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煒
牛屎麓的秀姑最近為收稻子這事急得團團轉(zhuǎn)。咋的?秀姑的老公在外地打工,肯定是不會趕回來拿主意的了,幾個小孩又都幫不上忙,不巧她前段時間生病了,剛好起來沒多久。眼看著全村的稻子都快收到尾聲了,放眼田垌,就剩她家?guī)桩€黃燦燦的稻子直挺挺地立在那,一根未動。
秀姑心說,看來得請人幫忙,可又拿不準主意。往年吧,像她這種情況,隨便從村頭走到村尾,逐家逐戶叫上一遍,大家伙就都來幫忙了,自家的雞鴨殺上一兩只,本地的米酒打上一大缸,大伙兒熱熱鬧鬧吃上一頓,也就完了。可如今這一套行不通了呀,現(xiàn)在請人幫忙,飯呢?也不做了,酒呢?也不用打了,但得按天付工錢。在外面打工一天賺多少錢,或者在附近的竹片廠、磚廠,一天能拿多少,都有個行情了,給的工錢自然不好意思低于行情。
秀姑手頭正缺錢,而且現(xiàn)在每日工錢的行情是至少上百塊,她舍不得花這么大的價錢??伤紒硐肴?,還是決定去請人。在村頭見了三狗,就問他有空不,能不能幫她收一天稻子。
三狗在鎮(zhèn)里的木器廠干活,說忙著呢,不過一天工夫總可以抽出來的。秀姑吞吞吐吐地說:“三狗,我、我就請你們吃頓飯……”
三狗一聽,頓時猶豫了。秀姑難為情地說:“你看,行嗎?”
“行……咋都行……”三狗話說得不太利索,猛地一拍腦門,“哎呀,我忘了,這兩天廠里要趕貨,老板說不能請假!”
秀姑的心一下涼了,只好說那就算了。三狗不好意思地解釋了幾句,走了。秀姑低著腦袋繼續(xù)往前走,心里說:不行呢,還是得給工錢。
到了二蛋家,剛把話一說,二蛋就滿口答應。秀姑接著小心翼翼地問:“二蛋,你看我打算給個二三十塊錢,然后再請大家吃頓飯,這樣行嗎?”
二蛋是個手藝人,專門給人修爐灶的。他怔了怔,笑著說:“哪有不行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多少不計較。”可秀姑剛跨出門口,二蛋就從后面追了上來,說道:“真是的,我差點忘了,明天我要去北村給人修個爐灶,沒空呢?!?/p>
秀姑一聽這話,知道他是嫌工錢給得少了,心一下涼到了底。她也不去找別人了,徑直回了家,干脆,也不用找?guī)褪至?,就自己干吧?/p>
可畢竟自己只有兩只手,秀姑拼死累活干了一個下午,才干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活兒。
晚上,在縣城上班的小叔子阿邊忽然打了個電話回來,問起了收稻子的事。秀姑巴不得阿邊打電話回家,把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阿邊在那頭勸她說:“嫂子別急呀,我想想辦法?!毙愎眯南耄耗阏f得好聽,難道你還能趕回來幫忙?
第二天一早,秀姑剛起床就想下田,突然聽見外面一陣熱鬧聲。出門一看,門口停了幾輛小汽車,阿邊跳下車,眉飛色舞地喊:“嫂子,我回來了!”說完領(lǐng)著十幾個人一窩蜂涌了進來。
秀姑的臉色頓時唰地暗了下來。阿邊以前回過幾次家,每次都是呼朋帶友一大幫人,說是城里人來鄉(xiāng)下感受自然。這回又來了,秀姑心里很生氣:家里正是忙得“雞啄屁股沒空趕”的時候,你倒好,不幫忙就算了,還帶一大幫朋友回來給我添亂。
阿邊一瞧秀姑的臉色,知道秀姑不高興了,忙把她拉到一邊,嘻嘻一笑:“嫂子,不高興了?你先別哭喪著臉啊,我告訴你,這是我從城里請來幫咱們收稻子的?!?/p>
秀姑一愣,這些人怎么也不像干農(nóng)活的人,一個個細皮嫩肉的,有的燙著雞窩頭,有的腆著啤酒肚,還有個女的腳趾上居然還涂了指甲油。
阿邊見秀姑不信,笑嘻嘻地給她解釋:“這兩天是周末,這些人在城里吃飽了沒事干,都想吃點苦受點累,他們來農(nóng)村干活不叫勞動,叫旅游,他們啥也不圖,就圖個新鮮。幫你干活不用你付錢,他們干完就走。”
“真的?”秀姑又驚又喜,忙說,“幫那么大的忙,不收錢好歹也吃頓飯吧?!卑⑦咟c頭說:“也行,那就吃頓飯吧!”
還別說,阿邊帶來的這幫人果然就是吃飽了撐的,天不亮從城里跑來,就為了下地勞動。水還沒喝一口呢,他們就等不及了,一個個摩拳擦掌,挽袖子卷褲腿,嚷著喊著要勞動。秀姑客氣地說:“先歇歇吧?!?/p>
那個啤酒肚男人大聲嚷道:“歇什么,天天在辦公室都歇出病來了,走走走,干活去!”
秀姑樂壞了,忙不迭地跑去又借了一臺脫谷機,讓兩個男人扛著,然后領(lǐng)著他們浩浩蕩蕩直奔田里。村里人一看這陣勢,嘴巴張得老大:秀姑請的這是什么人???個個都像干部領(lǐng)導,這工錢怎么給?
剛到田埂上,秀姑還沒發(fā)話呢,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沖了下去,甩著膀子大干起來。到底人多力量大,一眨眼的工夫,稻子就倒了一大片,隆隆的機器轟鳴聲中,稻谷一袋袋打了出來。
秀姑看在眼里,笑得合不攏嘴。阿邊對她說:“嫂子,這里就交給我們了,你就回去做吃的吧?!?/p>
秀姑忙掉轉(zhuǎn)頭,樂呵呵地跑回家,先煮了一大鍋綠豆湯送去,回來又是殺雞,又是宰鵝,忙得不亦樂乎。
天還沒黑呢,大家就回來了,稻谷也全搬到了樓頂,就等她慢慢曬了。秀姑一看這些人,一個個全身淌汗,臉蛋曬得黑紅黑紅的,腿腳和胳膊全是一條條小血口??删褪菦]有一個喊累喊苦的,相反都是一臉笑容,興高采烈。
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飯,他們又要連夜趕回城里去,秀姑心里可真是過意不去,悄悄拿了一把零錢,每人手里塞了二十塊錢,不停地說:“太辛苦你們了,拿去喝杯茶!”
可大家都躲著不肯要,那個啤酒肚男人喝到七八分醉,氣呼呼地把錢往桌上一扔:“大姐你這是干啥?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幫把手,不用本錢也不用冒風險,就出了把力,流了把汗,睡一覺,力氣又回來了,咋用得著給錢啊,咱農(nóng)村可沒有這個規(guī)矩!”
秀姑臉一紅,小聲說:“是啊,是啊,可現(xiàn)在都變了嘛?!?/p>
啤酒肚男人粗聲大氣地一揮手,說:“變什么也不能變這個!”說著,把錢硬是塞回了秀姑手里,想想又說,“大姐,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們這些人其實都是農(nóng)村出來的,也都是網(wǎng)上的朋友,聽阿邊把你的情況一說,我們都覺得不好受啊。我們不是沒干過農(nóng)活,更不是圖新鮮,我們就是想給你搭把手?!?/p>
說罷,大伙都鉆上車,走了。秀姑目送他們走遠,在原地愣了半晌,心里感慨萬千。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