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舉芳
一
小時候,父親在貴州工作,母親每天要下地,我便成了外婆家的???。
記憶中,那是個秋天的夜晚,天黑了母親還沒有來接我。外婆點起煤油燈,我纏著外婆講故事。外婆拿來針線簸箕,一邊納鞋底,一邊用細柔的聲音說:“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住著一個老和尚,還有一個小和尚……”
微風拂過,煤油燈的火苗左右搖曳,我的眼睛一閃一閃,看看外婆,外婆的眼睛里也有兩汪光澤在閃爍。
燈芯短了,光顯得黯淡了。我拿起外婆手邊的針,學著外婆的樣子想把燈芯挑長撥亮一點,火苗子一下子跳起來,嚇得我一頭鉆進外婆的懷里。
外婆摟著我,輕輕拍著我,說:“不怕不怕,那是燈在感謝你呢,你看它現(xiàn)在多亮,它感謝妞妞幫它亮起來呢,你看,它好像在跳舞給你看呢?!蔽彝鵁艋穑?,那燈火搖搖擺擺的,像是在跳“迪斯科”。我笑了。
橘黃色的燈光把外婆的身影映在墻上,好大好大,覆蓋了整面墻。燈火微光,映照著外婆臉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白色的麻線在外婆瘦削的手中來回穿梭,鞋底上早已布滿了一行行、一列列整齊而斑駁的印跡。我又纏著外婆講故事,外婆笑著,輕輕講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不幸的孩子叫牛郎,父母雙亡,他和哥哥分家只得了一頭老牛……”
“那后來呢?”我總是擔心七仙女丟下自己的孩子。“后來鳥兒搭橋,讓牛郎一家團圓?!蓖馄判χ业念^?!澳莻€天上的王母也是外婆,咋那么壞呢?我的外婆最好?!蔽矣滞哆M外婆的懷里。
“不是王母壞,是人和神仙不是一路人。等你長大了就懂了?!蓖馄欧畔箩樉€,把我攬起來。
外婆的懷抱真暖和,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二
上中學的時候需要住校,一個星期才能回家一次。
星期天早上還沒起床,就聽見母親在廚房里叮叮當當?shù)孛?,飯菜的香夾著疼愛的味道,勾引著我的味蕾,睡意全無,穿衣起床,顧不得洗漱,直奔廚房。飯桌上的咸肉粥升騰著暖洋洋的熱氣,我舀一勺吸溜著喝入嘴里,頓時,滿嘴縈繞熟悉的香。
那些咸肉,是父親用在單位省下來的伙食費買來的,母親用最少的食材,做出盡可能多的食物,她自己卻很少吃,只笑著看我們吃。仿佛我們吃得開心,便是她最大的歡愉。
她用那些在田地里長出的普普通通的時令蔬菜或者野菜,炒制成獨到的特色小菜,讓我們的清苦歲月,增色生香,吃得貼心暖胃。
那個早春,我生了病,對任何食物都沒有食欲??次胰諠u消瘦的臉,父母很著急。那一天,我隨便說:“不知道苦菜長出來了沒有?!?/p>
母親讓父親照顧我,自己走出了家門。
直到天擦黑,母親才回來,頭發(fā)凌亂,滿身塵土,原來她去挖苦菜了。她與父親輕聲說:“今春冷,苦菜還沒長出來,真難找,我?guī)缀跏桥吭诘厣喜拍芸吹剿鼈兊囊稽c點痕跡……”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那一盤清炒的苦菜,我吃得津津有味,勝過那些絕頂?shù)恼漯}。
父母的愛,如桌上飯菜的熱氣一般,蒸騰彌漫,溫暖著所有凄苦的日子。
三
結(jié)婚時,他說:“我也許給不了你優(yōu)越的生活,但我會永遠做守候你的那盞燈?!?/p>
那時,我們租住在一個農(nóng)戶家里,房子很小,只有小小的一間房。
下班歸來,常常是暮色深濃時。拐過街口,我就開始張望,看看那間小屋有沒有亮起燈盞。只要那盞燈亮著,心里便有溫暖流淌,驅(qū)散夜色的寒冷。
有一段時間常常加班到深夜,他嗔怪道:“能不能不那么拼命工作啊?”一雙手伸過來,將我的手安放進手心,我的手如鳥兒那樣棲息在他掌心筑成的巢,頓覺溫暖踏實,歲月安穩(wěn)。生活的艱辛難免疲累脆弱,但一回到家,心就變得飽滿充盈,因為身邊有一個那么在意我的人,給我微笑,給我鼓勵,給我一個堅實的臂膀讓我依靠。
小屋沒有暖氣,寒夜里,我們只能和衣而眠,他用體溫的熱量,傳遞著愛,給我營造一個溫暖的港灣,一個飽滿的愛的空間。我們依偎著相互取暖,在陌生的城市里相依為命。他是我迷路時亮在不遠處的那盞燈,是我記憶中永遠不變的溫存。記得有人說,每一盞燈亮的地方,都是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
家,一個多么暖和的字,散發(fā)著熱力,照亮著我,溫暖著我,我感激著,卻不用說出口。
(摘自《小品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