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5月7日,發(fā)生了我國駐南斯拉夫使館被炸事件。“炸館事件”初期,美國政府不僅錯過了道歉的最好時機, 更是在國際社會紛紛譴責美國這一行徑后,輕描淡寫地將事件稱為“誤炸”,并用“惋惜”和“遺憾”等說辭來搪塞。
當時受《考克斯報告》(誣蔑中國通過發(fā)射美國衛(wèi)星竊取美國技術(shù))的影響,美國國內(nèi)對華強硬派的氣焰比較囂張,中美關(guān)系的氣氛不太好?!罢^事件”發(fā)生后,一向標榜公正、客觀、自由的美國輿論雖有一些同情中國人民的聲音,但總體上很“講政治”,與美國政府保持“高度一致”,并未如實報道中國駐南使館無端遭到襲擊的慘劇,卻更多關(guān)注和報道美國駐華使領(lǐng)館受到中國民眾“包圍”、“襲擊”等情況。中國人民在整個過程中感覺到的,不是美方的真誠歉意,而是趾高氣揚的傲氣。美國人自己都說,克林頓政府在事件發(fā)生后起初所作的道歉不認真、不真誠,更錯誤地把“炸館事件”與南斯拉夫米洛舍維奇的“種族清洗”政策聯(lián)系在一起,沒法讓人理解。
“炸館事件”后,第一個和我打交道的美國政府官員是副國務(wù)卿皮克林,時間是5月8日晚。他向我遞交了北約關(guān)于“炸館事件”的聲明和美國國務(wù)院發(fā)言人的談話稿。我說,美方對事件所作的種種辯解是完全站不住腳的,也是中方根本不能接受的。美方輕描淡寫地把事件說成“意外事故”,而且沒說過一句公開道歉的話,怎能不令中國人民感到氣憤?
皮克林離開使館沒多久,美方就提出奧爾布賴特國務(wù)卿緊急要求深夜來使館見中國大使,并說國務(wù)卿已在趕往使館的路上。這很罕見,因為平時都是大使去國務(wù)院見國務(wù)卿。不一會兒,奧爾布賴特就帶著皮克林、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副主席羅斯頓、白宮國安會亞洲事務(wù)高級主任李侃如和幾個保鏢來到使館。
我沒有馬上出來,而是先讓何亞非公使銜參贊與其周旋——我要等中國駐華盛頓的記者趕到后再見她。
我出來時已是晚上11點半了,奧爾布賴特好像有預(yù)感,一見到我就鄭重其事地提出,她今晚奉總統(tǒng)之命來使館,只見大使一人,不見記者。
我心里本來就有氣,聽了她的話更不想給這位在聯(lián)合國共過事的老朋友好臉色。我神情嚴肅,口氣強硬,當即回應(yīng)道:你見不見記者不是我的事,但你知道,在“炸館事件”中遇難的三名中國公民當中,邵云環(huán)是中國最大通訊社新華社的一位女記者,許杏虎是《光明日報》的年輕記者,他們的同行們能不關(guān)心這次事件嗎?
奧爾布賴特說,這次事件是一起非常嚴重的意外,克林頓總統(tǒng)、她本人和美國政府對發(fā)生這一不幸事件深感痛心和遺憾??偨y(tǒng)對記者的談話和她致唐家璇外長的信都表達了這種心情??偨y(tǒng)還提出希望與江澤民主席通電話,直接向江主席解釋。事件發(fā)生后,她一直想和唐外長通話,但未獲中方答復(fù)。奧爾布賴特還表示,美方關(guān)切美國駐華使領(lǐng)館人員的安全。
我聽了她的話,對她沒有首先表示道歉很氣憤。我說,美國自詡?cè)藱?quán)衛(wèi)士,卻完全無視中國人民的人權(quán),將屠殺中國人的罪行輕描淡寫說成是所謂意外,不但不立即向中國政府和人民公開道歉,反而阻撓聯(lián)合國安理會譴責這一暴行。我嚴肅地要求奧爾布賴特代表美國政府向中國人民正式道歉。
奧爾布賴特要求休會5分鐘,好讓她和助手們商量商量。她商量完之后對我說,為表示美方的重視和歉意,請我再次報告北京,克林頓總統(tǒng)和她愿分別同江主席和唐外長通話,向中方表示道歉。
這時,中國駐華盛頓的記者都趕來了,圍在會客室外面。奧爾布賴特得知這一情況后就問我,使館有沒有后門。她的意思是想走后門,避開會客室外面的中國記者。我心想:哼,這回你還想溜掉,沒門兒!
我故意很認真地告訴奧爾布賴特:“在中國使館,你的安全是有保證的,我們沒有后門?!?/p>
會見一結(jié)束,我顧不上送奧爾布賴特出門,立刻跑回辦公室向國內(nèi)匯報。奧爾布賴特在回憶錄中稱,她同我告別后,一群中國記者擋住了她的去路,“嚴厲責問美國為何殺害他們的同事”。她見狀退回會客室,后來通過手下告訴中國記者,她將發(fā)表一個簡短聲明,但不回答提問,記者可以攝像和拍照。
奧爾布賴特在聲明中說:“我今天來這里,是要重申美國政府早些時候?qū)χ袊藛T在貝爾格萊德的死難所表達的深深歉意。我們并沒有轟炸中國大使館的意圖。今天早些時候,我已經(jīng)向唐外長發(fā)出一封道歉信,信中說我理解這一事件在中國人民中間引起的強烈情緒。我也與李大使討論了我國外交官在中國使領(lǐng)館的安全問題。”
這是美國政府主要官員在“炸館事件”后第一次公開表示道歉,是我們迫使美方在公開道歉問題上走出的第一步。
最后,奧爾布賴特在保鏢的護衛(wèi)下離開使館,她始終沒開口。
我信奉“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覺得在這個時候需要把事實和道理講給美國老百姓聽,讓他們?nèi)ピu判。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即使在美國,主持正義的人也肯定占多數(shù)。我和使館的同事們除了與美國政府嚴正交涉外,還積極主動爭取美國人民的理解和同情。
也許美國政府感到了中國政府和人民的壓力,態(tài)度慢慢發(fā)生變化。
5月9日,克林頓就“炸館事件”給江主席寫信,表示“對發(fā)生在中國駐貝爾格萊德使館的悲慘場面和人員傷亡表示道歉和誠摯的哀悼”??肆诸D還希望在江主席方便的情況下通電話。
克林頓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決定在白宮會見中國大使。5月13日,我和劉曉明公使、何亞非公參一起去白宮。出發(fā)前,我們帶了一本吊唁簿。
一坐下來,克林頓就鄭重地要求我轉(zhuǎn)達他對遇難者家屬的道歉和慰問。我允予轉(zhuǎn)達,又明確表示:這三位遇難同胞不只是他們父母的兒女,還是中國人民的兒女,所以總統(tǒng)先生應(yīng)該向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道歉。我還一字一句地說:“中國人特別重視白紙黑字,所以請總統(tǒng)先生將道歉寫下來?!彪S后,我將帶去的吊唁簿交給克林頓。
克林頓沉默了一會兒,拿起筆在吊唁簿上寫下了一句話:“對死難者表示深切的哀悼,對其家屬和中國人民表示真誠的歉意?!?/p>
簽名后,克林頓對我說,他心情格外沉重,愿再次向中國政府和人民及死難者家屬表示深切的哀悼。他和美國人民都對這一事件深感不安,這絕不是美國和北約蓄意所為。他保證,美國將進行全面、徹底的調(diào)查,并及時公布調(diào)查結(jié)果。
不知什么原因,這件事被美國報紙知曉并予以報道。報道說,克林頓在吊唁簿上寫了道歉詞,且附有照片為證。有家報紙?zhí)碛图哟?,評論說李肇星逼克林頓寫檢討,美國總統(tǒng)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xué)生在老師面前寫檢討。
我當時看到報道心里還有點兒不高興,那家報紙的記者憑什么這么看低中國人,把中國大使比成一名小學(xué)老師,我即使當不了美國大學(xué)教授,起碼也夠得上中學(xué)老師??擅绹笥押髞戆参课艺f:說你像小學(xué)老師是很高的評價,在美國,只有小學(xué)生才最聽老師的話,最尊敬老師。
有一家小報則批評克林頓對中國太軟,軟得連中國人都認為他可以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評論調(diào)侃道,克林頓給中方寫的不是道歉信,而是入黨申請書。
多年后,有人問及這件事,我告訴他們,我和我的同事從來沒有對媒體說過這件事,之后也沒有美國人就走漏消息一事找過我,真不知道是誰泄的密。大家都知道,美國泄密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我后來聽說,一些不喜歡克林頓的美國政客也攻擊他,說他對中國太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