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水生打開門,發(fā)現(xiàn)門口有一只鞋。土褐色的布面上,一個小洞赫然在目。
破鞋?誰給我家扔了破鞋?
在農(nóng)村,罵女人不檢點就說誰是破鞋一只。大清早的,誰往自家潑臟水呢?
人活臉面樹活皮,水生心里那個堵呀。他抬頭看了一眼門上方“模范家庭”的牌匾,那抹金色仿佛正在嘲笑他。他撿起破鞋隨手扔到門后,憋著一股氣轉(zhuǎn)身回房。
春梅正在埋頭做蕎麥窩窩頭,她的側(cè)影很美,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流暢的曲線像家對面起伏的遠(yuǎn)山。以前,水生覺得春梅就像一株麥苗,鮮嫩素樸,咋看咋好看,現(xiàn)在卻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水生憋著一肚子火,火燒火燎?;叵肫饋?,春梅走過田壟,走過村莊,總有男人的目光追著她??墒?,她每次都把那些目光像甩泥巴一樣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自己還暗自得意呢。沒想到,真相往往躲在假象的懷抱里。人家都把破鞋扔家門口了,我還一直蒙在鼓里。水生越想越堵,心口的氣像積雨云一樣層層堆積。
這時,鄰居家的小黃狗湊熱鬧似的,來到了水生的腳邊。以往,水生總愛摸摸它,給它一點吃的。這次,水生送給它的卻是突然的驚嚇。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墻壁上的石灰倏地掉下了一塊,小黃狗委屈地叫了一聲,耷著小腦袋往門口跑。水生看了一眼門口,罵道:“畜生,就想偷嘴!”
“水生,你今天吃槍藥啦?指桑罵槐的,抽瘋呀!”
“哼,你心虛了?”水生的眼睛像有火在燃燒。
“我,我心虛啥?我哪對不住了你?你給我說明白!”春梅氣得胸脯一起一伏,聲音里明顯有了潮氣,濕濕的,像清晨的露珠。慢慢的,淚珠浩浩蕩蕩地奔了一臉。
不知過了多久,戰(zhàn)爭的硝煙才漸漸散去。倦了的空氣,一波一波地反芻著,卻找不到明晰的答案。家,靜悄悄的。只聽見廚房里蒸鍋在發(fā)出突突突的聲響。窩窩頭的香氣在房間里游走。可是,誰都沒有聞到似的。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咚。沒人走過去開門。
“春梅!春梅!”春梅好像沒聽見似的,呆愣著一動不動。水生愣了幾秒,站了起來。
門口站著鄰居,還有她的小黃狗。門一開,小黃狗就闖了進(jìn)來。鄰居的手里,端著一個藍(lán)白色的瓷碗,碗里裝了餃子。“我包的不好,沒你家春梅心靈手巧,做什么活都頂呱呱。”
水生感覺臉發(fā)脹了,他附和了一聲,擠出一個笑容,說:“你呀太客氣了太客氣了?!?/p>
忽然,鄰居叫了起來:“我的鞋子
怎么在這里?我把它整理出來,想拿去補補,沒幾分鐘的功夫,就不見了?!彼豢矗↑S狗正叼著門后的破鞋搖頭晃腦呢。
“這只狗東西,就喜歡亂叼東西。這鞋子很上腳的,是我家那位買給我的第一雙鞋。我舍不得丟呢。”鄰居說著,臉上掛著小雛菊一樣鮮亮的神采。
“你等等。我家春梅做了蕎麥窩窩頭,可香了。你帶兩個去嘗嘗?!彼f著閃進(jìn)了廚房。
他,是真的高興。那張繃得緊緊的臉,突然就放下了。
鄰居右手端著春梅做的窩窩頭,左手勾著那只破鞋,走了。小黃狗搖著尾巴跟在后面。
“春梅,你做的窩窩頭真好吃!”水生嚷嚷著,笑呵呵地招呼兒子和春梅吃早飯。
“怎么,不吃槍藥了?”春梅的語氣也緩了。
“槍藥不好吃。窩窩頭好吃。”水生說著,狠狠地咬了一口窩窩頭。她看著眼前的春梅,心里在說,好看,真的好看,像麥苗一樣,鮮嫩素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