥來了,加上晚上生意稀稀拉拉的,王侃龍?zhí)岢鰮Q班,莊凱就坡下驢地答應了。
王侃龍三十出頭,還沒處上女朋友。之前談過幾個,人家嫌他沒穩(wěn)定收入,人又長得膀大腰圓,莽漢一個,談著談著女孩子就玩失蹤,只有那個丁可可還不遠不近地保持著聯(lián)系。莊凱曾笑他以后要找個女漢子才般配,好馬配好鞍,呂布配貂蟬,騷茄配鯨魚!王侃龍甩臂掄了個圈,嗓音震得莊凱耳膜生疼,哪天等爺有錢了要玩遍城里的桑拿女!
晚上把這么一個漢子晾在屋里,簡直是活受罪,他便不厭其煩地玩湯姆貓手游。湯姆貓是個可愛的寵物貓,你可以撫摸它,用手指戳它,用拳打它,或捉它的尾巴,還可以用滑稽的聲音完整地復述你說的話。他說路漫漫其修遠兮,不如我們打的吧,湯姆貓就用快語速說路漫漫其修遠兮,不如我們打的吧。他說女人一生喜歡兩朵花:一是有錢花,二是盡量花,湯姆貓就用快語速說女人一生喜歡兩朵花:一是有錢花,二是盡量花。聲音滑稽得很,比會說人話的鸚鵡好玩多了。湯姆貓陪伴王侃龍度過了出租屋里的很多個夜晚,他還自我揶揄,玩桑拿女那叫賤,玩湯姆貓才叫品位!等他有機會晚上出車時,桑拿女全被掃出了這個城市,出租車生意便遭遇了寒潮。
上半夜還能逮到幾個客人,到了下半夜,冷清得不行,那些泡酒吧的、吃宵夜的、勾三搭四的,好像一下子被掃黃潮卷走了。一個晚班下來,王侃龍才掙到一百來塊,他說了一車子的臟話,甚至還對著湯姆貓抱怨和詛咒,噴得它一臉口水。氣過之后,他又發(fā)動引擎,在夜色里風馳電掣地飆出一道閃電,他就喜歡這種刺激。但買指標的錢還沒還清,王侃龍多少有點壓力,有些人已經(jīng)催了上十次,他總是答應人家很快就能湊上,轉眼一個月又過了,那錢還缺個大窟窿,急得人家大罵他是江湖騙子,揚言哪天要斷你的胳膊廢你的狗腿。王侃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tài),巴望著客源能多起來,但這生意總是像老大爺撒尿淅淅瀝瀝的,王侃龍便在心里詛咒起出租車管理公司的方總來。
翌日跟莊凱交班后,莊凱帶著秦娥去找工作。王侃龍不知迷糊了多久,睜開眼后再也睡不著,總感覺床上兩個人在滾來滾去,似乎還能隱隱約約聽到喘息聲,甚至聞到了殘留在席子上的那股腥膻味。秦娥是個漂亮媳婦,王侃龍第一次見到她就眼睛發(fā)亮。他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但心里越是想壓住歪思邪想,秦娥的影子就越是在床上晃得厲害,直撩得他渾身是火。王侃龍索性一骨碌坐起來,把勇武的身子仰臥在那張竹制躺椅上,從兜里掏出手機,摁下丁可可的電話,說中午請她去吃石鍋魚,她說正在上班,走不開!王侃龍悻悻地掛了電話,明明前天聽她說今天休息的。
王侃龍打開湯姆貓手游,對著它噼里啪啦地亂說一通。他對湯姆貓說了一句,湯姆貓用快語速滑稽地重復,丁可可你也太不把爺當回事了,哪天等我發(fā)了財看你不把我當老佛爺供著!他又對湯姆貓說一句,湯姆貓又用快語速滑稽地說——方總你這喝人血的臭狗熊,騙了我們八萬塊,每個月還收取我們六千元管理費,以為我們這錢是天上掉下來樹上摘下來地上長起來水里漂過來桑拿小姐乳頭上冒出來的啊,明天我們要扒你的皮剮你的肉抽你的筋斷你的骨喝你的血讓你面目全非變死熊!
正在這時,門開了,秦娥攥著鑰匙走了進來,笑著說,龍哥,這么好的興致?王侃龍臉唰地紅了。秦娥又說,找到工作了,一間酒吧招服務員,回來拿身份證,莊凱在樓下等我呢!秦娥拿了證件,王侃龍停下游戲,疑惑道,可是,酒吧要上晚班,你和莊凱晚上對不上時間!秦娥回過頭來抿嘴笑道,龍哥,你是怕和我湊在一起?改天教我玩游戲!
王侃龍魂不守舍了,整個身子仰靠在躺椅上,覺得這種姿勢無比的舒服。
二
一晚,王侃龍把一個客人送到酒吧街,這里的生意雖不如以前火爆,但霓虹燈依然發(fā)出挑逗的七彩光。沒有客人,王侃龍把車停在一棵香樟樹下,車窗留出一條縫,駕駛位調(diào)成仰臥狀,整個身子靠上去。頭頂?shù)南阏翗湓谕盹L里沙沙作響,王侃龍怎么聽都像驗鈔機的點鈔聲,沙沙沙,沙沙沙,很利索,很觸動人心。就像他和莊凱湊到那八萬元時,把錢放進驗鈔機,沙沙沙,沙沙沙,以為鈔票這么利索地流到方總口袋里,以后鈔票也會這么利索地流回他們兜里來。誰也沒想到現(xiàn)實捉弄了他們,這個城市一夜之間變了氣候,暖烘烘的天氣一下子侵入了寒流,千行百業(yè)瞬間冷了下來。
沙沙聲還是激起了王侃龍的雄心壯志,他發(fā)誓要混出個人模狗樣來,有一天搖身變?yōu)橛绣X人,腆著啤酒肚在當官的面前啪啪地甩下紅磚似的一沓沓錢,還要讓丁可可死心塌地地粘纏著他。這樣想著,霓虹燈在他眼里成了一串串為他慶祝的鞭炮,而頭頂?shù)南阏翗鋮s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搖錢樹。他把駕駛位調(diào)回端坐狀,打火,踩剎,掛擋,出租車呼地躥向夜色里。
剛到一處紅綠燈,王侃龍把車開向轉彎道,前面一輛直行車忽然拐過來,他猛踩剎車,哐當,還是碰上了。那車的危險燈就一閃一閃地亮了,車上走出一個人,用力拉他的車門,噴著酒氣惡狠狠地說,怎么開的,快下來!王侃龍走下車一看,傻了,那車是寶馬X5。但他馬上鎮(zhèn)定,大著嗓門說,誰叫你突然變道,違反交通規(guī)則!那人牛逼哄哄道,大爺我就是交通規(guī)則,我這車四百萬,你就是賣了的士也不夠賠償修理費!王侃龍被徹底激怒了,忽然把聲調(diào)降了下來,卻是四兩撥千斤的力度——你是酒喝大了吧,醉駕,法律規(guī)定要判刑!那人好像一下子被什么擊中,如一只圓鼓囊囊的大氣球轉眼蔫了下去。王侃龍?zhí)统鍪謾C說,你這龜孫子是逼著我報警!那人趕緊按住他的手,賠著笑說,兄弟,不打不相識,千萬別報警,這事咱私了,我給你五千元,咱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說著掏出錢包,點出錢遞過去,轉身鉆進車里,飛一樣躥出老遠。
手里掂著那沓錢,王侃龍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兜了一圈,沒客人,便把車開回酒吧街的那棵香樟樹下,他簡直要跪下來了,這真的是一棵搖錢樹,他用兩掌夾住錢瞇著眼念念有詞。然后把駕駛位調(diào)成仰臥狀,聳耳聽頭頂樹葉的沙沙聲。在他聽來,這是一支天底下最美妙的“印鈔曲”。掏出手機,打開湯姆貓手游,撳下窗伸向樹葉,縮回時,只見湯姆貓咂巴著嘴,發(fā)出吱吱聲,王侃龍失望地打了一下它,湯姆貓嘣地摔倒在地。
他再沒有心思去跑的,剛才那一碰激發(fā)了他的靈感,一個偉大的構想在腦子里慢慢生成、膨脹。一個人不行,最少得兩個人,對,先鎖定目標,上路,碰車,聽到砰地一聲之后,漫天的鈔票從天上沙沙沙地飄下來。他高興得怎么也睡不著,這一晚,對他來說太難熬了。
清晨跟莊凱交班時,王侃龍甩給他兩千元,把昨晚碰車的事一五一十說過之后,說,兄弟,咋樣,我們合伙弄幾單,把買指標的錢還清就收手!一向怕事的莊凱知道這事有風險,弄不好還得蹲牢子。但王侃龍一再攛掇,說,我們專盯那些當官的,只要酒后開車,一碰一個準,還十拿九穩(wěn),他不掏錢私了還能保住頭上的烏紗帽?對那些當官的來說,能用錢擺平的事那都不叫事,他們大把的錢花不完,我們怎么著也得把賠進去的八萬元掙回來。要不我們先從方總下手,狠狠敲他一筆!王侃龍一說到方總,莊凱心里倒理直氣壯起來,好像站在了正義的一邊,要好好地以正壓邪。
說干就干,兩人出去找了一間汽車出租公司,租來一輛凌志,日租金一千元。把車開到出租車管理公司的停車場出口附近,專等著啤酒肚方總走出老巢。實在無聊的時候,王侃龍?zhí)统鍪謾C玩湯姆貓,他說一句,湯姆貓也滑稽地說一句——方總你這喝人血的臭狗熊,騙了我們八萬塊,每個月還收我們六千元管理費,以為我們這錢是天上掉下來樹上摘下來地上長起來水里漂過來桑拿小姐乳頭上冒出來的啊,明天我們要扒你的皮剮你的肉抽你的筋斷你的骨喝你的血讓你面目全非變死熊!莊凱笑得直不起腰,搶到手里亂說一氣,湯姆貓也滑稽地亂說一氣。就這樣,他們靠湯姆貓打發(fā)無聊的時間。
終于等到下班了,當他們用望遠鏡看到腆著啤酒肚的方總鉆進一輛奧迪Q7時,心里一陣興奮。凌志小心翼翼地跟上去,繞過幾條街,奧迪開進了一家酒店。很好,這正是王侃龍和莊凱要的效果。他們在附近吃了個快餐,回到車里耐心地等待方總醉醺醺走出來。
大約九點,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現(xiàn)了,走路晃晃蕩蕩,一看就知道喝大了。跟著奧迪繞行一段路,在一轉彎處,王侃龍猛踩油門,凌志躥到奧迪旁邊,輕輕刮蹭了一下,兩輛車同時踩剎。啤酒肚跳下車,把王侃龍從駕駛位上拉出來,酒氣熏天地大罵,瞎了狗眼了,怎么開的車!王侃龍并不惱怒,慢條斯理地說,這位爺,喝醉酒了吧,方向盤咋打那么急,要不報警處理?莊凱從背后走來,拍著他的肩膀,說,對呀,報警最好了,警察為民做主!啤酒肚早就不記得他們了,右嘴角那顆黑痣上的毛劇烈地抖動了幾下,酒醒了大半,知道遇上碰瓷的了,但醉駕違法,真報警的話后果不堪設想。便壓低聲音說,小兄弟,別獅子大開口,我給點辛苦費!王侃龍伸出八個指頭,說,我也不想多要,八萬!啤酒肚哭喪著臉說,太多了,我哪里拿得出!王侃龍拉下臉來,誰不知道你的錢來得容易,少廢話!莊凱掏出手機按110,啤酒肚趕緊攔住,說,別報警,我給!
他們倆買指標的八萬元就這么輕松地飛回兜里,莊凱撥響在酒吧上班的秦娥的手機,說,我和龍哥到酒吧喝酒,留個雅座!
三
秦娥的美,讓酒吧里的一雙雙眼睛生動起來。掃黃之后,男人們不得不收斂起蓬勃的野性,幾十萬桑拿女逃離了這個城市,也把無數(shù)男人們的天堂帶走了,狂野的眼睛無處安放。直至秦娥的出現(xiàn),才又拯救了他們的眼睛。
莊凱分明感受到了這個夜無眠酒吧里狼一樣的眼神閃閃爍爍,要是今晚之前,他也許會一把拉回秦娥,讓她離開這狼窩。但今晚,他和王侃龍一下子找到了生財之道,撈回一大把票子,他的心就寬闊了許多,反而欣賞起秦娥在酒吧里的美來。她不應該生活在那個逼仄的出租屋里,只有富麗堂皇的豪宅才配得上她。于是,莊凱在心里暗暗發(fā)誓要狠狠掙一筆錢,在這個城市里活出個體面來。他跟王侃龍一杯接一杯地喝,差不多喝了一整箱啤酒,一直喝到下半夜三點。
上車時,秦娥很奇怪他們怎么沒開出租車,而開了一輛高檔車。直至莊凱塞給她四捆錢,輕輕松松把事情說了,她才知道了子丑寅卯。雖說這錢來得有點冒險,但王侃龍說,富貴險中求,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咱們這么遠出來混,不就是圖過上舒坦日子!王侃龍已跟莊凱商量好了,以后叫秦娥做我們的眼線,看到酒吧里誰喝大了還自己開車,最好是開豪車的,馬上給我們報信,一碰一個準,開豪車的還在乎那幾個錢?我們就專盯著當官和開豪車的,他們醉駕違法在先,還不乖乖就范?兩人跟秦娥說了這事,都是一根繩上的蚱蜢,秦娥還能不答應?
到了出租屋樓下,王侃龍讓他們上樓去,自己鉆進停在樓下的出租車里。他想,反正也睡不著,打個盹,天就亮了。把駕駛位調(diào)成仰臥狀,頭仰靠著呼出一口酒氣,太舒坦了!酒吧的霓虹燈在眼前光彩奪目,他感到頭頂?shù)奶炜諢o比絢麗。那八萬元他跟莊凱一人分得一半,用手輕輕撫摸著錢,好像在摩挲女人的肌膚。他眼前又出現(xiàn)了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兩個裸體,王侃龍全身的肌肉都鼓脹起來,渾身熱辣得難受。便掏出手機來玩湯姆貓,他說一句,秦娥,下輩子做我的媳婦!湯姆貓也滑稽地重復一句,秦娥,下輩子做我的媳婦!他又說了一句,湯姆貓又滑稽地重復一句,丁可可,你不是喜歡人民幣嗎,我明天就讓你開開眼界!
第二天,王侃龍撥響丁可可的手機,說請她去逛珠寶店,丁可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逛了一圈后,她的目光停在一對懸垂式鉆石耳環(huán)上,標價五千八百八十八元。王侃龍從包里掏出四捆錢碼在柜臺上,丁可可眼睛直了,收銀員哆哆嗦嗦地點了六千元放進驗鈔機,沙沙沙,沙沙沙,他一聽到這聲音心里就舒坦。丁可可如夢初醒地從柜臺上接過鉆石耳環(huán)時,小貓一樣依偎在王侃龍懷里,千柔百媚地說,龍哥,找個旅館幫我把耳環(huán)戴上!王侃龍就這么輕松地在一個旅館里讓丁可可成了他的女人。
王侃龍和莊凱把債還清后,手頭又是空蕩蕩的,便又思謀著尋找下一個目標。一天,秦娥跟他們說,酒吧里有個開豪車的小年輕想買駕照分,他的車闖了好幾次紅燈,還超速,分全被交警扣了,他愿意高價買分。他還說還有一幫開豪車的哥們也想買,他們的分也因為闖紅燈和超速被扣完了,只有買分才能免考駕照,錢對他們無所謂。王侃龍和莊凱便叫秦娥盯緊,下一個目標就是他了。
大概晚上十點,莊凱接到秦娥的電話,他馬上聯(lián)系跑的的王侃龍回出租屋匯合,開了那輛凌志跑到酒吧街。把車停在夜無眠酒吧門口的香樟樹下,兩人耐心地守株待兔。按預定計劃,待那個小年輕一開溜,秦娥便會打莊凱的手機。兩人坐在車上隨時待命。
等了好一會還不見動靜,他們索性把駕駛位調(diào)成仰臥狀,整個身子靠上去,那種面向天空的感覺讓他們自由飛翔,好像城市的晚風輕輕拂過,天上的流云自由飄過,他們正駕車奔跑在云端,前面是一座黃燦燦的金山,一錠錠金子飛進他們的車廂。
夢想離現(xiàn)實越來越近,他們甚至展望起了美好的明天。
莊凱說,兄弟,等攢夠了錢,我要買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生兩小孩,我和秦娥住主人房,孩子一人一個房。
王侃龍聲音高亢,切,干脆買一座兩層別墅,娶兩個老婆,一人一層,好好享受當爺?shù)淖涛叮?/p>
莊凱說,你就不怕兩老婆掐架,把你煮成夾生飯?
王侃龍說,只要有錢,就是娶幾十萬桑拿女,那些勞什子事我也一樣能擺平!
莊凱笑得前俯后仰。兩個人又海侃神談地吹水,話匣子打住時,王侃龍?zhí)统鍪謾C玩起了湯姆貓。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莊凱接聽后說,目標出現(xiàn),趕緊行動!兩人趕緊把駕駛位調(diào)正。一會,果然看到兩個小年輕踉蹌著走出夜無眠酒吧,鉆進了一輛保時捷跑車。王侃龍擰著火跟上目標,保時捷跑得像無頭蒼蠅,幾次差點碰上了前面的車。過了幾個紅綠燈,在一修地鐵的路段,王侃龍用力踩了一下油門,呼地躥到了右前方,踩剎車減速,保時捷便一頭碰了上來。雙方幾乎同時走下車,那個飛機頭像野獸一樣惡狠狠地蹦來,扯住王侃龍的衣領喝道,狗日的,瞎了狗眼啦!王侃龍掰開他的手,不慍不火地說,小兄弟,喝酒了吧,一看就是醉駕!莊凱掏出手機,說,要不咱報警,判他幾年看他還逞什么兇!飛機頭果然泄了勁,攔住莊凱,語氣和緩下來,大哥,別,咱內(nèi)部解決!王侃龍伸出兩個手掌,十個手指頭晃了幾晃,說,不多不少,十萬!飛機頭耷拉下頭,說,太多了,我哪能拿出那么多錢?莊凱拍了拍保時捷,說,不就這車的一個零件?不給也行!說著在手機觸摸屏上按下110,飛機頭馬上服軟了,坐上王侃龍的凌志分別到建設、工商、發(fā)展、招商、交通銀行各取出兩萬元,他的錢包里裝了至少十張銀行卡。
十萬元,像十塊紅磚碼在車里。莊凱說,這些官二代富二代,家里多的是錢,他們一年的零花錢都不止十萬。狗日的,按現(xiàn)在的市場,我們跑的幾年才能掙到這錢?王侃龍抓起兩塊“紅磚”扔到擋風玻璃前,說,這狗日的社會,有錢人銀行都是他家的,沒錢人他家都是銀行的!
四
王侃龍晚上基本睡在車上,他挺享受這種仰臥的姿勢,經(jīng)常能做美夢。他曾夢見和秦娥睡在一起,也曾夢見和丁可可在車里做愛,還夢見自己果真住上了大別墅,秦娥和丁可可都成了他的老婆。王侃龍總覺得背著莊凱做了虧心事,但想想畢竟是夢,也就一笑而過。
秦娥上晚班,白天在家休息。莊凱和王侃龍呢,正常跑的的話,莊凱上白班,王侃龍上晚班。王侃龍精力充沛,在車上仰臥著打幾個盹,白天不用睡覺一整天也是生龍活虎的,他除了頻頻給丁可可買衣服首飾,和她在旅館里巫山云雨外,便是一條無所事事的龍。
一天早晨,跟莊凱交班后,王侃龍去出租屋里拿手機。昨晚跟莊凱做了一筆生意后,兩人回到出租屋里喝茶,離開時忘拿手機了。打開門,剛沖了涼穿著薄睡衣的秦娥正坐在床上玩他的湯姆貓,她說一句,它也滑稽地重復一句,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王侃龍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秦娥說,龍哥,先坐一下,再玩玩就給你!秦娥對著湯姆貓說,你的主人龍哥來找你了!湯姆貓重復,你的主人龍哥來找你了!秦娥對著王侃龍嘻嘻地笑,說,龍哥,你真的來找我?王侃龍要是面對丁可可肯定游刃有余,但眼前的是莊凱媳婦,他窘迫得臉紅耳赤了。
秦娥邊和湯姆貓說話邊拉王侃龍進來,順手把門反鎖上。她笑著說,龍哥,要是你像湯姆貓一樣聽話就好了!王侃龍大氣不敢出,秦娥拉他坐在床沿,停了游戲,把手機塞到他手里時整個身子膩歪過來。王侃龍遲疑著把手機攥在手里,還是推開了秦娥,說,我有急事要出去!說著拉開門拔腿而出。
這晚,出租車的對講機上響起一個聲音:各位司機大佬,我們的每一臺出租車指標都是花近十萬茶水費買來的,但現(xiàn)在生意冷淡,成本還沒收回來,公司每個月還要我們上交六千多元管理費,明天所有出租車舉行大罷工,開到交通局門口示威,強烈要求退回茶水費,還要將每個月的管理費降低到兩千元!
王侃龍聽了熱血沸騰,馬上打電話給莊凱,莊凱也很振奮,說,反正這生意生不生死不死的,明天參加罷工!翌日,交通局門口橫七豎八停了很多出租車,上百個的哥堵住大門,有人拉出橫幅標語——“退還茶水費,降低管理費”、“還我血汗錢,我們要生活”。還有人帶頭喊起了口號,的哥們一起高吼,震得交通大廈顫顫微微??偹阌蓄I導走了出來,把的哥中的組織者叫去商談。談了大半天,交通局領導又站出來,說同意降低管理費,降多少還要市政府確定。至于茶水費問題,領導要求出示收據(jù)。的哥們起哄道,當時收費時沒開收據(jù),全進了私人腰包!那領導說等調(diào)查清楚再答復大家。
過了半個月,終于盼來了好消息,市政府同意把出租車的每月管理費降低到三千元。市交通局對茶水費問題深入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出租車管理公司的上上下下都曾向的士司機索要過茶水費,責令他們自覺退回。的哥們這次擁到公司去找當時收取他們茶水費的人,沒辦法,在上級的施壓下,他們只得一個一個地退還。王侃龍和莊凱直接去找方總,他的臉成了醬豬肝,右嘴角的那根毛翹得直豎起來。他盯住他們,說,小子,看來你們是不想混了,竟然跟我玩陰招!
王侃龍和莊凱心里一驚,十有八九是上次碰瓷時被他記住了。不過王侃龍很快鎮(zhèn)定下來,說,方總,蒼蠅不盯無縫的蛋,這錢我們可以不要,但你也不能為難我們!方總聽了哈哈大笑,說,錢對我算什么,以后好好開你們的出租車吧!說著把八塊“紅磚”扔了過去,王侃龍接在手里,兩人忙退了出來。
看著莊凱心悸的樣子,王侃龍說,怕個鳥,就算被他認出來了又咋樣,誰叫他醉駕,還出招訛我們的錢,對這種狗官就得狠一點!
莊凱說,兄弟,以后還怎么混得下去?
王侃龍說,現(xiàn)在這出租車生意越來越難做,我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再做幾單大生意,帶著錢離開這鳥城市,咱回老家過舒坦日子!
莊凱顫巍巍地說,兄弟,說好了,咱做幾單就收手,萬一……
王侃龍打斷他的話,一揮手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走,我們?nèi)ヒ篃o眠酒吧喝酒!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大約十一點吧,王侃龍開著車跑了幾圈,沒生意,便打丁可可的電話,她正在家悶得慌,王侃龍說帶她去逛超市,丁可可當然求之不得。接了她到沃爾瑪超市逛了一圈,她的眼睛盯在一套新款服裝上,王侃龍花三千元買了下來。丁可可小鳥依人一樣把頭埋在他懷里,王侃龍說,這次我們享受一下車震的滋味!丁可可沒反對。
把車開到公園僻靜處的一棵香樟樹下,王侃龍把主副駕駛位調(diào)成仰臥狀,丁可可便蛇一樣纏了過來。兩人正銷魂地纏為一體時,王侃龍的手機響了,是莊凱,他說,秦娥剛打來電話,酒吧有幾個開豪車的小年輕喝醉酒了,看樣子很快要撤退,我已把車開到酒吧門口,你快點過來!王侃龍正在興頭上,說,兄弟,我正忙著呢,正拉一個客人到下面鎮(zhèn)里,一時半會趕不過來!莊凱說,兄弟,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魚漏網(wǎng)了!王侃龍說,你先穩(wěn)住他們,我盡快往回趕!
夜無眠酒吧門口,莊凱坐在車里左等右等不見王侃龍趕來。這時,秦娥的電話來了,他知道,目標要撤退了!一向縮頭縮尾的莊凱猶豫不決,眼看著那幾個小年輕互相攙扶著走出酒吧,鉆進了一輛蘭博基尼跑車,莊凱不知哪來的膽量,決定這次單獨做一筆生意。尾隨著蘭博基尼跑過幾個紅綠燈,在一十字路口猛踩油門,凌志蹭了上去。對方車上走下幾個爛醉如泥的小年輕。他們推搡著莊凱,說,怎么開車的,眼睛長屁股上了?莊凱說,這么大的酒氣,是你們蹭上來的,你們醉駕!他們又推搡他,說,醉駕又咋了,你管得著?莊凱掏出手機,醉駕是違法行為,報警處理!他們卻說,報吧,警察會為我們作主的!莊凱果真按下了110。這時,主駕駛位走下一個飛機頭,竟然是上次碰瓷的那個小年輕,他說,是我開的車,我今晚可沒喝酒!一直跟蹤的那輛警車從附近開過來,按程序對那個飛機頭進行酒精測驗后,顯示果然不是酒駕,莊凱便成了碰瓷的嫌疑人。手銬戴上莊凱的雙手時,飛機頭說,出租車管理公司的方總是我爸,坐牢也要讓你坐個明白!莊凱聽了雙腳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這幾個月,警方多次接到關于碰瓷的投訴,公安局部署警力到酒吧和酒店附近埋伏,卻沒碰到嫌犯。自從啤酒肚方總與他兒子飛機頭雙雙遭的哥王侃龍和莊凱碰瓷敲詐后,方總請了私家偵探摸清他們的情況,又叫他兒子將計就計,配合警方上演了這個案發(fā)現(xiàn)場。
王侃龍接到秦娥打來的電話時,已是下半夜一點了,她哭喪著說,龍哥,莊凱被警察抓走了,快想想辦法,他出不來以后我可怎么活!王侃龍嚇出一身冷汗,差點就尿褲子了。當時他正在出租屋樓下那棵香樟樹下的出租車里,聽著樹葉的沙沙聲仰臥著玩湯姆貓手游,他說一句,湯姆貓也用快語速滑稽地重復一句——方總你這臭狗熊,專喝的哥的血,以為我們這錢是天上掉下來樹上摘下來地上長起來水里漂過來桑拿小姐乳頭上冒出來的啊,明天我們要扒你的皮剮你的肉抽你的筋斷你的骨喝你的血讓你面目全非變死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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