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鐵錚
我于1938年生于天津,1957年考入河北天津師范學院歷史系,1958年暑假以后我們系和中文系遷到北京地安門,1961年畢業(yè)于河北北京師院。那幾年,政治運動和各種社會活動一個接著一個,特別是我們文科生,“社會實踐是最好的大課堂”,參加社會活動的機會就更多一些。
體育“大躍進”
1958年真稱得上是“全面躍進”的一年,不僅僅是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躍進”,而且包括科研、教育、衛(wèi)生、體育……各行各業(yè)都出現(xiàn)了“大躍進”局面。1958年下半年我們歷史系搬到北京地安門以后也開展起了體育“大躍進”。
我小時候因住房陰暗潮濕,睡的是土炕,十幾歲時就患上了風濕性關節(jié)炎,最嚴重的時候連上下臺階都很困難,中學和大學我的體育課都是免修。但即使如此,在體育“大躍進”中我的各種體育項目都達到了指標。
為響應黨中央號召,全校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勞衛(wèi)制(從蘇聯(lián)學來的,即“勞動與衛(wèi)國體育制度”的簡稱)達標活動,提出了達到“五個百分之百”的口號,即百米、跳遠、跳高、引體向上、鉛球等五項體育活動全班百分之百都要通過勞衛(wèi)制標準。同學們“挑燈夜戰(zhàn)”“連續(xù)測驗”。那時,只要全班達到了指標,就要敲鑼打鼓地整隊到系領導門前報喜。
眼看著一列一列的報喜隊伍從校園走過,一陣一陣的鑼鼓聲接連不斷,我們的一位從部隊轉(zhuǎn)業(yè)來的輔導員和班干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成了班里完成預定指標的老大難。不說別的,光是百米一項讓我達到指標簡直比登天還難。不管我怎樣刻苦練習,急起直追,人家跑到終點我還是在半道上,旁邊“吶喊助威”的同學喊破嗓子也白搭,有勁使不上。
但我最終還是“達標”了。有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還是滿天星斗的時候文體委員侯望庚就扯開嗓子把同學們轟到了操場上。這回連鑼鼓家什全帶上了,大有“破釜沉舟”的勁頭。先是百米,忘記起跑線這頭是誰負責了,舉著個百米之外根本看不見的小旗,嘴里不斷地吹著口哨,督促人們上陣……
輪到我了,我像往常一樣對這次測驗也不抱什么希望。月光還算皎潔,影影綽綽地能見到跑道,聽得到侯望庚在終點高聲叫嚷……場外鑼鼓喧天,我奮力朝著他跑去,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他高舉著胳膊,跳著,叫著,手里握著一塊秒表,我看不清還差多大的距離才到達終點時,他突然把胳膊向前一伸大聲喊道:“好!通過!”并且?guī)ь^歡呼起來……接著去單杠那里測“引體向上”。嚴格地講,這項運動只有兩只胳膊把全身提起、下巴過了單杠才算合格,這個項目我平時做五六個就氣喘吁吁了,這次可熱鬧,我做的時候,旁邊有敲鑼打鼓的,有高聲吶喊的,侯望庚在旁邊數(shù)數(shù),“一、二、三……”不等我下巴接近單杠,只要下巴向前一拱他就算一個,最后自然也過關了,我身邊響起了一片歡呼聲、鼓掌聲……
就這樣,我們?nèi)嗪芸焱瓿闪恕拔鍌€百分之百”達標的任務,排著整齊的隊伍敲鑼打鼓向系領導報喜。
科研“大躍進”
1959年10月1日是新中國成立10周年大慶,為了向10年大慶獻上一份厚禮,我們歷史系領導號召師生“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決定編寫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史》。我有幸參加了這本書的編寫工作。我們這些編書的人,沒有一個人寫過一篇文章,今天卻讓我們編寫幾十萬字的“國史”,這真是“敢想敢說敢干”了。編書的主要參考資料就是新中國成立以后至1959年的報紙,主要工具是幾瓶漿糊、幾把剪刀。
負責我們這項工作的是講授中國近代史的司綬延先生,下面分設幾個組,有的負責在報紙上查找有關內(nèi)容,有的負責剪裁,有的負責粘貼,有的負責抄寫。司綬延先生領導編寫提綱,把新中國成立后發(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列出條目,例如恢復國民經(jīng)濟、鎮(zhèn)反運動、土地改革、抗美援朝、社會主義改造等等,然后在報紙上查找當時黨的有關方針政策和具體資料,把它裁剪下來粘貼到大本子上。有時為了趕進度,還要加班加點,挑燈夜戰(zhàn)……當時我們對這段歷史并不熟悉,對各個歷史時期黨的方針政策不甚了了,所以在選擇材料時往往文不對題。
司綬延先生負責審查材料,“把關定向”……我們只用了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這部“國史”的編纂工作,并由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作為勞動報酬,我們每人得到了一部裝幀還算精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當我們手捧著這本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書稿時,心里真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因為我們畢竟為這部書稿付出了自己的心血。
系領導不知從哪里請來了一位“蘇聯(lián)專家”,為這部書稿的出版給我們?nèi)w師生做了一場關于史學研究的專題報告。這位“專家”當時看來也就是30多歲,穿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旁邊站著一位翻譯。他從西方“資產(chǎn)階級史學”講到蘇聯(lián)的“無產(chǎn)階級史學”,對我們編撰的這部“國史”給予了高度評價,說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部有價值的新中國史,但直到現(xiàn)在我還在懷疑這位“專家”是否真的通讀了這本書。因為這本書從頭至尾是報紙的摘抄,毫無可讀性可言,更談不上有什么史學價值,與其說它是一本歷史書,倒不如說它是一本《人民日報資料匯編》來得確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