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fēng)，陜西臨潼區(qū)人。新時期重要小說家。影視編劇，傳媒傳奇人物。1997年，陜西文聯(lián)“跨世紀(jì)之星”小說家人物。2009年，《小說界》“推薦力”小說家。發(fā)表中長短小說、散文、評論等文體數(shù)百萬字。有小說四十余部散見《小說界》《作品》《西南軍事文學(xué)》等文學(xué)期刊。小說代表作《抓風(fēng)》《開蒙》《進步在1981年》《父親的江湖》等。著有長篇小說《黑螞蟻》《出世》《春夢之結(jié)》《老兵故事》《這塊地》《生活真相》六部。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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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童廟會，一群男女鋪單子亂七八糟睡一起，說給女媧過會呢。還要唱戲，各地和尚湊熱鬧，在臺階放個神牌，說有廟呢。有神仙，游客變成施主，就得給燒香給錢。幾天下來，和尚掙了不少。

爸爸技術(shù)全面，培訓(xùn)過西醫(yī)又學(xué)中醫(yī)，雜成中西結(jié)合，也叫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他在外面江湖，中醫(yī)說病，廉價便驗西藥，研成粉末治病，又開中藥要錢，再開幾味中藥，說是引子，病人經(jīng)驗知道中藥要引子，才能吸收。效果幾味簡便中藥和西藥粉，病人見效，立馬相信遇好大夫，遇到了神神，病人對好大夫崇拜，像信徒對待耶穌，人民對待偉大領(lǐng)袖，天使對待上帝，和尚對待西天佛祖。里外透徹信服。

別人問爸爸訣竅，吃同樣的藥，醫(yī)院沒效果，到爸爸手變了樣。爸爸自負(fù)笑，不給人說，卻給我說，一點不保留，說關(guān)鍵是辯證，病癥分清，中藥西藥用上，雙管齊下，哪有治不好的病。他見了女病人，還會嘴乖，說安慰話，讓愁眉苦臉，感覺活不了的人笑，說怕啥，病還有你命長，把它還能的，它能活過你，讓我收拾它。病人立即笑了，一展愁眉，比過了靈丹妙藥，病人家屬也信服慶幸遇好大夫，病肯定要好了。

午后，我們收拾時，來了一個怪人。一般找我們的不是管理市場的年齡大的管理人員，就是求醫(yī)問藥病人。這人面色黝黑，膺眼勾鼻。看起來心事重重。

爸爸知道來人內(nèi)心有鬼，江湖人洞察人性，看透心理。有高超覺察能力。來人說干夜里買賣。夜里干活的人不是殺人犯，就是強盜，爸爸忐忑，想他主動說，盡量不動聲色，強裝鎮(zhèn)定。

來人煙抽的多，給我說，北方山多石少土，松長不大。在月黑風(fēng)高夜，刨開松樹下土，便是古墓。墓地土厚，樹得土長大。盜墓久了，發(fā)現(xiàn)了這竅門，一挖一個準(zhǔn)。每逢打雷天，趴坡上，耳朵貼地，聽地下動靜。銅器與雷電短路，聽地下嗡嗡就是了。盛世收古董，亂世藏黃金，生活經(jīng)驗都是用生命換的。

他能說會道，每到一處找算卦的，打聽口風(fēng)，探好墓穴地點，便召集群賊，在夜間找方位，打洞進入，根據(jù)地勢走向，切準(zhǔn)棺槨位置，從斜坡處打洞，直達棺頭槨尾，鑿棺啟蓋，摸死者身上寶物。爺爺墓那樣偷的。從頭上摸起，經(jīng)口至肛門，后到腳。同給病人切脈細(xì)致冷靜，講究沉靜準(zhǔn)確，沒有遺漏。手觸寶貝過手多了，不用眼審，只把摸下就知道年代，值多少錢。

他偷東西賣到香港，那是走私文物集散地，也是世界走私中轉(zhuǎn)地。內(nèi)地文物集散地在靈童，逐漸發(fā)展廣州、上海，文物走私販從盜墓起家，他專盜秦漢唐以前的墓，出土器物聞下便能準(zhǔn)確斷代。有一次盜墓賊拿舊器，說出自王侯墓。他倚在高背椅上，一只手抽煙，另只手拿起放鼻下聞，說，你在尿坑漚過，取出三個月。那人連說，得罪，得罪，自己不知道，別人讓送來的。一抱東西一溜煙跑了。

現(xiàn)人做不了耗陰德事。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體衰神虛，睡覺被舊事糾纏影響健康，病不避醫(yī)家，竹筒倒豆子嘩啦啦什么都給說，不用說，爸爸用幾分錢安靜，鎮(zhèn)靜安神朱砂治病。要錢卻以蟲草價收。

江湖亂道，爸爸誰也不認(rèn)。就像俗語說的那樣，江湖上多險惡，父子兄弟拿刀戳的老話。

爸爸變得會糊弄人，尤其對掙錢不干凈人，最會胡能謅了。

說這叫黑吃黑錢，說十人看病，一人掏錢，對有錢火碼子，連摳帶挖，掙錢可以幫救窮人，舍藥治病。他為道德找支點和借口。說的滿嘴角白沫，唾沫滿天飛，夸獎他是祖?zhèn)鞯?，中醫(yī)世家，他大給皇上沒看病，卻給皇上媽看過病。當(dāng)年八國聯(lián)軍跑馬中國，慈禧從山西到西安，路上緊張加風(fēng)寒得了病，頭痛心痛，肚皮痛，奄奄一息，急得隨從團團轉(zhuǎn)。她跟前名醫(yī)對她卻沒辦法，都覺得責(zé)任大，用藥難，輕了不見效，重了怕失誤，吃罪不起。慈禧一天急一天，眼看橫下了。有人在民間找醫(yī)生。有人害我先人，奏了一本，說有位名醫(yī)叫季大天，綽號賽華佗，有妙手回春術(shù)，將他請來，太后福體就轉(zhuǎn)安了。

我大是靈童鄉(xiāng)巴佬，平常不開口，走路慢吞吞，這天接圣旨嚇得面如土色，抱一家老小嚎啕大哭。他認(rèn)定太后不到不可救藥不會請他的，治不好有去無回了。圣旨不能違，只好硬頭皮動身。一到城先得病，說了受風(fēng)臥床不起，其實生病是假，拾人簧底摸太后病根是真的。頭一件看吃啥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她每天山珍海味不說，單人參，恨不得泡參湯洗浴，還有燕窩、銀耳，更當(dāng)飯吃。醫(yī)書記載，滋補過多，食阻中焦，中焦閉塞，危在旦夕。找出病源膽子大了，去單開了一味藥，寫五個字：蘿卜籽一兩。御醫(yī)當(dāng)場發(fā)呆，舌頭伸多長，認(rèn)為這瓜子郎中來送死。內(nèi)行家懂藥性，蘿卜籽掛油，太后愛補，藥不合太后心，但我大親手撮親手煎，送太后睡覺地方，等喝下去，太后通了黑硬干屎，人變神清氣爽，第一件事賜七品頂戴，騎馬巡游，我大得了封回鄉(xiāng)，人還沒到家，縣官在家造好三進三出房子。后他為人看病，不但施診，還要送藥。逢人勸吃蘿卜，日子久了，有了早吃生姜晚吃蘿卜，郎中大夫急得哭話了。

爸爸說那些，表明不多收錢，你是火麻子，他有虎骨泡酒，治療風(fēng)濕的，麝香包，白娘子救徐仙靈芝，還有冬蟲夏草，能多收錢。

虎骨和八仙庵賣的，實際一樣。那穿鄉(xiāng)下人衣，說話愣像傻兒，也是江湖生意。師傅教前棚，咋看地勢，撂生意，圓粘子，賣弄鋼口，捋粘啃條子，把各樣病說出，見了火點，翻鋼疊杵，人買一塊，翻上去叫多買?；瘘c虛弱癥，使槍里加花法，取鹿胎，叫人買鹿胎，虎骨膏。火點有錢，人忠厚樸實的忠祥點，能把錢掙到手。那玩意好看，沒真的?；⒆Φ褡ψ龅?，腿爪聯(lián)牛筋，用硬炭火熏烤就成了。鹿胎是羊胎，嘴內(nèi)鑲牙，說胎成了個兒，在藥房買麝香皮兒，香料調(diào)和裝進去，皮有麝香味兒，懂行人也上當(dāng)。

八仙庵那人將毯子鋪地上，擺著長笸籮，四條虎腿，小鋼銼和小鋸。說他是關(guān)東人，專打圍場養(yǎng)家，如今找親戚沒找見，幸好隨身帶些貨。老虎不準(zhǔn)打，所以骨頭少，它治風(fēng)寒麻木、腰酸腿疼、多年寒腿、腎寒腎虛、夢遺滑精、小腸疝氣、五癆七傷、左右偏墜、左癱右瘓、半身不遂、諸虛百損。有這些病，買回家泡酒喝了，能舒筋活血，追風(fēng)散寒，強筋壯骨，提氣補神。為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吃日子多了，會生有兒女，接續(xù)香火，人生在世防備老，草留根深等來春，為人若無后，到老徒傷悲。他還說虎骨專治寒，如若熱病，愈吃愈壞。不治暴發(fā)火眼，風(fēng)火牙疼，喝了虎骨酒，愈喝愈疼。為什么買他的，他的便宜，藥店一塊錢不到一錢，他一毛錢一兩，錯過這個村再沒這個店，他可待不長，幾天就走了。

有人看稀奇，他將虎骨放凳子，麻袋墊上，使鋸?fù)落?，用戥子現(xiàn)平。也帶賣麝香，夸說獐子天熱，在石板一躺把肚臍張開，蟲子往里鉆，肚臍并上，鹿護犄角，象護牙，狗護寶，牛護黃。捉獐子有好法。獐子愛獐子叫，聽見了就過來。地有酒泡食物，吃醉拿活的。麝香七年為生，八年為熟。賤賣一元一分。好的，賣兩塊多錢一分，藥通人七竅，通人身穴道，好膏藥沒它不成，聞藥沒它不成。麝香進了花場，百花自落。懷胎女人見了，會把胎墜了。他說的天花亂墜。

別人看長牙鹿胎，夸這東西貴重，是真的，我無知，說羊早產(chǎn)的羔，讓爸爸和夸獎人臉掛不住，那人見我惹了事，不看病了，悄悄走了。爸爸又開始夾磨我，拾掇，卡細(xì)長脖子，不讓出聲。后在圓粘子，嫌棄說我聲不大，不大象稀聲。后鼓勵打一竹竿，給一甜棗。

他說世界是我的，也是他的，將來還是我的。我是清早太陽，紅通通的，充滿朝氣，來日很長，會有大作為的。讓我渾身熱血沸騰，覺得他親切和慈愛，死心塌地跟他學(xué)。

爸爸一般不翻老帳，但我不老實，犯倔不聽話，說漏了嘴就老帳新帳一起計算，每件件在心里記著了。打我耳朵抽我臉，說一件，打一下，讓我心服口服。多少事，多少帳，多少耳朵。打耳朵實際打臉呢，響聲轟鳴，就像淹水那次耳朵鼻子喉嚨鉆水，耳膜滯粘起來。里面隆隆飛機響，外面卻難聽到，很長時間才能恢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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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街上納鞋底掙錢，下午腳底撿了一個包，好奇中打開看，好多錢，不由得心跳，喜歡。有人在后說，見者有份，不許獨吞。你先放那，等沒人你我分了。你七我三，我是見的，這樣公平。他想錢他保管，不會出錯，心中坦坦然，一會兒，有人急急地趕來，說丟了包，里有三百元錢，錢是給媳婦看病?？蓱z他，還了算積德行善。與分錢人說，是這位撿到的，要和我平分。你是可憐人，又急需錢，我不和他分錢，你出錢與他，叫他還你。他被人當(dāng)面揭穿，只得打開箱子，叫丟錢人將包拿走。得了贖錢，心仍高興，卻不知道自家錢被掉包換了，把剩下錢并入大包，卻發(fā)現(xiàn)錢變廢紙，一分也沒了。

壞人敲門說公安，查看外來人，里面人不得不開門，他把我驅(qū)禁一室，開始翻箱倒柜洗劫，我常為這些欺詐煩惱，擔(dān)驚受怕。街上女娃走路，迎面男人眉毛豎，眼瞪，左右開弓打女娃，有好事人不怯，高呼打人做啥。男人說這女人水性揚花，和我定婚拿我家錢，卻和其他男人一起。這樣事大家同情男方，恨腳踩兩船女人，男人搶她皮夾，拿錢揚長而去。女娃無端受辱，心七葷八素說不出話，旁人笑她沒信用。等她對路人說是賊，賊早遠(yuǎn)走高飛了。

生活確實好了，身邊凡人也得心臟病，過去高級干部才有富貴病。過好日子也不滿意，每日飯飽酒足，質(zhì)地好衣穿上，狗鏈子領(lǐng)帶扎著，多事想紅海洋時代，懷念物質(zhì)不豐富時代，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解釋想法是想青春不再年輕歲月，唯有這樣理由，才能解釋心理。

人究竟有多壞，有多惡。開始一碗飯，喂飽肚子，心滿意足了，后非要若干雞舌頭，和鴨嘴唇一丁丁，做一碟子滿足胃口。城里肉夾饃好吃，饃打的酥，一搟上磕，活計在外玩弄手藝，搟面杖在案頭磕，彈的吧嗒響，有說法，叫鳳凰三點頭，肉好吃，大塊架著，饃講究，焦花鐵圈虎背菊花心，好看好吃，邊后心薄，肉蒸煮酥爛，一研就爛，肥的不膩，瘦的不柴。入口就化。

爸爸掙錢多養(yǎng)了毛病，饃皮切開，夾一層肉，饃心也夾一層肉。有時心煩，拿罐罐饃筷子戳心掏出饃心，夾肉多才特香。還愛被剃完不濃密胡子，瘦皮繃緊一點點刮臉，然后擦油抹臉，一點點掐拿，用剃刀刃口撥打眼皮，看得我揪心，但他一臉平靜，不怕出事。

眼淚出來，像過完癮人哈欠一聲，神清氣爽。從中山裝口袋掏錢，說一通夸獎手藝話。

人心不是一天長大，是慢慢大的，才無邊無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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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是囊子，爸爸為他搖頭，哀嘆不幸。他從小窩囊，比我有過之無不及，也是去學(xué)校要人催趕，到校門哭哭啼啼。爸爸嚇唬跺著腳，也不行，用土疙瘩轟砸過去，他朝學(xué)校門走幾步，眼看進了，爸爸回頭，他又哭哭啼啼回來。一點也不像他爸。

爸爸說，寧生浪子一腳踢，不生囊子被人欺。這代麻帶換草帶，一代不如一代。蟈蟈背螞蚱，一輩不如一輩。他人長的高大，卻老漢樣摟肚子弓著背，鞠躬盡瘁沒精神。人說憂郁人大都是天才，確實是。他愛看山頂紅日蓬勃，從晚照亭山凹過來，那地方唐太宗媽曬過尿墊，就著紅霞籠罩光彩，照紅了眼仁。那滿山紅光讓他悲哀命運和前途，種夾著感受愉悅，也夾著恐懼。人什么都自私，唯我的。就像高高這愉悅放棄了自我，在天地之間山頂，放棄了小我，才有快樂。

他爸帶他回來，一家人在華清池包單間洗澡，是堡子人不敢想的。一個單間八毛錢，華清池不要門票，美美泡了。好像他知道下放回家，以后很難，甚至沒有機會。到靈童的貴人，都要費心思到洗溫泉澡，期待愜意放松，像海棠池貴妃出水感覺。

高高拉架子車，裝著破爛瓦楞人。盡管爛了，紅紅的窯土按經(jīng)驗判斷，知道更多是窯場，他沒想到一镢頭挖出千年秘密，并把本身挖得輝煌，全靈童人沾光。放小的說，他翻身了，放大的說全縣全省和全中國翻身了，變成了人類遠(yuǎn)古文明代表。老天讓人翻身，太簡單了，不用起早就能撿到糞土，這叫狗屎運氣，從天上來的抵擋不住，一下子哐當(dāng)砸在高高摘掉帽子頭上?？赡翘焖麤]想好事，只是愿意送來掙那三角錢補助，和平常拉糞一樣多。

母雞鈐黃白都有，臭雞屎一樣痰，讓石板震動，發(fā)出嗡嗡聲響，怪不得它見長蟲，就像急了，撲閃翅膀，大呼小叫，把盤成一疙瘩的翠綠東西弄死。就像罵人話，潑水嚴(yán)密，說書人絲絲入扣，蓋碗一樣，嚴(yán)實合縫?；ɑR人比刀厲害，除過對付不了姐，能把一些反應(yīng)不及人嗆過去，氣倒不上來。唾沫是鐵釘子，磨好了尖刃專刺人的。

我覺得賣大力丸老關(guān)，氣宇軒昂，會武打，會單掌劈鉆，手像鐵做的瓦刀，不受絲毫磨損，皮是皮，肉是肉，紅光光的。爸爸喜歡他，讓我把他叫伯伯。好多年不見他，但有高大強悍，義氣如云氣概一直在。后知道做人和姓沒關(guān)系，王紅旗是好人呢。成了晚上身底暖腳白天忙前忙后，操勞我家豬羊吃飯的女人。

夏夜好看，在花花身邊認(rèn)識頭頂八星，圍一個開口扇風(fēng)，搖簸的大簸箕。左邊是織布梭子，四個星拼湊成四角型，就像沒八釘固定的鏡框沒鑲玻璃，被我腳底跘了一下，趔趄在上面一下壓走扇了，變成幾何課本菱形。梭子星叫織女，和牛郎是兩口。三星連珠，中間大是他，兩邊是一雙兒女，就像擔(dān)著扁擔(dān)，和逃難河南人一樣。兒女小腳，走不了遠(yuǎn)路，要他挑著。

七月七這天，頭頂牛郎跑過去了，和織女膠合一起。說兩口子說話呢。姐說在葡萄地，能聽見，我借著拉屎，手長，胳膊短，只摸到?jīng)]去硬殼瓷粗，天亮變綠蟬，太陽一照射，又變成黑色，躲在葉片肥大的楊樹上，和綁條帚的稻樹上，給人變法尿尿呢。那架子車長轅兩轱轤，卸下拉草桿揚門，拉著半件子瓦楞人，去文化局，沒有博物館，還是新事物，沒有組建的部門。瓦楞人是黃褐色，像燒瓦盆沒蹭草木灰。高高知識，也是一點點書本認(rèn)識的，其余靠地里經(jīng)驗知道的。書里的，是王讓人漏一點，片片思想，大都是殘斷的。最沒價值的。

高高沒大思想，為三毛錢補助和十分工。那種單調(diào)憋悶，吸引不住心性活躍男人。別人沒資格，隊長沒點將，誰跑了算曠工。年底不給分糧食。年輕人不怕隊長，就怕少分，本身不夠吃的糧食，少了就把嘴掛起了。

帶一個鱉樣水壺，揣三個硬饃，一路吱吱呀呀拉車上城。東西在院子，等人辨認(rèn)什么東西。本來可以不等，人家簽了字，給了錢，可以回去。但他知道，早回去，還會被隊長派工，不如看熱鬧，也長些見識。

高高見過整治人辦法。仇人死了派人打墓，埋人時發(fā)現(xiàn)墓井土埋了，用鐵鍬納不下，底有一層麥草，麻煩地刨開麥草，又一層土，光是虛土埋，容易刨開，有納不透麥草，光有麥草也好，火一燒完了，但有土燒不著。損人不利己，可見整治人，不光是費一番功夫，還動了一番心眼。

右派磨斧子咔嚓嚓的。高高說，一個斧頭磨那長時間。高高想夏天屋里悶，院子樹多蚊蟲多，人睡晚由他去。后惡人乘墻低一蹴上墻，去了隊長家，隊長因為身份威嚴(yán)慣了，沒意識大禍臨頭，這人瘋魔被砍死了，習(xí)慣了夫人身份老婆喊出聲，被旋轉(zhuǎn)的斧頭擊中嘴，開了西瓜瓤子仆倒死了。

他一個人走馬燈一樣，有目標(biāo)和任務(wù)一樣忙個不停，殺完一家趕下一家，趕在天亮，殺了會計一家，民兵隊長一家，后去貧協(xié)主席家，貧協(xié)主席房雨水泡倒了，借住學(xué)校房，做了干部有相好的，那天去相好家沒回去。

他去學(xué)校還不走門，從半米高墻豁口過去，見了早起打鈴的，那人沒見躲他身后斧頭，打招呼，說一身血水，咋了。他說，沒沒事。一腳踹開貧協(xié)主席房門，沒人，他知道那人命大，殺不了了，雞叫頭遍，二遍叫了，學(xué)生上學(xué)有了動靜，便丟了斧頭，去水窖一頭扎下。人救下了，沒來得及死，被人捆著，在幾個村游圈街，推到西壕里一槍打穿腦子，斃了命。

學(xué)校關(guān)不住我，單位和監(jiān)獄能關(guān)，但為了自由，我絕對不進監(jiān)獄，不失去這些。自覺地約束我，規(guī)范我，把社會當(dāng)做學(xué)?？?。我一直想辦法遵守法律和制度。

坐在街道一角，背風(fēng)地方，人說靠墻打狗，背后歇息，很有實踐意義。斜瞇眼睛，懶洋洋地，靠在變電室柵欄上，不擔(dān)心背后冒出人與狗驚嚇。一群來去交換的肉柱子腿，穿漁網(wǎng)般襪子，肥，底下紡錘小腿，皮肉白凈。卻用高腰皮靴捂著。不知道，是熱是冷。

每天這樣，是我生活和工作內(nèi)容。坐的低，看腿們來來往往，我心里明白，知道處于王者心態(tài)。獨自琢磨一些想法。

人蠢笨，一個春天日暖花開，虱子蠢蠢而動，挨這等這小癢兒。這是過去人。

男人干不過女人，只好讓女人當(dāng)主宰。沒剛學(xué)會站起吃果子，手摘采技術(shù)不如女人，只好讓位了。女人盡管平地沒山洞，不穴居，會燧石取火會烘烤，會穿獸皮和魚皮衣，用柴火圍圓形地方。男人會了打獵，會捕魚，吃上肉身體強壯了。社會由男人掌管了。

我心態(tài)平和，有偉人和我一樣落魄。姜子牙八十多歲，還壯志暮年，不忘封侯。在禹河邊釣魚，少不了找垂柳依依能乘涼地方，河灘上到處黃豆大跳蚤，咬人半死，凡胎肉體難忍受，他是釣人，且直中取，不彎中尋，賣弄文人酸勁，干啥講究給自尊?？磥頃x多了，就愛人倒勢不倒，驢倒架不倒，這樣討價還價。

不釣魚與鱉，只釣王與侯。我小，沒那樣大氣魄，盡管也有王的心性，王的心臟跳躍，但始終太小，永遠(yuǎn)不能實現(xiàn)目的。我也是釣衣食父母。生意人虛偽，明叫上帝，實際笑話瓷槌。我叫空子，啥不懂的人。老道的爸爸說，空子是條狗，由你牽著走。生意不好，說實話，做這類生意不敢在旺地，人來人往鬧市區(qū)，心里有事，空子害羞要面子，不敢上前，怕熟人笑話。在街道尾角，有鬼鬼祟祟人，并上前問話，這是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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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瓦楞人出土，這里變成旅游地，縣門人被金發(fā)碧眼腰掛鼓囊囊錢包和攝像機外國人吸引，發(fā)瘋地做生意掙錢。一個個掙了錢，街門草簾揭掉蓋平房，沒住幾天，又變成樓房，又不滿足，招租人多了，蓋樓房，隔斷小間鴿子樓。后面效法更多，這個行業(yè)人多，不掙錢了，另一個行業(yè)又興起了。

上山多風(fēng)景，女媧廟，伏虎石，照曬尿片晚照亭，為美人一笑戲諸侯烽火臺，等等都招引外地人。多了照相賣膠卷，賣老虎鞋。

賣紅苕在華清池門守爐子，不賣當(dāng)?shù)厝?，盤子秤八兩，變六兩，三兩、二兩，越來越少，就像高科技把東西變精巧。

花花沒眼色，見小胡子賣，問多少錢一斤，人家不理，外國紅毛走后，才說姨，紅苕賣兩，一兩十五塊，你買不起?；ɑㄟ^意不去，知道攪了人生意。人有一個道德，干什么不能毀人財路。發(fā)財正當(dāng)事，毀人錢道是不道德?；ɑㄖ懒耍睦镄呃⒌牟恍?。

我挨茍老師打，老擺脫不了。他和張淑琴陪我升到五年級，知道我上初中沒機會，朝報廢地打?；蛘咚O(shè)計我，讓我換新形象升學(xué)。我被張淑琴當(dāng)借口充當(dāng)膽子。猴急他得不了手，對我恨得咬牙切齒，認(rèn)為壞事。他打我記不住上課內(nèi)容，我被他打壞了頭，爸爸好面子，不找他算賬。即使我腦子壞了也不找。我記憶像沒天線的電視虛幻一片，什么不知道。但一會兒又恢復(fù)。

爸爸對他醫(yī)術(shù)不信任，帶我去醫(yī)院，醫(yī)院人檢查牲口樣掀開嘴唇看牙口，揭開眼皮照照，夾著電線，換幾個房子，幾個人還是不能確診，看抓耳撓腮白大褂我好笑，覺得爸爸愚蠢，其實我病結(jié)是學(xué)校，是學(xué)校害了我。

他說是癲癇，又不確診，在處方刷刷拉拉草率落筆，寫一堆蝌蚪文，用錢換一堆藥打發(fā)。爸爸鬧不清我病，發(fā)誓像上訪一樣，縣上不接去省上，省上不接去中央，中央就是北京。有天安門和領(lǐng)袖，為看病方便，爸爸帶我一起賣藥，不再把錢費事地交給花花。

錯打正著我離開學(xué)校，不快樂沒有了。自我意識和自我思想養(yǎng)成了，厭惡了拘謹(jǐn)、拘束。我變了，擺脫先前膽小，羞怯，充滿不信任，蒼白瘦弱，包括不健康，不穩(wěn)定的心理和生活。爸爸還賣藥，掙得錢交給醫(yī)院。他變得沒建樹，連藥房主任也沒心思干。原因不是我。他那次回去，發(fā)現(xiàn)桂英不見，連老黑也不見。

其實早有跡象，他沒留心。桂英和其他女人一樣，和人睡覺為省房錢飯錢，在男人身上掙錢讓男人花錢。爸爸做不到，一個緣由是掙少，他上班有約束，再一個我糟蹋他無數(shù)膏藥和在社會掙的錢。桂英沒好處，自然不踏實和饑渴，一直逮機會和老黑趕生意。兩人也睡一起。

老黑高大魁梧，有成功男人英雄味。她回老地方找爸爸。爸爸受品質(zhì)教育，覺得桂英像牙刷，在嘴里反復(fù)拉動現(xiàn)塞過別人嘴厭惡了。還有底下豆腐渣顏色，伴隨女人腐爛菠菜氣息。有嗅覺的爸爸也厭惡，安心和花花過日子。

我也錯過和旗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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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家，偶然等人上門買膏丹丸散藥，掙點錢。我是他徒客，出去替他掙錢，用他做兼啃腥啃把錢換回。讓他不少收入，把生活吃喝等煩惱解決好。也養(yǎng)活花花，讓保持至尊權(quán)威感。十三歲我獨自行走江湖，踏鄉(xiāng)過鎮(zhèn)，四海為家，輕快地按他教方法掙錢。在睜眼瞎空子里，我是王，內(nèi)心有王的權(quán)威氣度。身體有這些，也變得正氣充盈。

他教我辦法好，熬膏藥為了多要錢，在路上攬人拋棄藥渣涼干，烘烤，用碾槽研成細(xì)末，說冬蟲草好給人多要錢。提前用長針，把病人先不招呼別住，不讓機靈點麻利溜了，好慢慢夾磨。這些辦法，我一般不落空，他不擔(dān)心我沒飯吃。

人走動少，消息不通，也好占便宜。我家一流好膏藥，加上針法好，病立馬減輕。讓痛苦不堪人眉開眼笑。我少不更事，也是賣神仙口包治保好，讓病人心聽著舒坦，也就是騙人的安慰療法，病人以為遇貴人。他們沒認(rèn)真想，病不是一天壞習(xí)慣積累，一下子得在身上，哪能會有一天看好的。

在家逼得焦躁的花花，看爸爸出去賣藥，幺婆子媽本性露。早將被子毫不客氣從我身上揭開，晾開光屁股，隨著涼氣擊起雞皮疙瘩?；ɑㄟ€嫌動作慢，毫不猶豫啪啪擊打在精肉上，督促起床。我和她一起勞動，都去拔花材?；ú氖腔U，摘完棉花，變成空桿，沒資格繼續(xù)站立了。不能吃地的養(yǎng)分，把地騰出來晾著。等下一茬莊稼。

棉花很少種了，這一季兩熟，一料包谷，一料冬小麥。開春種棉花，就種不成小麥，收完秋歇著地，來年開春三月，才種棉花。少了很多口糧。棉花不多種，穿衣紡線夠了。公社按計劃分配，這是最好糧棉區(qū)，幾千年政府一直認(rèn)為。

地干，孩子力氣不夠用，連家俱拿不起，干脆撂了沉重東西，用掙紅小手拔。手被花桿捋破皮，流血了。大人教育孩子，做事必躬親，指使孩子做，花花和爸爸都是這樣人，省得我胡成辦，看住了，我呆在地里。

花花干活不指望我，在我抓耳撓腮時，極端煩躁，我也叫媽的花花開恩，讓先回家燒水下米，熬米湯給她喝。我一路兔子樣，后腳高前腳低地竄回家，在綠葉婆娑樹下尋索，能聞醇厚香甜味，卻看不見棗蹤影。不甘心進灶火，拉風(fēng)漢撲踏踏響。麥蒹火手撩不好，歡勢地?zé)觯瑫罨鸬?。馬蹄表走到十，足十分鐘，我把握開鍋時間，水吱吱響了，喊痛了。哧溜氣，鍋蓋打的巴巴響，不斷地上頂，就像煮活鱉。半碗米，清水淘過，爸爸和花花是浪米高手，兩個碗浪，石頭沒了。我一個個刨開揀，下進水里不等水開。揭鍋蓋，殘缺半個口鋁勺，比我年歲大，卻挨著鍋底攪勻了。不粘著鍋，不像包谷飯愛粘著鍋?；ɑū┰?，沒分到好地，吃了大虧。半年前，還是大集體，無憂無慮生活，讓人喜歡。人是群居的，社會性，天生以城堡群居。不敢離群索居，怕被狼吃掉，怕孤單難受死。

我提裝開水瓦盆送她。瓦盆是瓦藍(lán)色，這樣透氣，米湯水放一天也不壞，沒死氣味道。

半截鐵軌被硬木敲打，幫幫的就像天陰下雨帶著點粘稠，囔囔傷風(fēng)聲音。清輕脆是大太陽干燥響亮聲，上工的鈴聲。各家男女傾巢而出，被高聲吆喝人王指派，三三兩兩，各自為戰(zhàn)。生產(chǎn)路寬大平整，過大車的。水渠在路邊莊稼間，滿渠青草，細(xì)葉尖尖被水推蕩，草也神圣，被飽渠水灌滿滿順溜，讓水流更快。水渠和路是集體的，要相互維護的，沒有人澆地，扎水口從路上削土，不把地種在水渠，悄悄推移路上，讓路變窄窄羊腸子。

平庸的爸爸生活清苦，不說肉，連青菜也少吃，主食是面，實際麥面是碳水化合物，滋補身體活的堅強。吃干凈河水滲透的水，不吃肉，腫瘤長不出來，腫瘤也怪，愛找身體豐盈，愛吃肉人。

爸爸活的艱難但健康，體內(nèi)沒有變異細(xì)胞，不多給吃人不眨眼醫(yī)院送錢送命。這點感動著我。我放棄理想，在現(xiàn)實生活賣藥，不得不熱愛工作。這樣流動生命，流動景象，就像電視里活動的人和圖景，覺得有意思。

晚上收攤早，我懶散天天如此，沒有掙錢興奮和成就。我做老板沒人監(jiān)督，由我說了算，早收拾回住處吃飯、找同齡人玩耍。我也去人民發(fā)院理發(fā)，刮臉按摩，捏完耳垂，又梆梆地彈。理發(fā)女娃提我手腕，甩著，搖晃，使勁攥著手腕，再放開，低頭用發(fā)辮的梢，在手心哧溜一下劃著，就像火柴在磷片點了，那種升騰，希望，腫脹，都隨著掃過手心神經(jīng)，麻酥電流通過，恰好的舒服和腫脹釋放，讓在江湖疲累，擔(dān)心受怕感動，將煩惱瞬間釋放出來。

我理解了爸爸，為啥脆弱，我心也脆，心也軟，被女人動作和技巧，把疲累變成眼淚釋放出來，把一身緊張和疲勞退去了。就像退去冰雪地站立一天一夜，把冰凍棉衣鎧甲，如同氣溫暖和，渾身心舒意輕松、自如。我也迷戀上了享受。如同種上毒癮，不能自拔。

無聊時，很長時間沒釋放，需要放縱，會叫旗過來。

每次過來，第一次重要，完了，體力需要恢復(fù)，要不動聲息休息，但她也是，而且還沉迷，舍不得早走，身體藤蔓樣，糾纏我脖子和身體，反復(fù)摘不開，摘開了，又彈簧樣纏過來，讓我老不負(fù)重壓，喘不出氣，幾乎活不了。

她不走我無聊，我習(xí)慣單獨睡。為了不冷落她，也不浪費她不容易來一次，用手撥弄她又動情，健康身體不放過我，我不得不強迫起來再來一次，將無數(shù)生命填充在她欲壑難填空洞。她還是不走，沉迷三番五次，我身體透支厲害，極其厭惡做。也厭惡了她和女人，但不方便說粗話，不驅(qū)趕，希望她主動走。

旗說，她愛她表哥，可他正眼瞅都不。她說第一次情感所依，她信第一次。天性一樣情感，不假修飾，銘記一輩子原始情感。那年他十五歲，她十歲。夏天，天熱，少穿也扛不過。怕羞的女娃耐不住，旗喜歡水。她求表哥教水性，他答應(yīng)了。去時正午人歇晌睡，一般沒人，有時晚上也去，人在喝湯，反正找和人不碰面時去。為了她，表哥下水把她朝深水架，她攀他脖子，水怪，越深浮力越大，他說才能學(xué)會。在淺灘蛤蟆去的地，一輩子不會鳧水。

她恐懼又喜歡，平時人多眼雜，沒機會和他如此親密。在水里，為了平衡，她坐在他懷，高攀樹一樣，大腿張開，夾著腰，手像水草，盤著他天鵝一樣驕傲脖子，他被摟得緊，失去平衡，不住地蹬腳底水，摟她腰，托臀，腰頂著她肚子讓繼續(xù)爬高。她還是慌，動作亂，渾身震動樣顫抖，身體還是降，盡管夾他，但水像油，讓皮肉滑動，雙腿像松動夾子口，滑到肚皮下，到了雙腿間，不光是害怕，還剩下沒力氣。

浮力損耗力氣，假如不熟悉水性。她要求他上岸，但他不，說為了學(xué)會技能，她本能中不停蹬水，水把寬大褲頭沖走。他不知道她人丟大了。依然堅持讓學(xué)，她羞恥心強，盡管膽大，敢偷著和男娃下水，也不敢說這個。就這樣，不專心，身體尷尬地堅持，被無知和羞恥控制。她好像只為如此親密，待一起。水?dāng)[布的緣故。他摟著她，被浮力一縱一縱，拋的她頭暈。

那次后，再沒去下水，但看見河會讓她心慌，感覺幸福。水好，讓身體油垢都沒有。這次后他冷淡她。她糾纏，他擺脫不了，他說喜歡她，也愛，但不能那樣，他們一個堡子，就不是親的，也悖理，他認(rèn)死理好面子，咋說都有理。不管她不依。

她說完這些，我強盛感消失。她不愛我，是把我做調(diào)味劑，聊補空洞的心慌和寂寞。我是個怪人，卻對旗掛上心。我這賤樣，誰越不理，我卻越上勁。

旗是三歲孩子的媽，不再是青龍懸在嘴上，拉近鼻子丑樣。

她告訴桂英姨死了。她媽和老黑在外跑，后老黑嫌負(fù)擔(dān)，跑遠(yuǎn)不回來，算拋棄了她，她媽把她托付給她姐。這樣她和我成了千里姻緣打不散情人。旗膚色白，積滿黃垢牙破壞了美。眼細(xì)長，眼角翹，各個角度照人，都波光蕩漾，顯得風(fēng)流。

個子矮小的旗，跟在成年人身后免票。賣票窗口紅線剛在頭頂，窩低下巴，就是另一個待遇。旗喜歡笑，更讓不潔的牙燦爛，這個年代，有害物質(zhì)對美侵害，又是一種生命劫難。

旗是俗人，不會花錢為牙做美容。她娃是女娃，卻不秀氣，虎頭虎腦。旗的娃沒教養(yǎng)，在我那做強盜翻東西。看我和旗說話時，她把東西倒落下。旗見了，才停止。但她將針灸橡皮人抱著，死死不放。

旗無奈地?fù)u頭。我也不在意。旗歉意包含自得味道。旗見我一個人，她不回了。娃玩累了，沒心沒肺在床上，小豬樣攤手?jǐn)偰_。我買了菜，一扎啤酒。

旗在樓道借人鍋灶做菜，做菠菜豆腐。

旗說，你別吃蔬菜，那么瘦，多吃精肉呀。我做這些菜是按我口味做的，不知道你口味，你愛吃燒得寡不啦味道豆腐。無肉不成席，你沒賣肉，我就做不出更好的，我說夠了夠了。

她擎起注滿啤酒杯，她倒的貼壁沿子，一點不起細(xì)冒。和我咣噹一聲，一仰脖子喝完。用眼盯我看，說，你喝呀，還不如我量。酒沒喝完旗鉆進我懷，連拉帶扯到床上，為她進行按摩服務(wù)。

旗學(xué)很多本事，會抽煙，喜歡打火機電火石，把它藏在點燃煙頭，手指一彈會哧溜連串電火花，比流星雨繁多。她還會吹港臺歌曲調(diào)子口哨，讓我尿的地方前端發(fā)癢，自覺痙攣收縮。

旗還會用洋糖紙，兩頭左右擰好，包削好的土塊欺騙我。為逗她一笑，還讓我唾沫呸一口，她才興奮。還有刮風(fēng)下雨，也是她啟發(fā)我的。開始我不知道，她問我要風(fēng)要雨，大夏天，風(fēng)雨都好，我不知道她憋壞，說要風(fēng)，她撅起肉嘟嘟嘴，在我臉上細(xì)吹一口氣，算是風(fēng)。涼爽輕松。我傻，不知道雨是什么，好奇又要雨，她在我臉上呸了。唾沫長蘚的。我不依，也唾一口找回來，才罷休。

旗還是圓鼓身體，一點沒長高，但不是侏儒丑陋。她身體和脖子、眼睛、嘴巴等有肉地方，像充飽氣的橡皮娃，一百三十四公分海拔和十三歲我一樣高，胳膊腿和關(guān)節(jié)，就像藕節(jié)滾圓白皙。好看也瓷實，我只會這樣形容和比喻。

她和娃像大娃帶小娃。她和我尺寸上下相等，鼻子眼睛嘴巴，還有底下腳根，剛好對齊嚴(yán)實合縫。那天平安夜圣嬰誕生，她拉我去教堂排隊，給主敬獻禮金，還吻神甫捧著耶穌石膏像腳趾頭，成千上萬人親吻，然后Z形轉(zhuǎn)出去，在看唱贊歌時拉我回去，等不及人家分彌撒食物。本來我獻五塊錢的，周圍是比我虔誠的信徒，卻給主一塊錢，我不得不放下份量，掏一塊錢，完成施舍儀式。

我手白皙，是得益于媽媽，以前縫的長袖衣，老怕我胳膊腿冒的快，提前將衣服做成大人尺碼，一點點長大綻開，護著我手，但天天呼吸陽光雨露，天天生長，她調(diào)整太慢或者太快，總不合適。

想起了旗個子低矮的緣故。姚老漢說過，倭人個子低，就是五百童男女沒成熟，把后代變成這樣。旗的娃，也會成這樣。

在賣藥時，我并不忘記每日功課。我在院子青石板寫字。那是寫字條案，爸爸也在上面晾膏藥，等著藥涼透。

爸爸說字是人臉面，為了劃一筆好寫，讓病人信服，我不斷好好練習(xí)。我不能每個字寫好，個別字特別難寫，特別飛鳳家，爸爸說寫好飛鳳家，敢在人前夸。我對影響我茍老師厭惡，說的啥玩意，提高不了實際智商，只給我腦子填充些別人定好答案，定好規(guī)矩制度。他做這些，不如文盲奶奶做的好。

爸爸也這樣，他不教我思考判斷，全給我腦子填充現(xiàn)有破爛。我心不服，在水里我拼命浮起，呼吸新鮮氧氣讓我不死，進入那陰暗幽冷的底地下。

記憶在娃心里旺盛的，堅韌的，學(xué)的東西，就會強力膠水，黏附在記憶里。那些人壞，在這個時候，我發(fā)揮記憶作用，經(jīng)過周密計算考慮，做了蒙蔽和挑選。學(xué)東西致用的，對于注重實際人，需要掌握人情世故，精確和透徹知識，可我愛讀小說，這是壞事了。

小說看多了不好。我這樣認(rèn)識。寫人和事是假的，不會現(xiàn)實發(fā)生，但我年少生活不滿足，情感不飽和就輕信了，海綿樣對水態(tài)度接受，不分清濁吸收在灰白雜合腦漿，變成我思維判斷是非觀，被那些圖案，精心編織虛假人生欺騙了。對華而不實東西沒多思想，造成思想混亂，把人生經(jīng)驗也顛倒了。相反，我不及不讀小說的人，沒她做事好，她對真實事判斷有明顯優(yōu)勢。

我少年崇高偉大理想，說起來就像笑話，被人哧笑。先人都是俠，都當(dāng)游俠，在靈童新豐北落戶再無聲息，可能過有老婆有娃日子，也可能被黑吃黑掉了，在官看來，流氓殺流氓，又不傷及無辜，節(jié)省了人力財力。

我不是想造反，十三歲鼓涌著情緒，為人民和大眾，為實現(xiàn)不平凡宏偉基業(yè)，心一直收集偉人成長故事，身流先人俠義熱血，想領(lǐng)一幫子人上秦嶺，在太白華岳頂頂峰把紅旗打起，干一番崇高偉大的事業(yè)。

我不占地為王，我不亂干，期待著機會。可社會越來越安定，王越來越?jīng)]個性，沒才華，沒激情，不像曹操，不像領(lǐng)袖，更像愛哭的樂不思蜀的劉禪，沒激情，沒棱角，沒個性，更沒大作為，只顧和一群人完善制度、法律，用條款、限定的方框，管理人。盡管為王，卻是一個過渡，期待著平穩(wěn)交接。

第九章

40

當(dāng)天人多，帶的藥很快賣完，一身輕松回三平米房。那結(jié)構(gòu)不是房，是人家安放雜物樓梯。每月十五元，是我給疲勞身體充氣地方。

門上被廣告貼滿了。我又想著現(xiàn)在繁榮浮華了，但核武器夾著，外國導(dǎo)彈還沒準(zhǔn)星，萬一和別國鬧事，卻把導(dǎo)彈扔在我這，炸傷一大片人肉，我的王和人民怎么辦，索賠它耍死狗爛娃，是打，還是不打。

王讓我無比擔(dān)心國運，他不當(dāng)不當(dāng)豪杰，不會寫詩，不會填詞，連轟轟烈烈愛情也沒有，不風(fēng)流，沒美人環(huán)繞，這樣王，我為他擔(dān)心，又嫌棄，愛深，痛恨切。就像嫌棄爸爸媽媽還有花花，沒錢，不是大人物，帶不來榮耀和光彩，真沒把我生在城里一個能傳承做王的家。

當(dāng)我有王夢虛幻時，爸爸和茍老師在改變我的臆想。盡管爸爸護我，在這個問題態(tài)度卻堅定不移。我也堅定不移，因為思想是出爐磚，七七四十九天烘烤，早沒了韌性和柔弱水份，無法改變形狀，那習(xí)性在泥土埋藏二千年，怎能靠打罵來扭曲改變。

不光是晚上靈魂遏止不住，就連白天賣藥也常常懶散，不圓粘子，甘愿少掙錢，做啞巴生意。滿腦子看過書變成記憶，灰塵樣撲閃開了。我知道怕什么，想什么，長期積年抱著愿望，卻不敢承認(rèn)。晚上和些超人交流，二百年前叔本華冒出說透我，說意欲是動力，智力為意念和欲望服務(wù)，他說意欲是根，深埋黑暗，潮濕地底，智力是樹朝天頂葉冠，伸向光明陽光，干燥地方。中醫(yī)書說癢病，潮濕中得的叫濕疹，要燥濕止癢。意欲是活動的，顫動的琴弦，智力是共鳴箱板，由此產(chǎn)生回聲。也就是自我意識，他說的生動清楚，我懂了，明白做什么，為什么做的原因。由此感激他。

我心魔了，想返回自我，不認(rèn)壓榨我的爸爸，想剔骨還他。剜肉媽媽還不成了，她地下睡了很久。

佛家話說九轉(zhuǎn)輪回，是這輩子做下苦人，上輩子做了不好事，比如偷人做奸，不算太悲慘，要么會讓托生成豬圈的豬。

土地越來越少，公路越來越寬還不夠用，架子路多了，頭上的公路和鐵路遮住陽光，種糧食的地少了。政府開始平墳，政策厲害，人不得不平。衛(wèi)星看見的墳頭，一片人屎樣，焦黃，沒人把莊稼種上面。清明上墳，爸爸用鐵銑卷土包，像架子車栽一車糞大，墳頂壓了紙，點燃香火蠟燭，咚咚響二踢腳。王陵還那么大，成了旅游景點，人修了玻璃頂，在門口收門票。

一個腦子混亂的娃，愛時空交錯，未來和現(xiàn)實纏繞不清，身份和心變換倒置，就像在時空，沒時間和前后概念，下飛船又上那飛船，我知道自己清醒，但清醒被人認(rèn)為腦子有問題。我和奶奶一樣，把我當(dāng)做王，盡管沒有王臺，相信我是王的人，也一個接一個死去。

說說元旦吧。

埃及在尼羅河邊人用竹竿記日子，發(fā)現(xiàn)河每隔三百六十五天漲水，追趕人跑。第一天潮頭和太陽天狼星同時從地平線上來。把這天叫元旦了。是記年第一天。

在夏朝日歷，把正月初一叫元旦。

王是干啥呢，我一直想，領(lǐng)袖也是王，只不過這個王，拖老虎尾巴。很多東西，都暗藏玄機，需要解密鑰匙。王是吃王的，是大型嚙齒動物。我脫離了母體，又很早斷奶奶，讓匱乏瓜菜食物將腸油揩干，像抹布一樣。多纖維素食厲害。爸爸給誤吃鐵釘圖釘娃們，不讓驚慌失措開刀，給一把韭菜芹菜讓牛馬樣吃在痰盂拉出，用通火棍撥著尋，果然找見。

那東西吃多了，讓四肢萎縮疲軟，支撐不起軀體肢干，生命離開了飽食，精神就培養(yǎng)不起了。我變成運動中狂風(fēng)駭浪中的光焰，不說照別人，吹口氣呼吸也跳躍不堪。

王旗變幻，破滅了善良人幻想的，卻支撐的惡人的欲望。達爾文把人當(dāng)動物看，說一個物種太多，就發(fā)生場革命消滅自己，這叫生物革命?？铸埗嗔瞬艣]食物，連空氣也少了。死的恐龍變瘟疫，最后不見了。那曾經(jīng)利刃斬斷了頭顱、手臂、腿股，隨著體內(nèi)充盈氣壓，找到了奔涌峽谷通道下起血雨，空氣結(jié)著細(xì)霧，風(fēng)將腥氣吹得到處是，四散開來，瘟疫靠這些血肉腐爛發(fā)酵，變成細(xì)菌滋生溫床。

上帝看不慣人消滅人，按這塊熱土傳說，目連劈開地獄門，放出八百萬惡鬼，跑到外面化成人形，四處游蕩，在世界上搗蛋，玉皇大帝讓造反殺人，一個個收回去，不再騷擾人間。

目蓮救母戲完了，奶奶講戲后面楊宏受縛。說目蓮在地獄救他媽，把豐都城打開了，放走八百萬餓鬼。這些餓鬼在世擾亂生事，不得不太平。玉皇大帝發(fā)愁，但他有辦法，叫目蓮下界。目蓮化黃巢托生，造反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可沒殺夠數(shù)，其中一個不見了。

檔案柜里有老鼠，把生死薄咬了。正好把這人名咬掉。這人殺漏成幸運鬼，他是楊宏，住驪山下活一百歲，又一百歲，又一百歲，一直活下去。活到八百六十歲，小鬼天南海北尋遍，就是找不到。小鬼敬業(yè)，在人多處出洋相，?；佣嚎礋狒[人說話。

那天跑到楊宏村，楊宏聽說來生人，人愛看熱鬧，也去了。看兩人用鋸鋸碌碡，列下架式，拉的咔嚓咔嚓，楊宏忍不住，說，我楊宏活八百六十一，沒見過鋸子鋸碌碡。

小鬼笑了，嗨，你在這哩，把你尋這么多年。鐵索套住頭就走。楊宏是八百萬最后一個，因為多嘴被尋走。

奶奶說的，讓我不自覺地摸嘴，生怕我也是個鬼，被鬼尋走了。

活著的奶奶和我一起，在月亮底盤腳紡線。六月天，熱，澇池蛤蟆歡快，一聲長長短短，和遠(yuǎn)的禹河、戲河、靈口、童河蛤蟆，遠(yuǎn)近叫個不停。夜靜聲遠(yuǎn)，分外清楚。我和她辯經(jīng)。

我身影被月亮投在她身，壓住她，手在她半聾耳朵一打，拍死紡線車一樣嗡嗡叫長腳蚊子，高聲說，蛤蟆為啥叫歡勢，還響？

奶奶不拍打，也不站起，只攪動一圈紡線車車，回答，娃，蛤蟆直腸子，所以叫歡勢，和聲響。后來我拍一下，她攪動一圈。

我說，箸籠也是直的，為啥不響？

奶奶答，箸籠是竹筒做的，圓的，所以不響。

我速度快了，說，那銅鑼鑼是圓的，為啥就能響？

奶奶答，鑼鑼是銅的，所以能響。

我說，洗臉盆子是銅的，為啥不響？

奶奶答，臉盆底太深，所以不響。

我說，廟里鐘底兒更深，為啥能響？

奶奶答，大鐘是鐵的，所以能響。

我說，鍋也是鐵的，為啥不響？

奶奶咯咯笑了，紡線車隨身體搖晃，不攪動了，說瓜娃些，鍋不敢叫，鍋要是叫響了，咱家就莫得吃的了，都得把嘴吊起來，當(dāng)鐘敲。

完成功課。奶奶讓把盤成菩薩腿搖搖，搖起來一起睡覺。

41

十月初一，是入冬第一天，后一天比一天冷了。人怕地下人缺衣少穿，除了香燭、紙錢，還有把衣化給先人，叫送寒衣。十月初一，又稱燒衣節(jié)。有地方，人把紙封在紙袋中，寫收的和送的名字和稱呼，和郵局寄包裹一樣，人認(rèn)為陰陽一樣，有錢能買衣穿。關(guān)于這說法，有人告訴我一個騙人事。

兄弟一起開紙廠，哥哥家紙賣不出去，女人半夜死了。他哥傷心欲絕燒紙哭：我跟弟學(xué)造紙，造不好把你氣死了。我把這紙燒成灰，解心頭之恨。燒完又抱一捆燒，燒了一陣，聽見女人喊：開開，我回來了。把棺材打開，女人裝腔作勢唱陽間錢能行四海，陰間紙在做買賣，不是丈夫把紙燒，誰肯放我回家來？女人說，剛才我是鬼，現(xiàn)在我是人，我到陰間閻王讓我推磨受苦，丈夫送錢，有小鬼幫，有錢能使鬼推磨。三曹官向我要錢，我把錢送了，他開地府后門，放我回來。他哥裝糊涂說，我沒送錢給你？女人說，你燒的紙是陰間錢。一傳十，十傳百，遠(yuǎn)近人都買紙，燒給死去親人。女人還陽天，十月初一，因此人在這天祭先人，以示懷念。

人死了，其實不算完的。七是一圈，死人過頭七，二七，三七直至七七，才被忙活人忘了。

每年十月一，會給奶奶燒棉衣棉褲，借香火寄錢?；ɑㄌ嵝盐遥尯脛邮值奈爷B紙褲紙衣，塞上棉花到墳頭燒了。姐和做媳婦花花沒資格燒。黑蟬和花花以前男人，她不要我管。蒲公英姑們燒自己的，她們和花花關(guān)系不好，從不回來看。親戚心淡，嫌棄走路遠(yuǎn)，在十字大路口，黃土疙瘩畫圈剩個門洞，對著埋奶奶方向燒了，了結(jié)心事。

什么都進步，卻我不進步，一直尋找做王夢，把日子朝后退。

我還有一個嗜好，本來不好開口說，現(xiàn)在說了。

我不吃土，不玩泥，而是喜歡手指塞進洞穴和縫隙，不要太大的，不要空洞感覺，剛好一指頭粗細(xì)，有蟬洞，有八虎洞。用水和尿灌，用女人頭發(fā)，細(xì)牛尾巴毛，狗尾巴草伸進去，扎它頭和身子，它不高興，用爪子抓，用鉗子嘴咬，六個爪子抱草稍子，一提了出來，它故意松了，我把食指塞進旋轉(zhuǎn)讓塞更深，指肚前感覺那奇妙感覺。還有鼻孔，耳朵孔、看人吃東西我饞嘴，盤踞窩窩細(xì)白撓蟲的勾子眼，女人身下溝渠，旋轉(zhuǎn)扭動，都讓我其樂無比，興奮和自然滑落輕松。

這游戲和嗜好，我?guī)Щ蜻z傳出的。對沒長大的我來說，每次爬在地上，樂而不疲，小膝蓋跪著，身體份量不算重，地面也軟，我能不受傷。手指頭伸進去，指頭肚涼颼颼，轉(zhuǎn)動時，能更深進入，低低電擊出，麻癢，讓我沉迷這項運動。

站起身時，膝蓋跪的地方，兩個好看，圓圓痕跡。膝蓋粘細(xì)細(xì)，干干草屑，還有顆粒狀土丁。土丁頂出坑坑，窩窩。紅紅的，只有別人看見，自己顧不上。為這樣嗜好吃過虧，將柔軟指頭肚錯放蛇洞，被扁頭東西尖牙咬了，幸好毒性不大。北方蛇好，沒有高山蛇毒惡，蛇咬人很少死。才有我坐著活著，想著玩著，虛度日復(fù)一日無聊的生命。

人講究順乎天，理所應(yīng)當(dāng)。世界早有天定，并不是不可斷定的。幾千年前，一次飯后穿越歷史，又把我當(dāng)做高坐王臺。那日我看一本書沉迷，是寵臣送來逗我開心。

到后半夜，月亮清水樣鋪滿院庭，風(fēng)吹影動，樹和竹葉婆娑響，光影水紋蕩漾。竹簡重，盡管削薄細(xì)，字號小，王看一個要嘩啦綻開，批完后扔一邊，被人拿出去。每天汗牛塞屋，舊的不及看完，新的過來了，連軸轉(zhuǎn)退不了。每個過目，個個不能放過。為了民生，不能錦帛書寫，國家公文用錦帛，得多少人少穿衣。因此要求寫的人廢話少。寵臣才華不錯，我挺喜歡，他向王推薦人才。他學(xué)問不及王，在王面前顯不出高明，卻比群臣高，他在王面前是怯王權(quán)。

啪啪聲?？吹胶锰?，燎扎了。

爽，雙手擊打條案，讓手和條案彈跳。哆嗦了衛(wèi)士，大腿內(nèi)頰肉抖索，心抽起吊在半空，以為哪個倒霉蛋大禍臨頭。悄悄勾頭，看王笑，手舞腳蹈，他放松了，知道看了好文字。他們希望王快樂，也不緊張。誰不犯錯，王這犯錯，意味刑徒與殺頭。國家沒刑徒，許多工作咋辦，長城咋修，陵園咋建。話說伴君如伴虎，你不身臨其境，是理解不了的。

水德星君，寵臣稱呼王，王有點詫異，稱呼背后是不是有壞，叫王不好嗎？寵臣是專拍馬屁的人杰，愛找理論通道，自圓其說，顯得我是順應(yīng)天理。

五德始終說，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相生，黃帝是始祖，大家認(rèn)為，尤其女媧升空，在半坡結(jié)束了。人會結(jié)網(wǎng)撲魚，生產(chǎn)多，空想時間多了。狗尾巴草種子，被屎尿澆灌基因變了，結(jié)構(gòu)復(fù)雜變黃澄澄小米。

黃帝德土，黃色，夏禹木，木氣強盛，克土，建立商湯，商湯德金，金克木，建商，周文王德火，火德強盛，勝金建立周，代替周是水，水德勝火德，王朝更替，天意如此。每德興，天都降落祥瑞。秦文公斬黑龍，更有理由信王是水德星君了。

幾千年過去，現(xiàn)代君王也是水。

這些又聯(lián)系我想起一件往事。

四歲半時，城門來了和碎娃一樣身型如狗爬行人，背鍋出肉疙瘩，那人是瞎子，用沙盤占卜。堡里人不關(guān)心自個，卻關(guān)心十年后是不是盛世，誰當(dāng)主席，誰給幸福日子。

瞎子紅眼，爛眼角，翳肉多出，白黃眼屎多，臉不洗，不照鏡子，形象差了。別人問事，他都不說，要個盤子，篩子搖著，將沙面沙均勻漏下，一個籠蓋住，一個竹竿在上畫，開始一個點一個點地出來，三個點，斜寫橫了，別人看出來了，慢慢是個江字。

大家明白是誰，但老太太在監(jiān)獄，咋出來當(dāng)主席。

爸爸那時看病出名，臨時招到醫(yī)院做主任，有條件看人民日報，和以往一樣端罐瓶大茶杯，老茶新水燙他嘴，就擱在方桌上，看見頭版下角，名片大消息說那女人死了。他驚訝那女人消失十年，卻用打好結(jié)的褲帶勒死了。

爸爸更相信，將來領(lǐng)導(dǎo)不是女人。

沙盤還有字，前面字讓人費盡了心，也就沒記住。人一直蒙著想不出是誰，覺得瞎子天書蒙人騙飯吃。

實際我說這些，肯定有人說這娃造假話，還帶封建余孽思想。千真萬確是家門口舊事，我站著地，頂著天，摸著頭說，千真萬確的。我要說假話，就是誰家女婿。

可惜瞎子死了。后有人尋，只知道姓徐，沒結(jié)婚，沒后代，那門絕技時空穿梭樣，煙消云散了。但記住了瞎子生前話，中國這塊地適合水，潤澤之氣，才能做王。不適合有石頭山峰，和金鐵屬性的王氣。

上學(xué)前，我還學(xué)了首歌。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光吃王洪文

王洪文，踮踮腳，

半夜起來壓饸烙

長的長，短的短

先給江青撈一碗

江青吃了不要臉

想當(dāng)主席沒人選。

還有一個，我編得：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

光吃王洪文;

老虎不吃鹽，

也吃姚文元;

老虎不吃蒜，

還吃吳法憲;

吳法憲，騎車子，把蛋磨蹭三截子。

我那時學(xué)自行車，由掏腳改騎大梁，腿還是短，只能雙腿岔開，鐵桿大梁把蛋皮磨爛了，那感覺燒辣，所以喜歡人家編的這段子。

42

世界有人研究前世的王，死了若干年，就有人研究墓，就像作家死了，活人經(jīng)歷了他寓言式歷史。才明白他是超人，研究他書里文字和思想?；钪?，生前老有心事牽掛，解不開心結(jié)。王就怕死了，被后人盜墓亂了清夢。想盡辦法深埋。領(lǐng)袖活著想共產(chǎn)主義人無產(chǎn)純粹，但無比擔(dān)憂后人腐敗咋辦。還是壞人好，只管生前活著，那管死后橫浪滔天，把世界淹沒了。

挖了多深，才見地下九泉，才是陰冥的地界。那要透過九泉，要千米深淺才算夠。說不清為啥有叫郭沫若的想挖墓，他不光是想挖我的，還想挖女人武則天，他也夠缺德，不知道抽哪門風(fēng)，就為滿足他窮極一生好奇心。

他不知道王兩千年習(xí)慣幽冥，濕潤空，無氧狀態(tài)，平衡穩(wěn)定，被他們說文物不變化，如果貿(mào)然出來見光，就會噼噼叭叭煙消云散，件件沒有了。象牙有多結(jié)實，會馬上由白變黑，被空氣磨成了粉末。他說不開挖，沒道理沒價值沒魅力，他是副總理，不知道挖不挖，肉都在自個鍋底依舊。還是陜西人靠得住，不讓他用銑啟土。這樣也對，更神秘，能每年一次次，吸引好奇金發(fā)碧眼人，把外匯交給我們利于民生。

實際世界該干什么，好多年前阿波羅飛船上了天，踏上月亮地，才發(fā)現(xiàn)不亮堂，灰蒙蒙一片陰冷出奇?？匆娢邓{(lán)壯觀地球，每天變化天氣氣候，滋生無限生命，拿出有效距離比較，才知道它是激動的，最羨慕的，更應(yīng)該在浩瀚宇宙維護和保衛(wèi)的。

天下莊子朝陽開，坐北朝南，和坐江山皇帝一樣?？晌壹蚁訔壋鲩T見山，南邊是山，山前是墓冢。唯一家從北開，看豁亮天地接壤，東摟殷紅朝陽，西挽似弓彎長河。不光現(xiàn)在這樣住，先前我墓冢也這樣修?；实勖婺媳北?，但我坐西朝東，若干年，靈童人搞了百名騎步士，朝西開來，真是無知，大概把我當(dāng)項羽看了。

項羽是個賊，劉邦會籠絡(luò)人心打敗他，還把對他功蓋齊天的韓信安十大罪殺了，其中有一條不該饒恕罪。韓信開始投靠項羽當(dāng)守門官，覺得大材小用，改變立場投奔漢中王。翻靈童山見放羊娃仰巴朝天頭枕胳膊睡。一個風(fēng)水先生見了嘴說好穴好穴，此是天機，不可說。他這樣韓信糾纏，被糾纏沒法說了，這娃身下是上穴，有人把父母埋下后輩必有帝王出。說完，再叮嚀不要給誰說，韓信嘴應(yīng)了，心卻盤算了，怪不得他這大才學(xué)沒用場，原來祖墳不行，爸媽埋這里不就成王了，可他爸在楚國，遷墳項羽還不抓住殺了。他媽沒死。他把羊打跑，叫醒放羊娃說羊跑了，放羊娃去找。他把他媽生辰八字寫下埋了。到了漢中果然當(dāng)了王。殺他時，就是靈童山上活埋母。西邊去黃溝村前大墳，就是埋他媽地方。

劉邦對王墓讓人保護起來，安排二十戶人住陵上，算是看陵人。

王的頭朝西象征日落歸西，生命跟太陽走。事死如事生，頭里說了我活著，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所以要軍隊陪葬。陵和山有通道，每逢下雨天，地上人聽陰兵人歡馬叫，熱鬧異常。

王由十三歲開始修陵，讓智人們設(shè)計，八十萬人比胡王修金字塔多八倍，戰(zhàn)鼓天天催著干活。修了三十六年，費盡心血。試問人生有幾個三十六年。王能改造自然，改變地貌。像喝令三山五陵開道，我來喏！為百面戰(zhàn)鼓我用了心。人無頭不立，要強人出頭，有王號召才能統(tǒng)一團結(jié)，就像一根竹子易斷，一個掃帚斷不了。修陵是家族傳統(tǒng)，保證世界是我家。那陣又沒喇叭。盡管愛國表現(xiàn)是國家行動。犯人和民夫不像士兵有意志。民夫怨氣滿腹，沒心情干活。王看一段干得干歇的歇，立馬從背拔長劍將監(jiān)工的揮為兩端，大喊叫，我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滅六國雄，統(tǒng)四海五湖，讓車一個軌，書一個文字，難道做不到修陵人一起干活。

剎間，人相覷啞口無言。寵臣看王發(fā)怒，趕緊說，王不愁，我有一策。王昂首說有屁快放，少藏著掖著，沒看我惱了，快講。

他說修陵得像統(tǒng)一天下，尋察山頭高地，置戰(zhàn)鼓百面，以鼓聲定行止，行同行，止同止，食通食，打馬跑山找大水溝東側(cè)，看準(zhǔn)那山頭派兵削平，放了一百面戰(zhàn)鼓，號令工地上行動統(tǒng)一。天下山巔都峰刃壁立，唯獨大水溝東側(cè)山頭，是平展展一塊。

戰(zhàn)鼓響十二年，隆隆聲中，人在平地堆起新山。

技術(shù)上不用說，挖到泉水，用燒滾銅汁澆鑄加固，墓宮修宮殿樓閣，百官相見位次，還放滿各種發(fā)光珍寶，鑲嵌天空蔚藍(lán)色幕頂，象征日、月，二十八宿。下是河流百川、五岳九州地理形勢，用機械澆灌水銀，象征江河大海不息川流。墓中點燃萬年不滅的，在深海獵殺的鯨熬成膏的明燈。墓周精兵巨型兵陣，體現(xiàn)至高無上權(quán)力和威嚴(yán)。一百二十米高封土，全從外運來篩去蟲卵草根黃土，在鍋抷抷炒蒸熟培上，再層層夯實。也是為只長石榴樹，為啥軟棗石榴好吃，就因為長在地宮上，地下貢河地溫高。

監(jiān)工在封頂時，讓工匠來看戲，他手不細(xì)，跑了一個做瓦楞人，那人埋名隱姓做瓦罐生活，讓這地多了門手藝。

鐵桶江山咋會倒臺，王一直疑惑，后知道有人下蠱。也就是江湖人講按蠱。仇人是霸河龍王。

驪山前有條溝，北邊修陵，為保證陵安全，人工修條土嶺擋住水路，讓水繞開。在陵東南這條橫向又寬又高嶺，東西五里長，人叫五嶺。人常說，南修五嶺，北修長城，五嶺說這條。驪山地帶屬霸河龍王管，五嶺擋住了路他不高興，常找我不是。

他褲襠夾云各處跑，看一個老漢擔(dān)飯到十字路口，向南走幾步折回來，覺得奇怪，下云化個人形狀，上前行禮，說，叔呀，有啥為難場事，給娃說下，看我能幫你不。老漢一看面前人問，勾起傷心事，眼淚流了。說，你幫不了，我兩個兒被大王拉走，大娃子在北修長城，二娃子在南修五嶺，家里沒人，我得給送飯，有心向北送大娃，怕二娃餓著，有心向南送二娃，又怕大娃餓著。心里為難，拿不定主意。霸河龍王聽了，高興了，覺得拿住了把柄，跑天上把看的不忘記添油加醋給玉皇說了。

王被請上天對質(zhì)，玉皇大帝沒讓走。王在南天門王和霸河龍王結(jié)仇?；貋頉]多久，王給煩死了。工程還豐碑樣站立那里，霸河龍王心不平，盛怒下刮風(fēng)下雨，雷鳴電閃，一直下七天，沖走好多石頭沙子，終于把五嶺沖開。他心急，水到陵前歪了，沒把陵墓沖開，在西邊沖開溝，人叫沙溝。

他把禹河弄漲水，把河岸向南移動成弧形。人都擔(dān)心陵遲早一天，王陵墓也被小子沖垮的。

還有一個說法，為什么傳二娃沒傳，就是被神神暗算了。

王遵循國家傳統(tǒng)，事陰間如同陽間，把墓穴選在背靠山，腳蹬水地方。穴位一定，叫人修開了，人不干活，背后罵我臉燒，背撓。也驚動一個千年神神，扮風(fēng)水先生來看陵墓。

他到墓前嚇了一跳，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摧毀一種思想和信念太難了。連神神都那樣想。神神胡子多主意多，坐墓前自個唱。他笑把墓穴看錯了。監(jiān)工兵告訴王。王想天下之濱，莫非王土，什么都是我的，我就是大家長，誰還這么狂傲，祈求一語驚人。說狂話的文人，我都能湊一起坑殺。多殺一個怕啥。

王讓人帶他過來。王崇拜神神，不生不死，無所不能，王看是不是神神，聽他說是否真有道理，要是妖言惑眾人，當(dāng)場埋他全家。

他胡子衣帶飄逸，走路腳步不移，人朝前就像滑冰，他見世面多，不跪我，只點頭拜一下，端立在那。他說書倒核桃說了，你不知道你選的穴是蓮花穴，驪山由西向東像個簸箕樣，山溝和大梁，被太陽一照跟蓮花瓣樣，穴名也這樣來的。可你靠山蹬水，剛好把蓮花瓣破開，風(fēng)水跑光。哎呀，說話新鮮，聽起有道理，王趕忙問，你說穴選哪對，他變口氣恭維，說我不是凡人，不能隨俗，陵位放在蓮花瓣，坐西朝東，就占足風(fēng)水。都城在咸陽，坐西頭，枕在都城，朝東雄視世界，多美的事。

王心里好高興。他手招一只鶴翅膀一彈沒影了。真是神神，王信奉神神，一點疑心沒有。讓人口傳寫成廣告宣傳，人不罵王罵神神了。神神臉燒坐不住，晚上給人托夢說我陵穴按原來位置應(yīng)蓮花盛開，風(fēng)水全占。眼下穴在蓮花瓣，蓮花會爛，風(fēng)水會散。話不傳官府，小心漏風(fēng)。

也怪，王坐三年王臺，他家江山不見了。

幾千年后，王又一次應(yīng)運出生，金身從深土讓人看，沒被瞬間風(fēng)化丑陋灰燼。剛一露臉，被管理這片土地的政府人保護了。

43

爸爸從江湖退役，無事可干。花花本來和他相依為命，但最后也早走了，不和他相守。剩下他天天坐以待斃。

有個原因我得說了。

他失意趕走桂英，去郵局寄桂英沒拿走的錢被汽車掛了，左后輪及時地碾壓過沒感覺左腿，跳躍一下，車好像知道碾錯，又及時微調(diào)方向碾壓在健康無比，比一般人粗壯靈活右腿膝關(guān)節(jié)上，一條真腿從膝蓋沒有了。車是西洋人造大吉普，讓車上人安全性高，飄洋過海給領(lǐng)導(dǎo)配的。這車預(yù)料坐車人喜歡急速，被車朝前催著奔。走路人少了安全，多了一個殺人不償命，無所顧忌殺手。

很早前沒路，踏的人多了變路，又被馬拉車踏多成馬路，橡膠輪轂?zāi)攵喑捎吐?。爸爸就被車掛倒卷進半個身體。自行車壓住他身體，高底盤車輕快地，超人跨欄樣跳躍過去，司機沒感覺掛了人，也沒感覺從人肉滾碾過去，把爸爸扔在路邊壕溝。路上依然干干凈凈，平面視覺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蛘咚緳C是孝子，急于關(guān)注前面路，期待早點到家看父母。

以后悲劇更多了，城外建設(shè)越來越快，地盤越來越大，比高爐還高的樓越來越多，地下鐵路也像沒頭地龍，四處亂攻，人沒越來越?jīng)]安全感。地方政府為了爭上游，縱容工地提前交工，高底盤拉土車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快，為了多掙錢，也縮減交工日期。

旗和我輕狂地騎自行車，在路邊被狂風(fēng)突起刮卷，進人車混合路面。我被風(fēng)摔出去，比紙片輕盈，靈魂飛騰了。

她身體卻像紙片鑲嵌在鋪柏油面上。這些清算，在以后再說。

戲劇一樣，命運被我多事地說出來，真實生活過于超越人椰子大頭腦，就像泥捏橡皮人，一次次爸爸讓我說出丟腿。為信仰，投入全民運動，為生活，投入全民運動。這樣說來，第一次事故，還有價值，為了社會主義初期建設(shè)，提高農(nóng)民生活質(zhì)量，讓水質(zhì)提高，糧食增長，只不過是每個麥穗，和每家戶水缸，都暗含著，稀釋無數(shù)倍爸爸身體上血花。后面那條腿，被急速工業(yè)時代興盛汽車，和人文明不匹配的必然消滅了。這些，也都是爸爸悲劇的必然。

我把這些傷害，都推理為爸爸少不更事，憑血氣旺盛殺長蟲太多，得罪了神神，他命軟，才遭此報應(yīng)。我命硬，別人說這今世報不上，要等來世報應(yīng)。

神神，也欺軟怕硬。對于屬羊爸爸，神神迫不及待報仇了。可惜那輛自行車，變成麻花，扭曲，不知道疼不。是它徹底完成了到人世界走一遭使命，用自己方便了爸爸，順帶報銷了另條好腿，讓他在這個世界沒有了一百九十八公分海拔優(yōu)勢支撐。

44

神神，到底有沒有，我不敢說了。

尼采把他的神神用嘴粉碎，他變成瘋子，被當(dāng)做行為錯亂人看押起來。想起沙盤做天書的瞎子，真不可思議，不是事后說他神奇，他確實讓人不解奧妙。

蟬娟男人愛打牌愛逛，幾天又不見，花花幫大女問瞎子，瞎子沒搖字，睜開空洞灰灰眼說，人不要緊。讓再說確切，人到底在哪個方向？

他說在不透風(fēng)四堵墻里，沒法回來。那浪子回來一對嘴，才知道說準(zhǔn)。他和幾個麻友打牌遇到嚴(yán)打，關(guān)在了看守所?？词厮氯颂幼?，用磚頭封了窗戶，就像是密不透風(fēng)，端端碰了個偏偏，說太準(zhǔn)。那種玄學(xué)也是科學(xué)，但沒人解透，和江湖騙人不一樣。

瞎子算卦那天，我卻沒關(guān)心這些，一個人跑在踏出白光寬闊的，不種地的田埂上，那么寬不光走路，為了給莊稼通風(fēng)透氣。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具體工作，用一根從光禿掃帚抽出身段光滑無比竹竿，那明黃色就像涂了桐油，清漆，攥在手里不磨手，實際汗?jié)n浸透的，手心沁出的人油。

我撒開跑小半徑圈子的小腿，追逐地里花頭上飛蛾。也是白蝴蝶，她渾身沾滿粉，用翅膀粘著，肢節(jié)動物樣管空身體，靈活無比。我把它認(rèn)作鬼蛾，和它水火不容。我在不太干燥空氣里，吱吱霹靂般抽出三下，斬斷了手足和膀子，零落在地上，抖索不停。老話講，殺人要見血，救人要救徹，對于敬畏的神神，是打蛇不死反遭殃，輕易不能動手。

爸爸心狠手辣，把每個都打死。鬼魅東西讓人不喜歡，我喜歡光滑清爽溫暖的。青蛙和蛇冰涼身體，我不喜歡。我天性暴戾，本能地厭惡，見一個滅一個，極端地消滅人虱樣消滅精光。

那生命太強大，只要有莊稼，有水草，就密密麻麻層出不窮，世世代代。反倒讓我氣喘吁吁，也狂冒熱汗。我把消滅它變成一種樂趣和使命，像游戲樣繼續(xù)做下去。

45

長期在吃住牽掛和苦惱，我希望做王的高揚品質(zhì)蕩然無存了。變得萎縮，王的氣概不見。但心底還埋著心性，那被爸爸用各種帝王將相傳奇栽培活了，更改不了。賣藥生活緊張，也是生怕惹事。外面被人欺生。我低頭不多說話，不爭強斗狠，因為后背漏風(fēng)沒靠山，頭頂沒乘大樹，防止天陰下雨，就不能出攤掙房錢。在社會賣藥謀著生活，為嘴不餓有地方住，有衣服穿，和一日三餐。我和過去爸爸一樣游走江湖。

生活中我是碎娃，在現(xiàn)實痛苦很難把心性抒發(fā)出來。但信念依然堅定，拔除不掉。

王臺的高陵不再高大，封塚原先如山，已被風(fēng)雨消耗腐蝕，變成小土堆，宮墻殘缺不全剩半截子，祭奠寢宮也不在。在兩千年前被燒了。墓里棺材在汞河飄搖自在，巡視山岳百川。魯班做的金雁在飛翔。魯班能呀，早做木雁在半空里飛，一直飛到宋國城上。

那年我出生日子，簇?fù)淼能娛勘蝗擞蔑泐^刨出，就一直被人在刨。過去秋風(fēng)掃落葉，殺了多少信仰人，卻不想顛覆在信仰堅定的人手上。那年刨出大馬車，引起人震驚和關(guān)注，成了世界第八大奇跡，二十一世紀(jì)考古史最偉大發(fā)現(xiàn)。

其實是狗屁。

他們在坑頂蓋房成了博物館。有人以為是王坐的。其實王坐九乘六馭，禮定的儀仗，但王怎會開口給說這些道理。

世界從此熙熙攘攘。各種聒躁聲音不絕耳起來。那穿透千年時空神靈附體，不可無法阻擋來到世界。

我神靈進入不同時空，在夢里無意接通。我常看見過去，以為自己是王，鐵甲出土正是我的生日。

那天下午兩點，媽媽底下宮門打開，但我調(diào)皮不出來。露出腳尖提前試探，感覺到陰森冷氣，也感染媽媽打寒戰(zhàn)。我被寒戰(zhàn)驚著腳尖收回去，讓人緊張又沒脾氣，說我寤生，要故意害母親命。羊水流滿整面大炕，滲透厚厚被褥，部分不甘寂寞，從炕沿蜿蜒滴嗒，媽媽像在牛奶奶汁液里淹著，頭發(fā)，挨地面半身都浸濕了。

她大聲嚎著，不斷扭身子就像斷半身的長蟲。她攥別人的手，手指甲掐進半寸，不讓人順利操作，她感覺在拉救命手。別人讓她像拉屎尿使勁，其實有生養(yǎng)經(jīng)驗的她知道。媽媽不是生手，媽媽生姐姐在地里還回來燒鍋做飯，姐姐太小，小的讓沒感覺分娩。撕裂痛也沒有，就被油光水滑羊水洶涌而下沖在褲襠。比尿尿輕松。我生得太難，像試探世界太平不，是不是來的最佳時。像在冰層走路，每一步小心翼翼，腳尖踏到實處，才輕快挪動二步，不讓底下裂開。

我膽小和狡猾，生怕出溫床回不了。盡管臍帶纏繞脖子危險，皮肉被淹泡蛻皮，但還不下決心。子宮一個勁有力收縮，地震樣搖晃，我腳尖露出不等人抓住，又倏地回去，讓空喜歡一場。實際我錯過看媽媽底下，毛茸茸隱蔽雜草樣護著我，像灌黃鼠洞口，里面光潤水滑，外面細(xì)長窄葉草掩蓋，讓我處于特別安全狀態(tài)。幫忙人本來權(quán)威，卻被媽媽叫的亂了心性，把人送醫(yī)院破肚膛。急躁醫(yī)生刀重了，幾乎割爛頭皮。

我懷得低，嘴耳朵眼睛鼻子噙滿羊水，我不出聲，被手掐鼻子逼吐出。粗手掐豆芽菜樣大腿，我才哇哇使勁哭，可惜沒人搭理。大家看筋疲力盡媽媽死活。其實她不生我也出來，刀子不豁開肚皮，也得按時出來。只是人性子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