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琴弦
在大興安嶺的鄂倫春村落,我終于見到了聞名已久的阿布。他是一個20歲出頭的小伙子,赤裸著精瘦的上身,面黃肌瘦。
我還沒說話,身后的利威爾大叫起來:“不,不!我們要找的向導是能夠保護我們的勇士,不是需要我們保護的孩子?!?/p>
村長連忙解釋,阿布是村民們在一個狼窩中發(fā)現(xiàn)的,當時阿布已經兩歲,誰也不知道他是怎樣在狼窩中活到這么大的。村民們將阿布帶回村子,各家輪流撫養(yǎng)。隨著年齡的增長,大家漸漸發(fā)現(xiàn)他身上似乎有一種特質,不管多么兇惡的猛獸,只要在阿布面前都會變得溫順,好像他們能夠交流一樣。
利威爾一臉的不信:“你說他是森林之子?”森林之子是最近很火的魔幻美劇《冰與火之歌》中的虛構種族,他們可以與森林中的動物溝通,任何猛獸都自愿地聽從他們驅使。我不禁啞然失笑:“你不信他,也應該信王教授吧。”
王教授是橫云大學的一名資深教授,去年暑假他來大興安嶺采風,拍攝了許多前所未見的珍貴照片,還大肆宣揚與他同行的那位向導“阿布”是如何神通廣大,又是如何多次讓他們化險為夷。
利威爾是一名外籍教授,主修物種學,他在王教授帶回的照片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蝴蝶,跟已瀕臨滅絕的金斑鳳尾蝶十分相似。利威爾當即表示要進入大興安嶺,取得更多資料。校方出于多種考慮,派我與一名校工強子跟他一起進山。
我們拿著林業(yè)部的介紹信,又找了阿布做我們的向導,一行四人第二天天剛亮就動身,走到差不多晌午才算進入了原始森林的外圍。
利威爾叫苦連天,一屁股坐到地上,隨手點燃一支煙就要吸。阿布就像聞到了魚腥味的貓,瞬間出現(xiàn)在利威爾面前,一把奪過香煙,打開水壺將煙頭澆滅。
利威爾煙癮上涌,愁得抓耳撓腮。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掏出一包牛肉干,大嚼起來。
阿布卻又跑了過來,對著利威爾一通指手畫腳。在森林里嚴禁煙火我可以理解,但是連食物也不能吃嗎?一直沒說話的強子突然指著利威爾的背后對我說:“李老師,你看,利威爾身上有條大蛇!”
我轉過去一看,只見一條大蛇正從利威爾背后的大樹上滑下來。利威爾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僵持著一動也不敢動。
阿布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大蛇的七寸,隨即丟在地上。那條蛇暈乎乎的就像一攤爛泥,趴著一動不動。強子提著登山鎬就要往蛇身上砸,卻被阿布攔住。阿布說這條蛇正在孵蛋期,而鄂倫春的牧民從來不獵殺有孕的動物。
利威爾有些生氣,畢竟他是受害者:“那可是毒蛇??!”
阿布一臉嚴肅,用生硬的漢語說:“村長說過,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獸,而是人心。”
那條蛇這時清醒了過來,搖搖頭,慢慢地游進了灌木叢。
利威爾一時語塞,這時卻聽強子又是大呼:“不好了,我們的背包都不見了!”
在我們頭頂?shù)膮⑻齑髽渖嫌幸蝗汉镒?,它們趁我們將注意力放在那條蛇身上時,竟然悄無聲息地偷走了我們所有人的背包。
阿布沉吟片刻,向我伸手,我才明白他是問我要瓜子。為了戒煙,我隨身攜帶了很多五香瓜子??砂⒉家献邮菫槭裁茨兀?/p>
阿布掏出一柄鋒利的匕首,找了一塊空地掏起洞來。幾分鐘后,一個大小僅容一只手腕伸進去的洞口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阿布將手伸進洞口,裝作掏東西的樣子,片刻后將手拿出來,放在我手心,竟然是一小把我剛才交給他的瓜子。他如法炮制,給我們每個人都抓了一把,示意我們嗑瓜子。在津津有味地磕了一地瓜子皮后,阿布招呼我們假裝離開,然后藏進一片灌木叢后監(jiān)視那群猴子。
我們走后,猴子們果然按捺不住了,抓起瓜子殼就往鼻子上湊。它們互相推搡了一陣,終于有一只體形最大的猴子將手伸進了洞口。
阿布猛地跳起來,大叫著朝猴群沖了過去。猴子終究是怕人的,瞬間走得一干二凈,只留下那只將手伸進洞口摸瓜子的猴子。那只猴子見同伴們都跑了,自己的手卻怎么也拿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阿布從腰間取出一條繩索,將猴子綁了個結實。
看體態(tài),這只大猴子應該是猴群里的猴王,猴子們將好東西留給大王先行享用。我不明所以,阿布比畫了幾下,我終于恍然大悟。阿布挖的那個洞里面大,洞口卻小得僅容猴王空手伸進去,猴子貪心,它抓了一大把瓜子,卻發(fā)現(xiàn)手抽不出來了,便成了我們的甕中之鱉。
阿布揮手向樹上的猴子們比畫了一陣,好像是在談判,不一會兒,便有幾個猴子頭頂著我們的背包跳了下來。
眾人不禁大笑,強子代表我們將背包取回,阿布也幫猴王將手拉了出來,臨走還將一把瓜子放到猴王手心。猴子們跳上枝頭,猴群一哄而散,轉眼就不見了。這時收拾背包的強子罵了一聲:“這群猢猻,將我們的食物都吃光了!”
附近的景色有些似曾相識,應該就是王教授照片中出現(xiàn)過的畫面,看來那只蝴蝶就在附近,誰也不愿因為食物短缺就輕易離開。阿布做了個抓魚的手勢,帶著我們往叢林深處走。
不一會兒,便有一條小溪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阿布招呼我們靠著溪流埋鍋燒水,強子支起一口大鍋,半信半疑地開始燒水。
阿布自顧自走進樹林,我心中好奇,便也跟了上去。只見他走到幾朵野花旁,用樹枝敲打了幾下,只見幾只指頭大的馬蜂躥了出來,圍著樹枝嗡嗡飛著。
我驚得連連倒退,大山中的馬蜂毒性很大,往往十幾只就能要人命。阿布是不是瘋了,竟然去招惹這些催命鬼?阿布不慌不忙,順勢將樹枝丟在地上,馬蜂們在樹枝周圍盤旋了一陣,便掉頭飛走了。阿布連忙跟在后面,我心中暗想,難道他準備弄蜂蜜做一道糖醋魚?
只見阿布蹲在土坡前,掏出一把被猴子吃剩下的牛肉干,撒在蜂巢附近,不一會兒,便有一只馬蜂飛了出來,落在地上貪婪地吃著牛肉干。阿布從自己的棉布襯衫上抽出一根棉線,一頭拴在樹枝上,一頭拴在馬蜂的長長的腰上。
如此這般,阿布竟然抓了十幾只馬蜂。阿布抓完馬蜂就回到溪邊,地上支著一口鍋,水就快要燒開,利威爾和強子卻不見了,他們的背包則散落在一旁。
阿布皺了皺眉,將馬蜂掐掉半邊翅膀,悉數(shù)丟進水中。馬蜂飛不動,只能激起陣陣漣漪。不一會兒,水下猛然泛起一個水花,一只大魚露出頭來,一口將馬蜂吞到肚中,接著一個轉身潛到水下。沒多久,又引來了其他幾條大魚,紛紛搶食著掙扎的馬蜂。
我心中大喜,連忙去背包取工具準備抓魚,卻發(fā)現(xiàn)捕蝴蝶的網兜不見了?;仡^再看,阿布卻悠閑地坐在水邊,絲毫沒有下水抓魚的打算,那些吃了馬蜂的大魚在水下橫沖直撞,有的甚至躍出水面,不一會兒便悉數(shù)浮上水面不動了。
阿布笑著招呼我過去撈魚,足足有七八條。我嘖嘖稱奇,這才想通,原來阿布抓馬蜂卻不弄死,是為了借助馬蜂垂死之際刺出的毒刺毒死那些魚。我不禁心服口服。
阿布熟練地用匕首刮鱗,取出內臟后將雪白的魚肉丟進滾水里,就在魚肉已經可以出鍋的時候,強子踉踉蹌蹌地從樹林中跑了出來,無力地摔倒在地。我見他滿身是血,忙問:“你們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會傷成這樣?”
強子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剛離開,那只蝴蝶就出現(xiàn)了,我和利威爾立刻追了上去,沒想到卻……卻遇到了一頭豹子。我拼死反抗才逃了回來,利威爾教授恐怕……”
阿布用水撲滅鍋底的火,沿著強子來的方向大步奔了過去。過了很久,他帶回了利威爾的尸體。
為了救強子,阿布決定冒險連夜趕回村子,可是強子卻在半路上斷了氣,他臨死前交給我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一只蝴蝶,正是照片上的金斑鳳尾蝶。
回到市里,蝴蝶已經死了,而且經過仔細查證,這只根本不是什么瀕臨滅絕的金斑鳳尾蝶。
之后我又去過那個鄂倫春村子,想找阿布當我的向導再次進山搜尋,村長說阿布在我上次離開后不久就失蹤了。我知道這不可能,阿布是大興安嶺的傳奇,外面的世界不適合他,森林才是他的歸宿。
那天強子拖著一條命跑回來時,我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傷口根本不像野獸造成,而是利器劃傷的。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利威爾的杰作。金斑鳳尾蝶如果真的沒有滅絕,將是驚世駭俗的發(fā)現(xiàn),原來校方安排強子跟我們進山,目的就是以防萬一,避免這一偉大發(fā)現(xiàn)落到利威爾這個外國佬手里。而利威爾對此也是心知肚明,在抓到蝴蝶后,他先發(fā)制人,重創(chuàng)了強子。沒想到強子這個退伍老兵重傷反撲,將他從一處斷崖推下,當場摔死。
阿布什么都知道,只是想不通為什么,單純的他本不應該涉入這么復雜的糾葛。他那句話至今猶在我耳邊回響:“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獸,而是人心?!?/p>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阿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