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面 島

□ 蔣詩經(jīng)（安徽）

無 面 島

□ 蔣詩經(jīng)（安徽）

1

林奇長得又高又帥，卻有一個比較尷尬的職業(yè)——?dú)泝x館的化妝師，所以至今連女朋友都沒有。無數(shù)次相親失敗之后，林奇想了另一個辦法，他在一家網(wǎng)站上登了征婚啟事，但在職業(yè)一欄里模糊處理了一下，只說是個化妝師。

不久后，林奇就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了一個叫席培的女孩，和林奇只隔著一個海灣，特別善解人意，和林奇聊得非常投緣，兩人簡直是相見恨晚。于是，林奇提出要和席培見面。席培也沒拒絕，只是有點(diǎn)害羞地說白天工作很忙，能不能晚上九點(diǎn)以后再見？一個女孩能答應(yīng)晚上約會，就足以證明她對林奇的信任，哪有不同意之理？席培讓林奇明晚從海邊二號碼頭坐跨海渡輪，她到時候會在終點(diǎn)那兒等他。最后，席培又叮囑了一句：“記住，八點(diǎn)半的最后一班渡輪，千萬不要錯過了。我會一直等著你。”這一句，像是叮囑，又像是承諾，更是讓林奇感動不已。

第二天，林奇突然接到通知說今天要加班。前兩天有一起海難死了不少人，今天事故調(diào)查已經(jīng)結(jié)束，為了安撫家屬情緒，今天必須完成所有死者的化妝任務(wù)。情況特殊，林奇不得不抓緊時間，即便是這樣，結(jié)束時已經(jīng)八點(diǎn)了。林奇匆匆換好衣服，直奔二號碼頭。

二號碼頭很荒涼，人煙稀少，連路燈壞了都沒人修理。林奇趕到時，已經(jīng)八點(diǎn)二十五分了。林奇仔細(xì)看了看四周，卻發(fā)現(xiàn)碼頭邊根本沒有渡輪。正巧有個老年人路過，林奇忙上前詢問今天怎么沒有渡輪。老頭本來走得很慢，但聽林奇這么一問以后，不但沒說話，反而突然加快了腳步，逃一樣的跑走了。

林奇心急如焚。八點(diǎn)三十分，終于見一艘渡輪破浪而來，林奇沒等渡輪停穩(wěn)就竄了上去，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海面上，海風(fēng)呼嘯，今晚的臺風(fēng)不算小，并不適合出行，難怪渡輪上除了林奇，沒有一個乘客。渡輪里還有一個丑陋的售票員。為什么要說售票員丑陋？因為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林奇買票的時候，也能看到售票員那兩根粗亂的掃帚眉，一張抹得血紅的香腸嘴，還禮節(jié)性地沖著林奇一笑。林奇不禁在心里暗想：長得丑也就罷了，還不會化妝，真是丑得要人命了。

渡輪頂風(fēng)駛向深海，開始不停地顛簸起來，林奇感到胃里一陣陣地翻江倒海，忍不住狂吐起來。售票員過來想幫林奇，林奇卻抬手拒絕了。這個鬼天氣！要不是想著和席培的約會，林奇肯定不會受這份罪，但一想到席培，林奇的心里又充滿了期待和甜蜜。

林奇在搖晃中拿出手機(jī)，強(qiáng)行鎮(zhèn)定地給席培發(fā)了個短信，說自己已經(jīng)在渡輪上了。剛發(fā)完，售票員的手機(jī)就響了。售票員拿起手機(jī)，低頭玩弄起來。林奇覺得這個巧合真是讓人郁悶。

海浪越來越大，渡輪更加飄搖起來。林奇依然沒有收到席培的回復(fù)，他打開手機(jī)，看起了本地新聞。突然一則消息映入了林奇的眼里：本市二號碼頭渡輪因前天發(fā)生海難，死亡慘重，故停運(yùn)整頓。

林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細(xì)看了一遍。沒錯。林奇的腦子里閃現(xiàn)出今天化妝的那些海難死者和剛才逃走的老人，頭發(fā)炸裂裂地根根豎起。此時，只見前方一個撲天的巨浪，劈頭蓋腦地打了過來。整個渡輪一陣劇烈地?fù)u晃。林奇頭暈?zāi)垦?，失去了知覺。

2

待到林奇醒來，他已經(jīng)躺在一間干凈溫暖的房子里了?；貞浧鸢l(fā)生的一切，林奇摸了摸自己，全身干爽，也沒有受傷，不由暗暗叫苦：壞了，我肯定死了。

這時，那個售票員走了進(jìn)來，依然是那么丑陋，依然是沖著林奇一笑：“你醒過來了？”林奇嚇得一聲大叫：“鬼??！”

丑女有些不高興：“這個世上根本沒有鬼，難道你不知道？”

林奇一聽，索性壯著膽子問道：“那我這是在哪兒？”

丑女告訴林奇，她叫惠子。他們現(xiàn)在地處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昨天林奇只不過經(jīng)不起海浪的顛簸，暈船而昏睡了過去，根本沒死。林奇依稀有些明白了，又問道：“那你們?yōu)槭裁匆盐規(guī)У竭@兒來？我本來只是去赴一個約會的?！?/p>

惠子猶豫了片刻說道：“我把你帶到這兒來，是想和你做一樁生意?！?/p>

“做生意？我根本不會做生意，你們找錯人了?？焖臀一厝?！”林奇嚷道。

惠子并沒有理睬林奇的叫嚷，而是緩緩說出事情的起因。

原來他們所在的這座孤島本來是個獨(dú)立的小國，一百多年前淪為了某個霸權(quán)國的殖民地之后，這個霸權(quán)國一直在島上進(jìn)行科研活動。二十多年前，霸權(quán)國突然迅速主動地撤離了這座小島，將主權(quán)歸還，所有人都很高興?？墒菐啄曛螅藗冾^發(fā)就開始脫落，接著是眉毛脫落，睫毛脫落，再接著就是臉部開始蛻皮。不久后，所有人都成了沒有面孔的人了，而且他們生下的孩子也是這樣。大家都成了“無面人”，只能靠指紋區(qū)分身份。沒有人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天，一個原住民科學(xué)家說出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霸權(quán)國在小島上的一項超核試驗失敗了，整個小島都已經(jīng)被污染。霸權(quán)國雖然留下了無數(shù)的科技和財富，但同時也留下了可怕的后遺癥。

說完，惠子打來一盆清水，脫下了假發(fā)，用清水洗了一把臉，再抬起。剛才還丑陋無比的惠子又變得恐怖異常，那是一張慘白的臉，沒有頭發(fā)，沒有眉毛，沒有睫毛，沒有鼻梁，沒有嘴唇。

林奇心中駭然，看來惠子所說不假。只是這一切和做生意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原來，小島上的污染雖然沒有危及性命，但人與人之間卻沒有了長相的區(qū)分。直到有一天，有個老者提議，應(yīng)該讓后人們知道，人類到底應(yīng)該長成什么樣。于是島民開始制造假發(fā)，化妝，企圖找回曾經(jīng)的容貌?？蛇@些年對科技的依賴以及對過去的遺忘，使得人們已經(jīng)失去了動手能力和審美能力，加上封閉的原因，連參照的樣本也沒有了。

林奇終于明白惠子為什么會那么丑了，她的妝是自己化上去的，所以才奇丑無比。

由此，惠子想出了一個生財之道。她在哥哥的幫助下偷偷離開了小島，正巧碰上林奇在網(wǎng)上征婚，知道他是個化妝師，就竊取了林奇和席培的聊天記錄，趁機(jī)將他擄了過來?；葑拥挠靡馐窍朐趰u上開個正宗的化妝店，將每個人的妝化得盡善盡美，肯定能發(fā)大財。

“臉都沒有了，還要錢有什么用？”林奇嘟囔著說。

惠子并不介意林奇的牢騷，而是淡淡地說道：“其實，小島居民除了沒有臉，生活和正常人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誰不知道錢是好東西？”

林奇沉默了，他對惠子所說的生意根本沒有興趣，只是盤算著怎么離開這個小島。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問道：“既然小島上污染這么嚴(yán)重，你們?yōu)槭裁床浑x開？”

惠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認(rèn)為我們已經(jīng)這樣，還能去哪兒？再說……”

霸權(quán)國走的時候，曾頒布了一項禁令，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擅自離島，泄露了他們研制超核失敗的秘密，將會毫不留情地讓小島毀滅。憑霸權(quán)國的科技想滅這座小島，簡直易如反掌。所以，島國只有委曲求全，仍被霸權(quán)國控制著，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聯(lián)系。這一次惠子也是哀求他的哥哥，冒著生命危險偷渡出島，才將林奇帶了回來。

林奇心中一冷，照此情形，惠子根本沒打算，也無法將他再送回去，難道他真的就要在這座孤島上過一輩子？

3

“惠子化妝店”在小島上正式開業(yè)了，店里除了林奇和惠子，還有一個小伙子，叫崔浩?！盎葑踊瘖y”的投資人是惠子的哥哥，他安排崔浩來管理店里的業(yè)務(wù)。也就是說，崔浩是惠子哥哥的心腹。

開業(yè)的第一天，林奇就拿出所學(xué)技藝，精心地給崔浩和惠子化了最精致的妝容，再也不是從前的丑陋模樣了。

林奇一出手，就震驚了整個小島。人們仿佛又看到了從前生活，甚至比以前更加美好。這是一股懷舊的風(fēng)尚，也是人們對美好的二度向往?；葑踊瘖y的生意開始火爆無比，人們爭相擠進(jìn)店里，不管收費(fèi)多昂貴，都趨之若鶩。林奇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惠子則每天屁顛屁顛地跟在林奇身后幫忙，不亦樂乎。

如果不是惠子將林奇擄到島上來，林奇還真覺得惠子是個不錯的姑娘?；葑訉α制嫜月犛嫃?，從她看向林奇柔情的目光中，林奇知道惠子的心意。有時林奇會在心里問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只能在這個小島上過一輩子，會不會接受惠子的愛？林奇猶豫了，可這時腦子里有個聲音跳出來大聲地說：不，她只是一個無面人！

一想到這里，林奇就告訴自己：一定要逃回去！何況還有個善解人意的席培在等著自己。

漸漸地，林奇發(fā)現(xiàn)崔浩每天除了干活，眼神都集中在惠子的身上。林奇明白了，崔浩喜歡惠子，只是惠子不知道罷了。于是，林奇有時候故意把單獨(dú)相處的時間留給他們，可惠子卻一直把林奇奉為至寶，根本注意不到崔浩的存在。只要林奇離開她的視線，她就開始到處尋找。

店里一直很忙，林奇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所以他想和惠子商量一件事。他想開辦一個培訓(xùn)班，教別人化妝和審美。惠子不解地說：“如果都被別人學(xué)去了，我們的化妝店就沒有優(yōu)勢了?！?/p>

林奇淡淡一笑：“我們可以收費(fèi)啊，不但可以收培訓(xùn)費(fèi)，以后還可以收管理費(fèi)。這在生意上叫做大做強(qiáng)，會賺得更多的。”

惠子聽完后，用崇拜的眼光看向了林奇，說：“好吧，我相信你的決定。再說，店里還有你的股份呢?！?/p>

林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其實，再多的錢也引不起林奇的興趣。他這么做，只是想讓自己從忙碌中抽身出來，才可以找機(jī)會離開小島。

可是這時崔浩提出異議：“這件事好像應(yīng)該讓大哥同意了才行吧？”惠子說：“沒事，我哥從小什么事都聽我的?！闭f完惠子就拿起了電話打給了她的大哥?？墒谴蟾鐓s在電話里說道：“關(guān)于投資發(fā)展上的事，我都不管，由崔浩做主?！?/p>

惠子撅起了嘴，不知道大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回頭來勸崔浩。崔浩起身說：“容我再考慮幾天吧?！?/p>

林奇沒想到這個計劃會在這兒碰壁，但他很快就有了辦法。晚上，他約崔浩留下來，兩個人單獨(dú)談?wù)劇Ａ制媲宄?，現(xiàn)在能打動崔浩的不是金錢，而是惠子。林奇直言不諱地告訴崔浩，他想離開這個小島。就目前惠子對林奇的態(tài)度來看，如果林奇不從她的世界里消失，崔浩可能就永遠(yuǎn)也沒有機(jī)會。如果崔浩愿意幫助他離開這里，惠子才有可能回心轉(zhuǎn)意。

崔浩聽完這一席話，沉默了。終于，他抬起了眼，看了看林奇，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4

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在林奇的指導(dǎo)下，化妝店日益壯大起來。林奇也終于從化妝第一線退了下來，變成了化妝指導(dǎo)?；葑右矃⒓恿藢W(xué)習(xí)，而且熱情高漲。

小島上的大部分人開始有了容貌。雖然不是真正的容貌，但人們卻更加珍惜。人，往往就是這樣，就像禿子才會特別珍惜假發(fā)一樣。

這天，林奇趁著惠子不注意，對崔浩擠了擠眼，讓崔浩幫自己掩飾一下，然后一個人偷偷溜出了公司，他要去尋找逃跑的線路。林奇直接來到了大海邊，大海一望無際，除了遙遠(yuǎn)的海岸線和破舊的碼頭外，什么都看不見，連條破漁船也沒有。林奇明白，這個小島真的與世隔絕了?，F(xiàn)在，首要的條件是要找一條船，可去哪兒能找到船只呢？

林奇只好垂頭喪氣地往回趕，想再作打算。正在這時，他只聽的腦后一聲悶響，就被人打暈了過去，等到醒轉(zhuǎn)過來，他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捆在了一個廢棄的垃圾站里。

這時，幾個身材矮小的侏儒走了過來，妝化得非常丑陋。其中一個手里拿著一柄鋒利的尖刀。拿刀的侏儒獰笑著走向林奇說道：“林先生，你受苦了。今天我要劃花你的臉，讓你也嘗嘗丑陋的滋味?！?/p>

林奇嚇得大叫：“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yōu)槭裁匆ξ?？?/p>

侏儒嘴里恨恨地念道：“你根本就不應(yīng)該來到這里，破壞我們原有的生活秩序。你讓人們知道了美和丑，我們這樣的人就是妝化得再好，也仍然會被人歧視。”

如今的小島上，林奇喚醒了人們心中的審美意識，也同時喚醒了人們心中的邪惡。人們慢慢嫌棄起那些身材走樣的人，特別是侏儒，更是受到各種歧視。聽說小島上已經(jīng)有不少戀人因為對對方身材和妝容的挑剔而分手。從前兩個人相戀，是沒有這些附加因素的?，F(xiàn)在有一些無恥的有錢人，甚至還公開選美，養(yǎng)小三，包二奶，把美當(dāng)作一種商品開始進(jìn)行買賣。就連小島上的治安也已大不如從前。

侏儒咬牙切齒地指著林奇說：“你是所有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所以我要給你一點(diǎn)教訓(xùn)！”

林奇無奈地閉上了雙眼。突然，門口傳來了一聲哭叫：“不要，不要傷害他！”是惠子，惠子跌跌撞撞地向林奇撲了過來，但很快就被其他幾個侏儒拉住了。

為首的侏儒見到惠子，眼前一亮，用刀抵在林奇的脖子上說：“哦，他原來是你的情郎。如果你真的想救他，就脫下你的衣服，讓我們哥幾個開心一下，就放你們走?！?/p>

林奇趕緊叫道：“惠子，不要！”

可惠子含淚看了一眼林奇，咬著牙，慢慢地開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眼看惠子的衣服就要脫光，裸露出優(yōu)美的身體，林奇心如刀絞。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陣陣警笛，只見崔浩帶著幾個警察舉槍沖將進(jìn)來。幾個侏儒嚇得四處亂竄，但很快仍被制服了。

一場虛驚，林奇脫下衣服，將惠子緊緊地?fù)г趹牙铮啬畹溃骸澳阏嫔?！”惠子在林奇的懷里泣不成聲?/p>

崔浩將一切看在眼里，臉上流露了一絲痛苦的神情。

5

林奇開始偷偷地打聽，小島上哪里有船。林奇經(jīng)常在給人化妝的時候，假裝隨口問問。那些顧客都把林奇當(dāng)作了不起的人物，當(dāng)然會如實相告。小島上本來有許多船，但是霸權(quán)國撤走的時候，將船全部沒收了。如今，只聽說島國的軍方的港口才有?？赡鞘擒娛轮氐兀急环怄i了，誰敢進(jìn)去？

林奇將搜集來的信息重新估量，簡直有些絕望了，情緒不由得低落起來。而崔浩仿佛越來越等不及了，常常旁敲側(cè)擊地問林奇，看林奇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友好。林奇心里清楚，卻又無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林奇突然想到，當(dāng)初惠子能依靠他哥哥偷偷出島，那么崔浩作為惠子哥哥的心腹，肯定也知道一些內(nèi)情。既然崔浩這么希望他盡快離開，或許，他才有辦法。想到這里，林奇決定開誠布公地和崔浩談一次。

崔浩聽完林奇的想法，冷冷地盯著林奇足足看了有一分鐘。林奇已下定決心，所以勇敢地和崔浩對視著。崔浩終于嘆了口氣說：“或許，我真的有個辦法。如果你真的想走，明天我就為你冒一次險試試?！?/p>

第二天，崔浩沒有來上班，店門前突然來了許多士兵，將店鋪前后全部戒嚴(yán)起來。林奇嚇了一跳，難道崔浩舉報了自己想逃跑的計劃？要知道，在小島上，逃跑也是犯法的。

正在林奇愣神間，一個身穿將軍服的無面人走進(jìn)了公司。將軍是島國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他竟然也來要求林奇為他化妝。將軍要求林奇必需完美地完成這次化妝，他以后的妝容就定下來了。作為島國軍隊的領(lǐng)導(dǎo)人，妝不但要精致，而且還要有威嚴(yán)。

林奇這才放下心來，忙不迭地答應(yīng)。這時，崔浩的電話打了進(jìn)來，他聲音低沉地告訴林奇：“將軍的這筆業(yè)務(wù)，是我給惠子哥哥提的建議，是用向高層拓展業(yè)務(wù)的理由爭取來的。這是你唯一的機(jī)會，如果你不把握，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林奇大腦靈光一閃，他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做了。盡管有風(fēng)險，但他還是決定賭一把。

林奇的這一次妝化得特別莊重，足足用了一天的時間，一絲不茍。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做了詳細(xì)的記錄。終于，將軍的妝容化好了，真是不怒自威。將軍很滿意地離開了。

不久后的一天，一輛轎車緩緩地駛到軍方碼頭的大門前，士兵正要上前盤查。車窗緩緩落下，開車的是崔浩，而后面坐的正是將軍。士兵一見，嚇得趕緊敬了個軍禮，打開了大門。

轎車沿著港口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終于在一個?？恐奢喌拇a頭停了下來，將軍從車上下來，四處環(huán)顧，見并無士兵跟上，急急地上了渡輪。將軍仔細(xì)看了看駕駛室前的操作儀盤，儀盤上只有幾個標(biāo)有操作標(biāo)志的摁扭和世界電子地圖。將軍興奮地回頭對崔浩說道：“成功了，就是它！”

沒錯，這個人是林奇。如今，他假冒將軍成功，已經(jīng)找到返回的船只，即將要返回原來的生活了。崔浩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突然掏出一支手槍，指向了林奇。

林奇驚呆了，他不明白崔浩為什么要這么做？崔浩不是希望林奇更早地離開嗎？

崔浩冷笑了一聲說：“你知道惠子的哥哥是誰嗎？他就是將軍，而我一直是為將軍效忠的部下，你覺得我真的會幫你嗎？”

崔浩話音剛落，渡輪里傳來一陣哈哈大笑，只見真正的將軍正抽著雪茄，得意地觀看著這場好戲。

林奇心中一顫。是的，這一切也太容易了。當(dāng)初侏儒要?dú)⒆约旱臅r候，他能及時得救并不是因為運(yùn)氣好，而是崔浩表面上配合，實則暗中一直在監(jiān)視自己。如果不是惠子及時趕到，崔浩可能就借侏儒之手結(jié)果了自己了。

現(xiàn)在，崔浩如果殺了自己，豈不比救他離開要容易的多？林奇恍然大悟，他已經(jīng)踏進(jìn)了陷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林奇轉(zhuǎn)向?qū)④?，問道：“將軍，你為什么要允許崔浩誘我來此，難道我為你掙的錢還不夠多嗎？”

將軍哈哈大笑，慢慢踱出了渡輪，說道：“林奇，你以為坐在我這個位置上，真的會在乎那點(diǎn)錢嗎？怪只怪你一心想著逃走，我還留你何用？”

當(dāng)初，將軍最疼愛的妹妹非任性地要嫁一個健全的人，將軍沒有辦法，只有利用手中職權(quán)，偷偷幫著妹妹出了小島。出了小島后，惠子相中了林奇。他不但長得又高又帥，而且還是化妝師。由于不能耽擱太多時間，所以將軍決定將林奇擄回來，并勸惠子將計就計，設(shè)計了開店賺錢的這個理由。惠子相信，林奇會慢慢愛上她的。但惠子沒有想到，林奇生活的那個世界，愛情竟然那么復(fù)雜，摻雜了那么多附加因素。直到現(xiàn)在，林奇也依然沒有接受惠子的愛。

這些，就是將軍要處死林奇的理由嗎？也不全是。

自從林奇上島開辟了新的審美，社會秩序變亂，已經(jīng)激起高層保守派的反對，而且愈演愈烈。將軍只好決定，既然林奇沒有愛上惠子，也沒有久留之心，不如殺了他，以緩和政黨的壓力。林奇已經(jīng)成為公眾人物，想殺死他沒有一個好的借口也不成。而現(xiàn)在，林奇的罪名死一百次也不為過。

原來將軍早有處死林奇的念頭，而崔浩不過是借刀殺人。這一次，恐怕是真的在劫難逃了。林奇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可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我愿意代他去死！”

林奇轉(zhuǎn)頭一看，是惠子！

將軍威嚴(yán)地說了一聲：“惠子，別胡鬧了！”

惠子毫不畏懼地說：“哥，林奇是因為我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所以我情愿代他去死，你放了他吧！”

將軍的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葑油蝗惶统鲆话咽謽?。崔浩一見，趕緊搶步攔在了將軍的身前，面對著惠子的槍口道：“惠子，你別亂來！”

誰知惠子卻突然把槍頂在自己的頭上：“哥，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看！”

將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中含著淚說：“惠子，都是哥哥把你慣壞了，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嗎？是死罪！”說罷，將軍緩緩地舉起了槍，對準(zhǔn)了惠子。

惠子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她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了：“哥，你開槍吧。我不后悔?！?/p>

將軍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舉起了手中的槍，顫抖著要扣動扳機(jī)。突然間，崔浩猛地?fù)湎蛄藢④?，緊緊地抱住了將軍。一聲槍響，子彈已打穿了崔浩的身體。血，洶涌而出。

崔浩拼盡全力，仍死死地抱著將軍，扭頭嘶聲叫道：“惠子，快上船！帶著林奇離開這兒，再也不要回來了!”

這一剎那的變故，讓惠子根本來不及多想。她下意識沖進(jìn)了渡輪，發(fā)動了引擎。林奇也隨之沖進(jìn)了渡輪。渡輪緩緩地開動了，可是纜繩卻沒有解開，慌亂中，林奇摸到了船上的太平斧，斬斷了纜繩，渡輪這才漸漸離開了碼頭。

碼頭上，又是接連幾聲槍響，崔浩的身子慢慢地癱軟了。將軍淚流滿面地問道：“崔浩，你這是干什么？難道你也要背叛我？”

崔浩慘然一笑：“將軍，對不起，我沒有完成任務(wù)，因為我不能看著惠子受傷，因為……因為……我愛她……”說罷，崔浩漸漸地閉上了眼睛。而此時，渡輪已冒著濃煙，駛向了大海深處。

渡輪上，惠子正在開著渡輪。林奇驚魂未定，他想和惠子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海面上又起風(fēng)了，海浪將渡輪拋起又落下，落下又拋起，又是一陣一陣劇烈的顛簸，林奇終于還是沒忍住眩暈，再一次昏睡了過去。

6

林奇在二號碼頭邊醒來，一切仿佛是一場噩夢，他的身邊放著他來時的手機(jī)和惠子的一封信?；葑釉谛派险f：林奇，雖然我逃了出來，但我還是決定回到島上，因為我無法生存在你們的世界?；氐綅u上，我還可以給哥哥一個交待，也不枉他寵愛我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將你的每一個神情都銘記在心，這就足夠了。你不要自責(zé)，或許這才是我最好的歸宿，因為在你仍然處心積慮地策劃著逃跑的時候，我的心就已經(jīng)死了。

讀完惠子的信，林奇的淚洶涌而出。他如果知道這一切，還會犧牲惠子和崔浩，逃離無面島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惠子還給林奇的手機(jī)上，還留有席培那天后來回復(fù)的短信：你知道嗎？我會一直等著你！后面是一串奇怪的數(shù)字。

林奇終于又回到原來生活的世界，他依然還是那個找不到女友的殯儀館化妝師。而且，就連說一直在等著他的席培也消失了，她的手機(jī)已停機(jī)，QQ是灰色的，再也聯(lián)系不上。

某天，林奇突發(fā)奇想，他將短信中那串奇怪的數(shù)字輸入到席培QQ號碼下的密碼欄里。密碼是對的，QQ打開了！林奇打開席培的私密日記。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

在他們相約的那一天，席培在日記里寫道：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讓他完全愛上我了，我必須盡快趕回去。我決定聽從哥哥的建議賭一把，不管結(jié)局如何，我都會等到他真正愛上我的那一天。

日記的下方，是一張無面人的相片。

席培就是惠子，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林奇終于明白那天給席培發(fā)短信的時候，為什么丑陋的售票員手機(jī)會同時響起。惠子一直不愿將這一切的真相告訴林奇，就是等他有一天會心甘情愿地愛上她。

回想起和惠子在一起的種種，林奇的心鈍鈍地痛了好久?，F(xiàn)實生活，人們對一個殯儀館的化妝師的態(tài)度，和他在無面島上看待惠子的眼光何其相似？人們在尋找愛情的時候，往往忽略了愛的本身，而被其他的假象所迷惑。林奇狠狠地揪著頭發(fā)，想讓自己能清醒一點(diǎn)，卻感覺不到頭皮的疼痛，因為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隨著手指全部落了下來。然后，是眉毛，睫毛，再然后，他的臉也開始蛻皮。

林奇并沒有感到特別驚訝，他知道自己在小島上呆了這么長的時間，終于還是被超強(qiáng)核輻射污染了。他也將會成為一個和惠子一樣的無面人。

林奇起身來到鏡子前，鏡子里是一個熟悉的無面人。這個無面人很平靜，心里不悲亦不憂。無面人怔怔地坐了好久，然后拿起手機(jī)，編輯了一段短信，向一個已經(jīng)停機(jī)的號碼發(fā)了過去。

他說：我終于找到了一段沒有雜質(zhì)的愛情，而你，還會一直等著我嗎？

（責(zé)編/范文軼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