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海域遼闊,資源極其豐富,僅就魚類資源就有3000多種!而且由于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和氣候條件,魚類生長得特別快。
海南島在南海中,海南漁民、特別是東部瓊海、文昌的漁民,自古就有闖南海的風尚。他們在生產(chǎn)實踐中,總結經(jīng)驗,形成更路。又用這種更路來指導航行,逐漸地形成了“更路簿”,并祖輩相傳?!案凡尽毙纬捎诿鞔跗?,即鄭和下西洋之前的明初,盛行于明清及民國,存在了600多年。海圖以及衛(wèi)星導航普及以后,“更路簿”進入歷史,成為南海海洋文化遺產(chǎn)。
“更路簿”作為一種民間文書,蘊藏于漁民手中。過去,每個開船到南海去的船長都有一本“更路簿”?!案凡尽笨倲?shù)到底有多少?是不可能弄清楚的!學術界在1987年以前,曾經(jīng)征集到10種“更路簿”和一幅漁民繪制的西、南沙地理位置圖,作為“內(nèi)部發(fā)行”在研究者中間交流,沒有公開出版。2010年開始,筆者為了向?qū)W術界提供更為全面的研究資料,特別是為國家在南海維權中提供重要的法理依據(jù),又多次到文昌、瓊海等市進行田野調(diào)查,新收集到14種和一幅“西、南沙群島漁業(yè)更路圖”。
南海諸島主權的歸屬,主要看歷史沿襲和實際控制。而“更路薄”在這兩方面都有力地證明中國對南海諸島及其鄰近海域的主權是不容懷疑的。
南海280多個島、礁、沙、灘,且不說漢、唐史籍明確記載了我們祖宗最早發(fā)現(xiàn),并有古代南海諸島的“古”地名為證;就是海南漁民,早在元、明時就到這些海島上活動并對其命名。漁民的命名,全是海南方言稱謂,鄉(xiāng)土氣息濃厚,被稱為土地名或瓊?cè)怂酌?,又稱“漁民地名”。這個地名體系,除了以漁家口述形式流傳于民間、世代相傳以外,可考的是以書面形式記載于“更路簿”的手抄本中。
如西沙、南沙群島的土地名,起源很早。不同版本的“更路簿”都把西沙群島的永樂群島稱為“石塘”,與北宋以后古籍記載西沙群島為“石塘”相一致。1973年海南行政區(qū)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小組在向潭門老漁民進行地名調(diào)查時所作的《西、南、中沙群島漁業(yè)生產(chǎn)和水產(chǎn)資源調(diào)查報告》(簡稱《調(diào)查報告》)中,載有土地名“鬼喊線”,它位于南沙群島的九章群礁;在明嘉靖年間顧岕的《海槎余錄》有“千里石塘在崖州海面之七百里外……萬里長堤出其南,波流甚急,舟入回溜中,未有能脫者……又有鬼哭灘,極怪異”的記載,“鬼哭灘”是南沙群島(萬里長堤)的九章群礁,且瓊粵方言,“喊”是“哭”的意思,土地名“鬼喊線”應是《海槎余錄》記載的鬼哭灘。這證明,海南漁民的土地名,最晚也在明代已經(jīng)形成,這些土地名與古籍的“古”地名相一致。這說明這兩者之間有一定的淵源,是歷史悠久的一脈相承。
又如蘇德柳本《更路簿》的第三章“駛船更路定例”:“舟過外羅七更是長線,連石塘內(nèi),北有全富峙、老粗峙、世江峙、三足峙,又有尾峙。舟過見此七峙,急急轉(zhuǎn)帆,用甲庚卯酉駛回。”這段文字,與明初水手親歷而寫成的《順風相送·定潮水消長時候》所記是一樣的,所不同的只是,《順風相送》描述萬里石塘有兩個特征:“內(nèi)有紅石嶼不高”,“近看似二、三個帆船樣”,而蘇德柳本《更路簿》的作者是海南人,對西沙群島十分熟悉,描述的石塘地段中的“紅石嶼”和那“二、三個帆船樣”的島是全富峙等七個小島和沙洲,也即今確指的西沙永樂群島?!按似咧拧奔磋『綅u、廣金島、一圓峙(甘泉島)、全富峙、老粗峙、世江峙和尾峙。這樣的記述,比起《順風相送》來,顯得十分清晰、明白。這也證明,漁民發(fā)現(xiàn)南海諸島的歷史極其久遠。
即就南沙群島的土地名,據(jù)統(tǒng)計有90處之多。說明海南漁民對南沙群島的了解是最全面、最具體的。他們對低潮時露出水面的南沙群島的島礁、沙洲和石,幾乎都給予了命名,對高潮時淹沒、低潮時露出的暗礁,也部分給定了名稱,表明海南漁民足跡遍及整個南沙群島,也是最早發(fā)現(xiàn)南沙群島的人。
這些記載,從側(cè)面佐證了南海諸島是中國人最早發(fā)現(xiàn)的。
對南海諸島礁的名字,自漢代起即有中國人的命名。但文獻記載的還不多。而在“更路簿”中,漁民為自己生產(chǎn)和聯(lián)絡時的定位、取向方便,給南海中136 個島礁起了“乳名”[1],這些“乳名”在漁民的口頭和簡單記錄中約定俗成。這些“乳名”也是漁民為了記述地域、辨別島礁、確定船位、指導生產(chǎn)而命名的,但這又為后來國家在法定南海287個島礁命定“官名”時起了直接參考作用。
漁民最先給南海島礁命名,都是以自己日常生活中常見、常用、常聽到的事物,依附于島礁的形似而命名的。如鄭和群礁的安達礁,白沙覆蓋,在陽光照耀下銀光閃閃,于是被冠上“銀餅”或“銀鍋”。雙子群島中的北子島和南子島,島上的樹木蔥蘢,海鳥和鳥蛋遍地,當年漁民登島一望,連聲贊嘆“好也!”用海南的瓊海話喊出來,就是“奈羅!”眾口相傳,雙子島就分別命名為“奈羅上峙”“奈羅下峙”。還有,有的島,在礁上行走時,沒有見到一貝一參,而水中也不見一魚一蝦,潛水下去也一無所獲,故稱作“無乜礁”,海南土話意思是什么也沒有。
海南漁民給南沙群島的命名,還曾被外國書刊引用。如1868年英國海軍海圖部編制的《中國海指南》報道:“各島俱有海南島漁民之足跡,以捕海參、介貝為活,頗多常年居留于此。”書中J.W.Reed和J.W.King 的《Main Route to China》文中寫道:“漁民稱為‘秤鉤’的一個島,大約位于‘南乙’南方三十英里。記載中的漁民為海南島漁民,‘秤鉤’、‘南乙’是海南島漁民對景宏島和鴻庥島的俗稱?!边@是外國人引用最早的南沙群島土地名。日本小倉之助帶隊到南沙群島進行所謂“探險”,搞侵略的陰謀活動。小倉在所著的《暴風之島——新南群島發(fā)現(xiàn)記》中,談到他在北子島碰見3名中國漁民住在一個窩棚里,雙方語言不通,于是進行“筆談”;并附有作者根據(jù)海南島漁民提供的資料描繪的地圖。在文字記述和地圖中,共載有雙峙、鐵峙、紅草峙、羅孔、鳥仔峙、同章峙(應為鍋蓋峙)、第三峙、黃山馬峙、南乙峙、第峙(應為秤鉤峙)等10個南沙群島土地名,是外國書刊記載南沙群島土地名最多的。外國書刊引用南沙群島的土地名,表明在外國殖民者入侵之前,在南沙群島從事漁業(yè)生產(chǎn)和居住的只有中國人,也只有中國人給南沙群島命名。所以,在西方殖民者擅自給西沙、南沙群島命名時,就曾采用西沙、南沙群島土地名,而且在西沙、南沙群島英文地名中,至少有9個是從西沙、南沙群島土地名音譯過去的。日本人小倉在所著《暴風之島——新南群島發(fā)現(xiàn)記》中也引用過[2]。
海南漁民為南海島礁所起的“乳名”,看似淺白,但因為是對南海島礁的最早的批量的對具體島、礁、沙、灘、洲等命名,故其中包含了中國人傳統(tǒng)古老的歷史文化。這也證明海南漁民世世代代與這里許多的島礁維系著生產(chǎn)和生活的關系。遠不是外國人那種路過、遠望、旅游或“探險”,而是親臨、長住、生產(chǎn)和熟悉。因為1983年公布南海諸島地名時有幾項審定地名的原則。其中“名從主人原則”就充分地考慮到漁民的命名而名從主人。又有“保持地名穩(wěn)定性原則”,1947年當時政府審定的南海諸島地名99個。這除了沿用歷來中國官方確定的名稱外,吸收了漁民流傳的“乳名”。連同歷代政府曾經(jīng)數(shù)次審定南海諸島地名,為保持地名的穩(wěn)定性,1983年就堅持“對可改可不改的地名,一定不要改”的原則。這樣有利于維護國家領土主權。漁民在“更路簿”中為南海諸島礁所起的“乳名”,連同典籍中所記“古”地名一起,證明了中國人最早為海南諸島命名。
史載,唐代貞觀元年(627)全國劃分為十道。同年,在崖州設都督府,督率崖州、儋州、振州。又據(jù)《舊唐書·地理志》記載,振州(今三亞)南面的大海全都是唐朝政府的海域。據(jù)唐憲宗長慶三年(823),工部尚書鄭權出任嶺南節(jié)度使,韓愈寫了一篇《送鄭尚書序》,點明了嶺南節(jié)度使管轄的范圍包括了南海諸島[3]。相應地,南海諸島上不少島礁后來發(fā)現(xiàn)唐宋時期的遺址、遺物[4]。
漁民的“更路簿”所記錄的,雖然是從明初開始,但漁民們每年有規(guī)律地到南沙群島海域捕撈,估計也有上千年!漁民的活動,對中國控制、管轄、經(jīng)營和開發(fā)南海更加具體化。
筆者在訪問瓊海市潭門鎮(zhèn)老船長許書琳時,他說:“海南島人有一位名叫符再德的,是第一個到南沙捕魚的,那是1286年(元代至元二十三年)。這是代代相傳的說法。我記得很準確!”他又補充說,可惜符再德沒有后代,不能家傳下來!
郭振乾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為研究“更路簿”作過詳細的調(diào)查。據(jù)他的不完全統(tǒng)計,海南漁民往南沙群島住島,住在什么島嶼名、住島人的姓名、住島時間、籍貫(縣、鎮(zhèn)、村)等都記錄詳明,先后記錄43人住島。又有“海南漁民往南沙群島死葬地點調(diào)查”,有死葬地、死葬者的姓名、死葬時間、死葬者的籍貫等,記錄 14人。另據(jù)《文昌縣志》[5]記載,文昌縣的符鴻光在南威島就連住8年,東郊鎮(zhèn)上坡村的陳鴻伯則住島18年。
據(jù)郭振乾記錄,王安慶,1911年生,文昌東郊鎮(zhèn)良田村人,1936年開始到南沙群島捕魚,曾住島6年。王安慶說,凡南沙有水井的島礁就有海南漁民居住過。郭振乾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漁民挖井的有南子島、中業(yè)島、太平島、南威島、西月島等,這些島水井的水質(zhì)較好;敦謙沙洲、南鑰島、北子島、景宏島、馬歡島水質(zhì)次之;鴻庥島水質(zhì)欠佳。老漁民蒙全洲說,在南沙有海南漁民住過的島礁多數(shù)有珊瑚小廟。郭振乾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有小廟的有北子島、中業(yè)島、西月島、南鑰島、太平島、南威島等,這些小廟和上述的水井歷史都經(jīng)歷頗長。在馬歡島上有瓊海市漁民黃德慶、黃守居、蔡家椿于1927-1930年住島時所建房屋的水泥地基。南威島有漁民所建造的水泥地窖。經(jīng)漁民種植椰子樹的島嶼有北子島、鴻庥島、太平島、南鑰島、中業(yè)島、南威島、馬歡島、西月島等。此外,太平島還種了菠蘿蜜、龍眼樹,鴻庥島種有菠蘿蜜。這些島嶼上還分別種有木瓜、香蕉、蕃薯等果木、雜糧[1]。
漁民們因為有政府的保護,能長期在島上居住、耕種和漁撈,甚至死葬在海島上。所有這些都說明,海南漁民是長期在西、南沙群島上勞作,他們與南海諸島是由一條探索、生產(chǎn)、生活、種養(yǎng)、死葬和精神信仰寄托等環(huán)節(jié)組成的完整人生鏈條,其中起關鍵作用的是生產(chǎn)和生活。這足證南海諸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人民長期生活和中國政府進行了長期控制和管轄的海域。而且,自古以來,中國的政府從未間斷過對南海主權的明確主張。
以上論述,可以證明南海諸島及其鄰近海域主權屬于中國。其實,要證明這一點,道理很簡單,邏輯也很清楚。中國是這一地區(qū)的文明古國,也是這一地區(qū)的航海大國。中國人長期在島上生產(chǎn)、生活,這也是為什么早期西方的探險家、旅行者、侵略者登上南海諸島后,發(fā)現(xiàn)島上活動的人們永遠都是中國人的原因[6]。
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參與了海洋文化的締造,并在海洋文化的氛圍中不斷開發(fā)和利用海洋資源。
據(jù)戰(zhàn)國時期著作《逸周書》中說,商代伊尹制定的《四方獻令》對南方各個民族的規(guī)定奉獻特產(chǎn)名單。這些特產(chǎn),古代的海南島全部具備:“請令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翠羽、菌鶴、短狗為獻?!保?]這些特產(chǎn),也印證了《左傳·襄公十三年》(前560)所載當時南方的國家君主“撫有蠻夷,奄征南?!焙汀皳嵴髂虾!保?]的記錄,秦統(tǒng)一中國后在南方設郡。由于造船業(yè)的進步和航海知識的積累,漢代則在無數(shù)次的南海遠航總結的基礎上,選定了《漢書·地理志》中所記的“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出發(fā)的南海遠洋航線。此后,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的島洲等陸地的不斷發(fā)現(xiàn)文物點、珊瑚石古廟遺址和水下礁盤上的遺物點以及沉船遺址,確證中國人民歷史上在南海上通航。
面對南中國海的海南人民,以海為田,而世代耕海,把南中國海視為自己的祖宗海,海南居民也因了南中國海而產(chǎn)生豐富多彩的富于海南特色的海洋生活習俗和生產(chǎn)習俗。
這些習俗,還沒有上升到文化的高度,所以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海洋文化。
海洋文化有一個嚴謹?shù)慕缍ǎ骸昂Q笪幕?,作為人類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和體系,就是人類認識、把握、開發(fā)、利用海洋,調(diào)整人和海洋的關系,在利用海洋的社會實踐中形成的精神成果和物質(zhì)成果的總和。具體表現(xiàn)為人類對海洋的認識、觀念、思想、意識、心態(tài)以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生活方式?!保?]
就海南的海洋文化而言,也和其他的文化范疇一樣,是有時代差異和地域差異的。
元代末年以前的海南海洋文化,應該說還是處于朦朧的自發(fā)狀態(tài),只是作為靠海人向海討生活而已,而元代末年開始海南有人冒險到南海捕撈,從那時起,即逐漸地認識南海并積累著船只駛南海的知識而逐漸形成“更路”,到明初起有了“更路簿”。“更路簿”是指導漁民航海方法的指引,同時也是漁民們開始逐漸自覺地認識、把握、開發(fā)、利用海洋,調(diào)整人和海洋關系的文化研究成果。這是海南海洋文化的時代性的表現(xiàn)。
至于地域性,不難理解,是由于海南島的地勢決定的。海南島中部山區(qū),地勢隆起,于次是山地、丘陵,緩慢下降而到沿海平原地帶,然后是沿海的海岸地帶。山區(qū)、丘陵地帶姑且不論,就是沿海地帶,東南沿海與西北沿海也不同。由于種種歷史原因,特別是因為唐宋以后,中國的形勢是隨著東南地區(qū)的開發(fā),經(jīng)濟重心轉(zhuǎn)移,徐聞、合浦作為早期的對外交通中心已經(jīng)逐漸衰落,從廣州到東西洋成為主要航線。這條航線決定了從廣州出發(fā)直下海南島的東部海域,這就促進了本島東南沿海的人民對海洋的依賴和對海洋資源利用的程度遠遠超過西北沿海的人民。這樣日積月累,“更路簿”在東南沿海地區(qū)產(chǎn)生并廣泛使用。
因此,東南沿海的漁民在使用“更路簿”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生產(chǎn)、生活層面、制度層面和精神層面的海洋觀念。而這三個層面彼此之間又相互關聯(lián)或者是相互重疊的。
生產(chǎn)生活層面自不用多說,過去只是在近海捕魚撈蝦,收獲也很有限;生活也單一,早出晚歸,最多也只是據(jù)潮起潮落略有調(diào)整,并無大的變化。使用“更路簿”以后到南海去,捕撈的產(chǎn)品不再是魚蝦,而是馬蹄螺、硨磲、海參、海龜、牡蠣和海人草等。過去賣魚,賺不了幾個錢,而南海的海產(chǎn)品可不一樣了。一船硨磲拉回來,幾萬十萬。
制度層面,漁民出海,每年秋風起時,乘東北風到南海海島去,到明年春夏間南風起再乘南風回來。生產(chǎn)制度也不一樣,幾條大船聯(lián)邦出海,每條船上多到二三十人,他們在島上“站峙”“行盤”作業(yè)。一般由舢板頭搖槳,在島礁上他們還指點潛水,捕撈馬蹄螺和牡蠣等。特別不同是,近海捕魚,一般父子搭檔,一齊下海,即使多人同時捕魚也絕對各干各的活,互相獨立的個人,出南海則另有制度,比如在船幫里,父子不同船;二三十人一條船,船上無戲言,船長是絕對權威,等等。
精神層面,即思想觀念層面。過去大海只是提供生活資源,這正如農(nóng)民對土地一樣,覺得付出勞動獲得營生資料,理所當然,而且每天都一家團聚,習以為常。到南海以后不同了,幾乎半年在島礁上半年在家,海島是半個家;大海變幻莫測,常有不測的臺風甚至是“強風暴”,可能全船覆沒,人生死由命。因而對海又愛又恨,到老年不能下海時又懷念,對大海的感情復雜得多了。家里的傳承,不再是漁網(wǎng)和漁鉤子,而是看家的本事——使用“更路簿”時的海洋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和航海經(jīng)驗。
這三個層面突顯了與此前的習俗不同,形成了完整的海洋文化體系,而這正是海南島東南沿海漁民積極實踐的結果。
海上絲綢之路是中國與相關國家在貿(mào)易、經(jīng)濟、文化及政治等方面密切交往的見證。自海上絲綢之路開通以來,中國與東南亞諸國的往來持續(xù)熱絡。明代以后,特別是1858年,瓊州成為中國十大開放商埠之一。海南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驛站,對海上絲綢之路的發(fā)展作出過重大的貢獻,海上絲綢之路也給海南留下了深深的影響。這一切,漁民的“更路簿”都發(fā)揮過應有的作用。
首先,海南在絲綢之路的貿(mào)易往來中之所以能發(fā)揮著橋頭堡的重要作用,是因為海南島的地理位置有得天獨厚的地緣優(yōu)勢。南海中的海南島,獨享南海的地理位置的特殊。南海溝通亞洲、大洋洲、非洲和歐洲,其地理位置在東西方文化交流和商貿(mào)往來中處于“十字路口”的地位。
絲綢之路中從南海到東南亞乃至印度洋,自漢代起即已經(jīng)有記錄。到了明代,因為有“更路”的指引,南海地域的通航更為明確、多樣。因為南海中主要島礁都有海南漁民的命名,這些名稱是絲綢之路上海南籍的船長和船員們必需的標志。這些名稱原本是根據(jù)海南漁民自己在南海中生產(chǎn)和生活的需要,按照自己的經(jīng)驗用本地的俗語約定俗成的。這許多名稱,經(jīng)專業(yè)人員的調(diào)查和整編以后,除了將一個島礁有幾個俗名的(如永興島有6個俗名)仍算一個,即將這些一名多寫整合以外,共有136個地名命名。其中西沙群島38個,南沙群島97個為多。
這些俗名,不僅是指引航路的路線圖,而且對所經(jīng)過海域的氣象狀況、海洋特產(chǎn)以及地質(zhì)構造、地形地貌、島礁方位和距離等作出初步的記錄,為明初以后的南海絲綢之路的交通提供了方便。
基于這些條件,明代雖然實行“海禁”,但南海中絲綢之路上的貿(mào)易往來仍舊十分繁榮。
其次,“更路簿”促進了海上絲綢之路海南民間貿(mào)易的繁榮和中國海外交通史的發(fā)展。
明代,禮部尚書丘濬是海南人,他是否知道他的故鄉(xiāng)漁民創(chuàng)造了“更路簿”,現(xiàn)在不可考。但他指出了明代“漕運”中重視河運的缺失,而力主海運的重要價值,這卻是史有明文的。在明代成化二十年(1484)上書,說海運值得利用。他說:“海舟一載千石,可當河舟三,用卒大減。河漕視陸運費省什三,海運視陸運省什七,雖有漂溺患,然省牽卒之勞、駁淺之費、挨次之守,利害亦相當”,并建議“宜訪素知海道者,講求勘視”[10]。然而,皇帝對此不以為然,不予采納。到嘉靖年間,腐敗的明世宗朱厚熜卻用“海道迂遠”為由拒絕了海運。
而在海南,極少數(shù)權貴豪紳,在一方稱王稱霸;讓海南“一家富而十家貧”,到處都是“人煙蕭索”。沿海如瓊海、文昌,沙地又不宜耕種。盡管明王朝海禁極嚴,規(guī)定“片板不許下?!保?0],甚至罷市舶以申海禁。但老百姓要活下去,許多人都耕海甚至鋌而走險,下海去:平時跑運輸,有人號召時則駕船參與海盜行列。沿海人民,不僅是疍民,連許多人家也都是“引賈四方,舉家舟居,莫可蹤跡”[11]。官方也無可奈何。
山高皇帝遠的海南島,“緣海之人,往往私下諸番貿(mào)易番貨”[12]。這些民間“交通誘引”愈演愈烈。甚至組織小規(guī)模的“散商”船隊。
民間的小本商人,仿照漁民出海的慣例,四五條船“聯(lián)幫出?!保ハ嗾諔?,守望相助,同去同歸。據(jù)記載,明末時有位海祖述,他造大船,“瀕海賈客三十八人,賃其舟載貨,互市海外諸國”,他的船首尾約二十八丈,桅高二十五丈,造三年才下水[13]。這樣的船當時在海南東南沿海不只海祖述一艘,而是成批。在萬州(今萬寧市)東北三十五里的蓮塘港門,有番神廟,里面供奉的神是“舶主”。東南沿海這類神廟還有不少。這些舶主們是因為對民間海運貿(mào)易有貢獻才在民間受到供奉。由此足證海南民間貿(mào)易的繁榮。
“更路簿”中如蘇德柳本、蘇承芬本等,還記錄了由南海到越南、暹羅、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國家的路線,這為研究中國的海外交通史提供了可能,也對南海絲綢之路航行有直接的指引。
第三,海上絲綢之路給海南引進海外新的作物品種。茫茫南海,海域遼闊,海況復雜,暗礁險灘極多,航行艱難。更路簿所開通的更路,避開險阻而比較安全地通航。海外的作物也多所引進。這許多物產(chǎn),“登瓊者更瑰奇矣”。
據(jù)乾隆《瓊州府志》載:“番薯,種來自南夷,以蔓埋地即生。其葉可為菜,根似山藥,皮有紅白二種。終年食之,精神不減??と藝L以釀酒?!保?4]
咸豐《文昌縣志》載:“落花生,一名‘及第果’,俗名‘番豆’。蔓生,吐黃花。花子成莢,別生根莖間,長及寸。殼有魚皮紋。中有紅衣裹仁,狀如赤豆。生、熟皆可食,亦可榨油。”[15]“番豆”,說明是海外引進的品種。
道光《瓊州府志》:“番薯來自南夷,以蔓埋地即生,其葉可為菜……”又:“南瓜,種出南番,故又名番瓜。”又:“苦瓜,原出南番,今閩廣皆種之。五月下子,生苗引蔓,卷須如葡萄。八月開黃花,五瓣如碗。結瓜長者四五寸,短者二三寸,青色,皮上痱如癩及荔枝殼狀。熟則自裂,內(nèi)有紅瓤,其味甘;中有子,形如冬瓜子?!庇郑骸胺瘢で帱S色,亦有白者。”[16]
此外,正德《瓊臺志》卷八《土產(chǎn)》記:“鴨腳粟,正統(tǒng)間始種,有數(shù)種?!庇郑骸疤鹉铮髡Z名木老?;ㄋ迫宿ぃo皮有毛。”又:“山蛭,產(chǎn)赤土……”
除了上述諸書所記,在文獻中還記載有玉米、煙草、菠羅、辣椒、甘藍等自海外傳入海南。
海外新的作物品種引種,對海南島來說,不僅大大地擴展了土地的利用率,改善了人民群眾的生活,同時,也產(chǎn)生多種社會效益。據(jù)乾隆《瓊州府志·田賦志·土田》記載,“洪武二十四年,官民田、地、山園、塘苗共一萬九千八百五十六頃”。而到道光《瓊州府志·政經(jīng)志·賦役》載,道光年間,“通府現(xiàn)額官民田、地、山塘等項二萬九千九百八十二頃”,實際增加3176頃。實編征糧銀的數(shù)量也大大提升了。社會經(jīng)濟效益極大,有力地促進了社會的進步。由此證明,“更路簿”開拓的海南海洋文化有巨大的成效。明代海上絲綢之路給海南留下了深深的積極的烙印。
海南島在大海里,四面環(huán)海。過去,環(huán)島、特別是島東面的人多以捕魚為生,但都是近海撒網(wǎng)下釣,不出遠海。然而,瓊海潭門人,他們以耕海為生;但他們不在近海捕魚。像上文說到的,到了遠海,也不撒網(wǎng)不捕魚,而是在南沙的礁盤上,放下幾條舢板,漁民們赤身裸體下海,潛水撈海參、硨磲、馬蹄螺、海人草、牡蠣和捉海龜。
筆者常到潭門,發(fā)現(xiàn)這里遍地是船長。此處說的船長,不是當代那些衣著筆挺、靠著衛(wèi)星導航、有海圖、天氣預報和自動羅盤駕駛的船長,而是那些能夠使用木制土羅盤、站在船頭望星象、用爐灰測海流、以“托”丈量海水深度、用“更路簿”導引航線,又能憑經(jīng)驗躲開暗礁和險灘的那些帆船時代老船長。當然也有由帆船轉(zhuǎn)為開機動船的老船長。
1956年以后,機動船逐漸代替帆船。帆船在20世紀90年代已經(jīng)徹底被機動船淘汰了,過去的時日這么久,這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船長,即帆船時代的船長恐怕再也沒有了。不!筆者訪問了十數(shù)位。這些老船長,是碩果僅存的帆船時代的最后一批英雄,是中國海洋文明的最后亮麗的光彩。“中國式的船長”這個群體就是由他們體現(xiàn)的。
無論大小船只,一進入南海,則船中無戲言。船長是絕對權威。在帆船時代,船長要懂天象,識海洋流向,辨別季風,操船使舵;還要在遇到海上諸多怪象時,處險不驚,因為他有海洋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到了別的國家,又要隨風易俗。這樣的人才,是要經(jīng)過歷練才能造就的。這樣的人才,在海南島,唐代已經(jīng)產(chǎn)生,宋元時期成批成長。
海南島上形成的船長群體,雖然有過明太祖的“寸板不準下?!钡摹昂=焙颓宄鯙榉类嵤霞瘓F而嚴酷實施“遷?!?,但這些船長都能適應形勢而變換角色:有一些成為亦商亦盜、亦漁亦盜的海盜船長,為了通商,他們把船開出南海而到達印度洋沿岸貿(mào)易。農(nóng)耕文明的統(tǒng)治者摧殘不了代表海洋文明的船長。
筆者發(fā)現(xiàn),船長們身懷絕技的技術固然令人欽佩,尤其可貴的是他們身上體現(xiàn)出一種海洋文明精神,這是他們在精神狀態(tài)方面跟扶犁耕田的農(nóng)民根本不同的特殊的海洋性的精神。
海南漁民的海洋文化,漁民們是用自身的實踐體現(xiàn)的。它既有一般沿海地區(qū)海洋文化的共性,同時又有自己獨特的個性。風帆時代船長群體和海南廣大漁民群體所擁有,它的這種海洋文化的核心精神包括這樣幾個方面。
一是外向和開放。有“更路簿”指引的漁民跟過去傳統(tǒng)在海邊打漁的漁民根本不同點在于外向。他們在海南島的東部居住,不局限在海邊撈漁摸蝦,而是向南再向南。首先到西沙,然后到南沙甚至到曾母暗沙附近。這種外向的另一表現(xiàn),是將漁產(chǎn)品捕撈以后,于第二年春夏時運到新加坡、馬來西亞或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出賣。那么外向的另一個表現(xiàn)是開放,到國外做買賣是具體表現(xiàn)之一。外向和開放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
二是冒險和開拓。開著風帆船,靠羅盤的指向,用最原始的方法測水流和水深度,用目測辨方向等,在大海中頂狂風、戰(zhàn)惡浪,不畏艱險,敢于冒險。冒險的另一面是向著陌生的領域敢于開拓。南海287個島、洲、沙灘、礁,本來都是渺無人煙,漁民們先后都作了探索,并對其中的一些島加以命名。如果沒有魚獲,則稱之為“無乜”。經(jīng)常到的地方還據(jù)島上產(chǎn)品作分類,將這許多島分別為自己的捕撈目的而劃分為三條生產(chǎn)線。捕撈的收獲又敢于同陌生國家的商人做交易。敢于沖破各種束縛,追求自由。他們又是一雙中國人打開國際視野的眼睛,也是對話世界的使者。諸如此類,開拓中深含冒險。
三是崇尚商業(yè)和海外移民。他們到南海,目的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船長說:哪里有錢賺船頭就指向哪里。他們的生產(chǎn),固然是面對島礁的出產(chǎn),但同時也十分注意商業(yè)行情。比如,當馬蹄螺的殼可以做成高空飛行的機身涂料而不脫落,馬蹄螺殼在新加坡價格看好,于是一改過去賣馬蹄螺肉的做法,而賣螺殼賺大錢。在國家之間的護照制度產(chǎn)生之前,他們的船開到哪里,一部分人就在哪里住下、移民。今天祖籍海南的華人華僑,許多是當年漁民移民的后代。
四是平民和個性。海南漁民使用“更路簿”出海,是非常大眾化的事情。船長也是平民,他能熟記“更路簿”。打工的漁民則連“更路簿”也不懂,所以出海人都是平民大眾。而這些平民大眾又各有經(jīng)歷,各有個性,各有不同的遭遇。比如船長王詩桃,他當了幾十年船長,海上的事經(jīng)歷的太多,他對大海的感情,像他自己老年時所概括的是:三種截然不同的感情。一是因為一年有一半時間在南海,而一家老小的生計都出自南海,因而對南海愛得深、愛得切。二是因為自己的親屬在南海的風浪中被淹滅,十分悲痛,因而對南海十分痛恨。三是退休以后,不能再出海了,閑時從枕頭下拿出“更路簿”來,摸挲良久,對南海是深深的懷念。這種愛、恨與懷念是十分平民化而又個性化的。
為了說明的方便,本文將海南漁民的海洋文化分開來講;其實,這許多都是體現(xiàn)在風帆時代船長的群體和漁民群體中,是一個群體的集體實踐的結果。因此是一種完整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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