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峰
一茬又一茬的公安邊防官兵踏上世界屋脊的屋脊,在這里尋找著屬于他們自己的春天
祖國最西端,莽莽雪域阿里高原。
“阿里”藏語的意思是“我們的地方”,這里群山如闕,雪峰如林,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氧氣含量不足內(nèi)地的40%,年平均氣溫-5℃。因極度缺氧,寸草不生飛鳥絕跡,生物學(xué)家宣布它是“生命禁區(qū)”;地質(zhì)學(xué)家稱它為“永凍層”。然而,一茬又一茬的公安邊防官兵踏上世界屋脊的屋脊,在這里尋找著屬于他們自己的春天,他們的身影,紛紛定格在了海拔制高點上。
讓我們跟隨西藏阿里邊防支隊為所屬各執(zhí)勤點運送給養(yǎng)的車隊,在海拔5100多米的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實地體驗一線官兵的執(zhí)勤生活。
五月飛雪,你們最武威
西藏阿里邊防支隊科加邊防派出所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位于藏北高原,駐守在海拔5100多米的雪山上,含氧量不足內(nèi)地的三分之一,自然環(huán)境極其惡劣,是阿里邊防支隊最為艱苦和邊遠的執(zhí)勤點之一。這里扼守著包括丁嘎山口在內(nèi)的數(shù)條通外山口,是中尼兩國邊民傳統(tǒng)貿(mào)易通道之一。
從阿里地區(qū)行署所在地獅泉河鎮(zhèn)出發(fā),走出一段錯綜的轉(zhuǎn)盤路,瞬間將城市的繁華拋在了車后,將人間煙火拋在車后。漫漫荒山路,時而有被車輪碾起的石子打在窗上,怦怦作響,車上的人都沉默無語,看著車外綿延起伏的大山,似乎都在期待到達山的盡頭。車子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終于開進了大山。
剛進山區(qū),猛然發(fā)現(xiàn)窗外飄起如羽雪花,越野車沖上爬下,七分狂傲,三分放縱,一會兒山脊,一會兒谷底,司機的表情總是很嚴肅,一路上摔跤似的反復(fù)跟方向盤較勁,車尾甩出陣陣飛沙走石。
彌漫的霧靄中,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方向只是一片灰白的混沌。
終于到了一個山腳下,車子總算不跳了?!扒胺骄褪嵌「律娇趫?zhí)勤點,”順著駕駛員索朗手指的方向看去,遠遠看見一道隱隱約約的山脊上,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在國門前,幾個人影漸漸向我們放大。近了,才看清幾張騰著熱氣的年輕臉龐——他們步伐整齊,威武有力,在皚皚白雪的山頭,手持鋼槍,凝視著前方。
陪同我們的是該支隊政治處主任王先貴,他說這幾個兵早晨就聽說我們要來,心里很高興。從他們那不是夾道歡迎但卻異常激動的面孔上,筆者敢斷言,這幾個兵對我們的歡迎絕對是最真誠的一次。
這里的風很大,王主任的皮帽子竟被狂風刮到山下;這里的風很冷,我們給戰(zhàn)士們照相,前后不到10分鐘,就凍得臉青唇紫,牙顫抖得連說話都很困難。但是,當我把目光投向正在對過往香客進行盤問檢查的戰(zhàn)士李誠和楊勇時,不禁一愣——“您好!我們是邊防警察,請出示證件接受邊防檢查!”他們仿佛無視冷風的存在,依然挺直的站立著。他們的姿態(tài)、行為、語言如同那身橄欖綠一樣協(xié)調(diào)和優(yōu)美。
待他們盤問完過往香客后,我走到他們跟前,問道,天天巡邏站崗不枯燥嗎?不,上等兵楊勇堅定地說。因為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今天不是昨天的重復(fù),每天都是新的開始。
戈壁荒漠,你們最純樸
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處在荒涼的戈壁,背靠茫茫雪山,由于天氣寒冷,凹凸不平的沙路被凍得極硬,踩上去直硌腳。嚴重的高原反應(yīng)使得我們寸步難移,帳篷里的戰(zhàn)士看見遠方而來的客人,迅速跑過來,脫下自己的防寒服,披在我們身上,溫暖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心。
進入執(zhí)勤點帳篷,地面干凈的發(fā)亮,給人感覺非常清爽,帳篷的四壁雖然暗淡,但是沒有一絲灰塵,屋角各擺了一張木頭床,床上是潔凈的白床單和豆腐塊形狀的軍用被子,一切看起來都和部隊一樣。
臨時執(zhí)勤點一般就五六個人。雖然人少,但每天的工作和派出所一樣?!拔覀兪锹槿鸽m小,五臟俱全?!眻?zhí)勤點中士扎西多吉說。
晚飯時間,我們走進伙房,同執(zhí)勤點官兵共進晚餐。這里燒開水用高壓鍋,下面條用高壓鍋,煮菜用高壓鍋,一切都要用高壓鍋才能完成。當攝像機對準了高壓鍋氣壓表,開鍋時的溫度只有70℃,大約15分鐘,面條才出鍋。
“快吃吧,這還有牛肉醬?!睉?zhàn)士楊勇把他珍藏了許久的牛肉醬端到跟前。這頓飯是什么味,無人說得清。無味夾生的飯令我們咂出的是艱辛與感動!
筆者問戰(zhàn)士最想吃什么,他們的回答出人意料。很多戰(zhàn)士最想喝可樂、吃方便面……這些平日里司空見慣的食品,對戰(zhàn)士們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
晚飯后,筆者和幾個80后的官兵談心,他們分別來自四川、陜西和甘肅。起初,官兵們都有些拘謹,有的新兵還很害羞。在給他們講了幾個笑話后,大家便聊在了一起。
執(zhí)勤點排長楊愛兵自從去年孩子出生后在家僅僅待了一個月就返回部隊,現(xiàn)在快一年了也沒有再見過孩子一面。當記者問他想不想孩子時,他輕聲地說道:“想,習(xí)慣了就好?!?/p>
李誠是執(zhí)勤點年齡最小的,在交談中話極少,不斷用稚嫩的目光看著筆者。他回憶起剛上山時,晚上睡不著,半夜偷偷起來打手電看書,心里有說不出的空落,真擔心自己撐不住。他曾經(jīng)憎惡、詛咒這山、這風,也為它哭過鼻子,只是偷偷地流下眼淚,又悄悄地擦掉了。
“在這兒待著,感覺寂寞嗎?”隨行的柳春偉干事真誠地問他?!罢f心里話很寂寞,實在著急時,我就用筆把自己的心里話記在日記本上?!薄敖窈笥惺裁创蛩??”柳干事繼續(xù)問道。他沉默了片刻:“在干好工作的同時,抓緊時間學(xué)習(xí)文化,爭取考軍校,到最偏遠,最艱苦的地方去工作。”他坦誠地說道。
難道這里還不夠偏遠,還不夠艱苦嗎?一個普通的士兵,將人生的坐標定在5100米的海拔高度上,這恐怕要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起點了!
“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一顆滾燙的心,愿天下都快樂?!?/p>
夜幕降臨,隨著一首飽含激情的軍歌在光線暗淡的營房內(nèi)回蕩,官兵們習(xí)慣地搬著小馬扎圍坐一圈,在手機放出的音樂聲中,舉行“燭光”演唱會。演唱會是大家最喜歡的娛樂形式。不論職務(wù)高低,也不論水平好壞,在無人區(qū)這一特殊的娛樂舞臺上,大家可以一展歌喉,盡情享受執(zhí)勤休息中的獨特歡樂。
臨近就寢時間,我們走進另外一個宿舍,已經(jīng)換完崗的戰(zhàn)士楊勇正手拿一塊鵝蛋大小的珊瑚石癡情地發(fā)著呆?!斑@塊石頭是我在巡邏途中拾到的,這里有好多漂亮的石頭,有圖文石、花崗石、珊瑚石,如果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撿到綠松石呢?!闭f著,他拉開了自己的抽屜,“看,這些石頭都是我撿到的……”
“在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有兩煩,一是‘鬧海風’,二是下大雪?!蓖跸荣F主任指著墻上一塊釘滿膨脹螺絲的太陽能電板說,這都是“鬧海風”搞的,前兩塊壓在房頂上的太陽能板被刮斷后吹到了幾公里以外。每刮一次大風,“鍋”一歪,信號就斷了。日報變月報,報紙成捆到,很多文體活動也沒有場地開展。官兵們每次巡邏中,都要撿一些他們認為漂亮亦或是有著深刻寓意的石頭,并用粉筆在各種美麗的石頭上寫下自己的思索、希冀和深情。
當日22時整,發(fā)電機停轉(zhuǎn),一片漆黑。官兵們?yōu)榱俗屛覀兡苄菹⒑?,堅持騰出了自己的帳篷和床鋪,他們則蝸居在狹小的后勤保障帳篷里。
錚錚鐵骨,你們最執(zhí)著
第二天清晨,盡管帳篷外狂風呼嘯,我們卻聽到不時傳來的換崗的腳步聲。原以為,第二天這些年輕的官兵肯定滿臉疲憊。但當推開門的瞬間,我被眼前的情景驚住了:簡單的旗桿、手機播放的國歌,6名官兵軍容嚴整地站成一排,其中兩名正在神情肅穆地升國旗。這是他們每日必做的“功課”。他們臉上的認真與莊嚴,使人忘記了這里的寂寞與荒蕪。
隨即,清脆的哨音打破了山谷的寧靜,官兵們起床、整理內(nèi)務(wù)、點名、出操。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雖然只有6名戰(zhàn)士,但我們對訓(xùn)練一點兒也不馬虎,嚴格按照派出所的訓(xùn)練計劃落實。要確保執(zhí)勤目標的絕對安全,沒有良好的軍事素質(zhì)不行?!卑嚅L孫少剛說。
操場上,官兵們正在進行“雪球”比賽,他們奔跑著、歡呼著,陣陣笑聲頓時讓這個沉寂的山谷沸騰了起來。操場的另一頭,一座座雪雕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顯眼。執(zhí)勤、訓(xùn)練之余,官兵們就在這塊空地上用積雪堆砌成一座座雪雕,并用葉綠色的顏料把它們裝束一新,宛若一個個身著綠軍裝的“戍邊衛(wèi)士”。
阿里地區(qū)普蘭縣丁嘎山,這片與春、夏、秋無緣的冰達坂,方圓幾百里,除了石頭和雪山,不見一絲綠意,駐守在這里的官兵和矗立著的一座座身著綠軍裝的“雪雕”,便成了這片凈土上星星點點的綠色。關(guān)于綠色,有這樣一個真實故事。
去年春節(jié),西藏邊防總隊《邊關(guān)采風》攝制組來到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一位普通的小戰(zhàn)士給攝制組朗誦了他創(chuàng)作的詩歌《阿里的日子》、《高原的風》等,其中一首寫了這里的官兵對綠葉的渴望。攝制組成員柳春偉干事眼圈紅紅的,緊緊握著小戰(zhàn)士的手說:“小兄弟,好樣的!”并帶走了許多詩稿,要讓更多的人讀懂這些阿里高原士兵的心語。時隔一年后,該攝制組又重返丁嘎山口執(zhí)勤點,補拍阿里高原特殊的鏡頭——五月雪。當時的小戰(zhàn)士正穿著皮大衣在國門執(zhí)勤,當他聽說有朋友給他帶來了禮物時,感到十分意外。
中午,柳春偉干事走進小戰(zhàn)士的房間,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個脹鼓鼓的大信封,一片一片地抽出了戰(zhàn)士們久違了的——綠葉!“這是大興安嶺的紅松葉,這是西雙版納的香樟葉,這是深圳羅湖橋的梧桐葉……這些樹葉都是我們攝制組成員利用休假時間在各地采集的。”話音才落,這個在阿里高原堅守三年從不落淚的士兵,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從心底溢出,流過黝黑的臉頰。戰(zhàn)友們把這些寶貝樹葉輕輕放進影集、日記本里,每每孤寂時,就拿出來仔細端詳。
巡邏路上,你們最可愛
天,高遠、湛藍。錦緞般的大雪,倚著山勢,勾勒出阿里高原的明暗起伏,山塬在太陽的照射下,發(fā)出青色的光,除了偶爾有幾只蒼鷹在高空盤亙、掠過,這高山世界就只有這幾個邊防戰(zhàn)士了。
在和官兵們一道騎馬前往山口巡邏,當趟過冰谷翻越高山時,我們就有些跟不上了,一個個累的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邁上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力氣。
大黑馬悠悠地走著,蹄下被踩實的雪發(fā)出一陣陣有節(jié)奏的嘎嘎聲,口中哈出的白氣被一團團地凍在帽緣上;刮風時,飛雪打得人睜不開眼,張不開嘴,只有下馬步行。中午休息,在一塊山間平臺上進行了一次別開生面的午餐。雖然只帶了一些干糧和罐頭,但是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官兵們?yōu)榫徑馕覀兊钠冢鹆塑姼瑁瑲g快的歌聲令我們暫時忘卻了疲勞和嚴重的高原反應(yīng),也跟著旋律唱了起來。
傍晚18時許,臨近丁嘎山口。大風裹挾著從山峰飄下來的雪粒,呼呼吹得人生冷,雙手即使戴著毛線手套也感覺要被凍掉,猶如進入了隆冬。此刻,氣溫驟降到-10℃左右,官兵們趕緊穿好棉衣棉褲,頂風冒雪一步步艱難地向山口移動。
在滿天星光的映照下,官兵們搭起帳篷,燃起篝火?!斑@里夜間溫度會降到-20℃以下,燃起篝火既可以驅(qū)寒,又可防止野熊的襲擊。”排長楊愛兵說,“碰到極寒天氣,官兵們晚上穿著大衣、戴著皮帽都難以入眠?!?/p>
睡覺,對一般人來說是休息,是享受,是一種勞累后的報償。然而對他們來說,卻成了難以完成的負擔:這里海拔高,空氣薄,幾個人裹著大衣躺在帳篷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既憋氣,又頭疼。
熊熊篝火旁,我們都不再說話,仰望星空——在這位于“天邊邊”的海拔5100米的執(zhí)勤點,在每一個邊關(guān)軍人守望的地方。
(和平軍人——公安邊防部隊紀實之八十七)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