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慰“云上的奶奶”：最遠的你是我最深的愛

紅雨

幼年時，奶奶曾問她：“云像什么？”她說：“云像奶奶的臉，笑嘻嘻的?！蹦棠谈嬖V她，如果自己有一天走了，會變成一朵云，在天上看著她。晴空萬里，那是奶奶在笑;下雨了，那是奶奶躲起來找人嘮嗑去了。只要想奶奶了，抬頭便能看見。

在所有人眼里，先天性腦癱的她是根草，可奶奶卻堅信她是塊寶。她在奶奶背上長大，只有小學(xué)文化的奶奶為了她開設(shè)了一個人的“移動課堂”，給她當(dāng)老師。中學(xué)時，奶奶給她當(dāng)同學(xué)，陪她讀完了初中和高中的課程。她肆無忌憚的異想天開，被奶奶當(dāng)成“金點子”，并用最后的力氣助推她的生命開花：憑借一部又一部小說，她先后加入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和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被評為2010年“中國驕子”和“天府榜樣”，并受邀到成都各大高校演講。

2014年，她以唯一能活動的左手食指，敲擊出13萬字的《云上的奶奶》。當(dāng)當(dāng)網(wǎng)對這本書是這樣推薦的：一個女孩用單指敲出的治愈圣經(jīng)，比《小王子》更真實動人。當(dāng)當(dāng)圖書、京東商城等多家網(wǎng)站同步發(fā)售《云上的奶奶》，短短兩個月，這本書的銷量就躍至各大圖書銷售網(wǎng)站前20名。

一個人的移動課堂，奶奶的背上我的家

陳媛1983年出生于四川省都江堰市，母親在銀行上班，工作繁忙。斷奶后，她便交由奶奶照顧。一歲多，別的孩子基本都能爬會走了，可陳媛卻連坐都坐不穩(wěn)。家人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帶著她來到成都市兒童醫(yī)院檢查，最終陳媛被確診為先天性腦癱。

回家的路上，奶奶緊緊地抱著陳媛，淚流不止。母親把孩子搶過去，哭著說：“孩子得了這病，以后咋辦，等我們不在了，誰又能來照顧她，不如現(xiàn)在扔了，也許被哪個好心人撿去了，還有條活路?！蹦棠搪牶螅莺莸匕l(fā)了一通火：“你瞎說什么，別說是個孩子，就算是個小貓小狗，也是條生命，扔了你良心何安！你不要我要，只要我活一天，我就養(yǎng)她一天！”

此后，陳媛便與奶奶相依為命。為了照顧陳媛，奶奶提前兩年退休，并帶著她四處求醫(yī)。陳媛四肢無力，站不穩(wěn)，不管去哪兒奶奶都得背著她，奶奶的背就是陳媛記憶中的家。在外治療了幾年，陳媛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zhuǎn)，眼看著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可沒有一所學(xué)校愿意接收她。奶奶沒法子，只得自己教，她特意隔出一小間房子，打造成小教室，有黑板，有桌椅。怕陳媛在椅子上坐不住，奶奶便把她綁在上面。

老人只有小學(xué)文化，只能從最簡單的開始教起。有時一個簡單的漢字要教幾十遍上百遍，可她依然不厭其煩地教。在椅子上坐久了，陳媛屁股上起了一層老繭，一碰椅子就疼。為了讓孫女學(xué)得舒服些，奶奶便背著她來到野外，指著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教她讀書識字。

在大自然中，陳媛就像一只出籠的鳥兒，高興得手舞足蹈。奶奶指著小花教她春天，到了池塘邊，奶奶又教她認識魚，認識水，從水又教到了天上的云。

望著天上的云，奶奶問陳媛：“你看，云像什么？”陳媛仔細地看了看后說：“像奶奶的臉?！蹦棠毯呛堑匦α耍骸澳棠桃窃凭秃昧耍涂梢杂肋h陪著媛媛嘍。”

每天，祖孫倆早早地就出門，有時直到下午才回來。在野外課堂上，陳媛的學(xué)習(xí)能力突飛猛進。

陳媛9歲時的一天，奶奶背著她來到近郊的一處山上認識昆蟲。下山時，山坡很陡，老人背著幾十斤重的陳媛，一個不小心被藤蔓絆倒，祖孫倆都滾下了山。因為被奶奶護著，陳媛只受了點輕傷，可老人卻崴了腳，一用勁就疼。這座山平時來的人很少，陳媛嚇哭了。奶奶一下子呵斥住了她：“別哭，哭有啥用，你放心，奶奶肯定會帶你出去?！崩先擞秒S身攜帶的手絹把腳踝處包扎住，把孫女緊緊摟在懷里，連抱帶拽地往山下挪去。每走一步，老人的腳就像刀割一樣疼，可她一直忍著?；氐郊液螅先嗽诖采咸闪税雮€月腳才有所好轉(zhuǎn)。

想到自己年紀(jì)大了，身體越來越差，以后的路還得孩子自己走，在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的同時，奶奶對陳媛實行了嚴格的肢體訓(xùn)練，每天都逼著她步行幾百米，甚至要求她做出跳躍、單腿蹲下等高難度動作。一開始，陳媛雙腿一用力就疼，不知摔倒過多少次，流血是常有的事，可每次她向奶奶求情時，奶奶都一臉嚴肅地回絕了她。兩年后，陳媛不僅可以自己走路，而且還學(xué)會了騎自行車。

從老師變同學(xué)，用最后的力氣助推你生命開花

很快，陳媛10歲了，奶奶覺得自己文化水平有限，沒辦法給孩子最好的教育，所以把她送回到父母身邊。一家人終于團聚，陳媛很開心?？珊镁安婚L，父母因為感情不和決定離婚，陳媛跟著媽媽生活，這就意味著她得跟奶奶分開。一想到要離開奶奶，陳媛哭成了淚人。奶奶送給她一個本子：“如果想奶奶了，就在上面畫個小人，畫滿一百個小人，奶奶就去看你?！币驗橄肽棠蹋愭鲁Ｔ谝估锟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畫小人。

12歲那年，母親托關(guān)系讓陳媛進入小學(xué)。小學(xué)幾年，因為有奶奶事先打好的底子，陳媛學(xué)起來很輕松。

可初中的課程難度超出了陳媛的想象，因為消化不了老師教的知識，陳媛成績一直墊底，雖然自己能走路，但先天性的殘缺讓她走路十分吃力，不管去廁所還是食堂，身邊總?cè)辈涣巳?。學(xué)校經(jīng)過再三考慮后決定勸其退學(xué)。

那一刻，陳媛覺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一連幾天，她不吃不喝地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眼睛都哭腫了。

奶奶知道后連夜趕來，推著陳媛找到校長，哀求學(xué)校再給孫女一次機會：“以后我陪著孩子上課。孩子上課，我就在外面守著，絕不給學(xué)校添一點麻煩。”最終，校長同意陳媛再試讀一段時間。奶奶立即收拾了幾件衣服，和陳媛住到了一起。白天陳媛上課時，老人就在操場上守著;陳媛一下課，奶奶就趕緊趕過去帶她上廁所。有時沒事，老人就偷偷地趴在窗戶邊聽老師講課。

半個學(xué)期下來，陳媛因為心理負擔(dān)重，成績一直沒有起色，自尊心極強的她不愿再給老師添麻煩，決定主動退學(xué)。奶奶安慰她：“沒事，只要想上學(xué)，在哪兒都能上，以前奶奶給你當(dāng)老師，現(xiàn)在奶奶給你當(dāng)同學(xué)，陪你一起學(xué)，咱重頭開始。”之后，陳媛又回到了奶奶家，和以前一樣重復(fù)起了祖孫倆的小課堂。

初中知識對一個只有小學(xué)文化程度的老人來說，特別難。實在理解不了，老人就去找附近有文化的年輕人，請他們給自己講解，自己理解了再回去給孫女講。每天晚上孫女睡著之后，老人都要備課，她要提前把第二天學(xué)習(xí)的課程復(fù)習(xí)一遍，才能跟得上進度。

轉(zhuǎn)眼間，到了“期終考試”，祖孫倆互相給對方出了考試卷。怕打消孫女的積極性，奶奶出的卷子不難，同樣，陳媛給奶奶出的卷子也不難。兩人都考出了高分?？粗嚲砩系摹啊獭?，祖孫倆樂得哈哈大笑。

初中三年，因為有奶奶給自己當(dāng)同學(xué)，陳媛的成績一直維持在中等以上水平，隨后，她還自學(xué)了高中課程。一個人閑在家的時候，陳媛就喜歡趴在窗子上看云，那一朵朵像棉花糖似的云，就像奶奶的臉，慈祥和藹?？粗涠浒自疲愭滦睦锼坪跤泻芏嘣捪胝f，她便把這些話整理出來，一開始是打油詩，后來變成幾句簡短的小詩，到最后，她的詩寫得越來越好。她告訴奶奶：“我希望有天能成為一名詩人，或者成為一名作家，把心里所想的全都寫出來，那就是我的世界?！蹦棠搪牶笮老膊灰眩骸爸灰愀蚁刖鸵欢軐崿F(xiàn)，奶奶就怕你不敢想。”

此后，奶奶每月都會從生活費中抽出一部分錢給陳媛訂各種書刊，她還帶著陳媛寫的小說、詩詞去向附近有學(xué)識的老師請教，然后再把他們的修改意見轉(zhuǎn)告給孫女。陳媛沒有辜負奶奶的期望，她的散文、詩歌開始在《山花》《草地》等知名文學(xué)刊物上發(fā)表。耗時3年完成了25萬字的小說《殘愛的祈愿》被起點中文網(wǎng)率先轉(zhuǎn)載，當(dāng)月就躍至“暢銷小說排行榜”前十名。憑借這部小說，陳媛收獲了一大批粉絲，并且獲得了一筆稿費。

晚上陳媛寫東西時，奶奶就在身邊守著，陳媛寫多晚，她就陪多晚。因為常年熬夜勞累，老人病倒了。奶奶病后，陳媛整夜整夜地守著她。奶奶被陳媛的眼淚驚醒，她輕輕地撫摸著孫女的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媛媛，還記得奶奶以前問過你，云像什么？你說像奶奶的臉。如果有天奶奶離開了人世，你別怕也別哭，那是奶奶變成了天上的云，在天上看著媛媛。晴空萬里，那是奶奶看著你在笑;下雨了沒有云，那是奶奶在偷懶休息。奶奶可以偷懶，你卻不行，如果你真喜歡寫東西，就一定要堅持下去?！薄班?，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好好寫?！?/p>

2005年7月，老人離開了人世。送走了奶奶，陳媛坐在院子里，看了整整一天的云。每一朵云都變成了奶奶的臉，看著她在笑，所以她不孤單，她要努力活著，活出最鮮活的自己。

腦癱女孩成知名作家，云上的奶奶安息吧

奶奶去世后，陳媛又回到了媽媽身邊。她先后發(fā)表了多篇中長篇小說、詩歌和散文，加入了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和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女作家。2011年9月，她還如愿考上四川省電視廣播大學(xué)社會工作專業(yè)，圓了自己的大學(xué)夢。拿到通知書那天，陳媛讓母親陪著去看望了奶奶。墓地四周是金黃的稻田，風(fēng)吹過，傳來沙沙的聲音，就像是奶奶在輕輕低語。陳媛摩挲著奶奶的墓碑，淚，無聲落下。沒有奶奶，就沒有她的現(xiàn)在，可等她終于有能力來回報奶奶時，最愛的那個人卻不在了。

回到家，陳媛一直走不出這份遺憾，她決定為奶奶寫本書，把她和奶奶的故事記錄下來，讓所有人都知道，奶奶一直在云上陪著她。2011年12月12日，《云上的奶奶》開始動筆。

“小時候，冬天特別冷。奶奶怕窗戶灌風(fēng)凍著我，特意在窗戶四周蒙上了塑料布。夜里，冬風(fēng)吹來，塑料布呼啦啦地響，像是一首有節(jié)奏的歌。在寂靜的夜里，我依偎在奶奶懷里，聽著這聲響，竟然覺得是如此溫馨。有時候，奶奶會給我哼唱幾句京劇，那帶著方言的濃濃韻味，在我聽來，就是最好聽的歌。現(xiàn)在想想，那些年的冬天，竟然是我最懷念的?！?/p>

2012年春天，陳媛因為長時間寫作勞累病情加重，被確診為肌張力疊加綜合癥。這種病需長期服藥，而藥物副作用太大，一旦吃藥根本無法寫作?？舍t(yī)生說如果不吃藥，發(fā)展到最后便是癱瘓，而且她的雙手也會失去活動能力。

母親把她的電腦偷藏了起來，每天逼著她吃藥。陳媛咬著牙就是不吃，她哭著求媽媽：“如果我活著僅僅只是吃飯睡覺，那么活著對我來說也沒多大意義，我希望能把送給奶奶的禮物完成，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見女兒如此執(zhí)拗，媽媽只能抱著她痛哭。

停藥后，陳媛病情迅速加重，雙腿癱瘓，只能坐在輪椅上，只剩下左手的食指可以活動，她就用這唯一能活動的手指去敲擊鍵盤。

“有一次，我因為被人嘲笑在外面哭了很久。奶奶知道后，立即把我背了回去。一到家，奶奶就讓我把所有委屈都哭出來，然后告訴我：‘眼淚只能流給自己看，如果在外面流，就算換來別人的同情也只是暫時的，你需要別人尊重你，而不是同情你?！撕蠖啻挝蚁肟薜臅r候，我就看看天上的云，我的眼淚只讓奶奶一個人看見?！?/p>

“我所有的知識都來自于我的奶奶，小學(xué)時，她是我的老師;中學(xué)時，她是我的同學(xué)。我想如果她活著，她會和我一起上大學(xué)。我總是好奇，奶奶身上哪兒來那么多的力量，她小小的身軀怎么能肩扛起我的未來。細細想來，奶奶是把一生的力氣都花費在我身上了，她就像是跟上天打了一個賭，賭我有一個美好的未來，而賭注是她成為一朵云?！?/p>

2014年年初，《云上的奶奶》終于完稿，13萬字。2014年7月1日，北京時代華文書局正式出版《云上的奶奶》。

當(dāng)當(dāng)圖書、京東商城等多家網(wǎng)站同步發(fā)售《云上的奶奶》。短短兩個月，這本書的銷量就躍至各大圖書銷售網(wǎng)站前20名，陳媛被稱為中國版“海倫·凱勒”。讀者看后，評價它：“一個女孩用單指敲出的治愈圣經(jīng)！像《偷影子的人》一樣治愈，比《小王子》更真實動人?！彼拇ㄞr(nóng)業(yè)大學(xué)、新加坡理工大學(xué)、四川水利工程學(xué)院等多所知名大學(xué)邀請陳媛去做現(xiàn)場簽售報告會，學(xué)生們爭相和陳媛合影，希望從她身上汲取人生的正能量。

2014年10月2日，重陽節(jié)。陳媛帶著書去看望了奶奶。晴空萬里的天上飄著朵朵白云，陳媛知道，那是奶奶在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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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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