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他去超市買東西，大包小包地拎著，左手兩袋洗衣粉五塊肥皂，右手五斤雞蛋兩盒蛋撻一盒老婆餅，手里滿滿地簇擁著。有熟人見了打招呼：“今天休息?。吭趺促I這么多東西？”他呆怔片刻，點頭應著：“啊、啊，是。”

?路過凱萊酒店，轉(zhuǎn)頭之間，忽然瞥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從里面出來，衣飾時尚得體，舉止干練優(yōu)雅，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是那般明媚陽光，身邊走著一位穿西裝的男人，兩個人輕聲地說著什么。偶爾回眸，相顧一笑，和諧而默契，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去旁邊的停車場拿車。

?他不認識似的盯著女子的背影看了半天，心情一下子糟糕到極點。那么美麗優(yōu)雅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妻子還有這么靚麗能干的一面，特別是妻子身邊的那個男人殷勤備至的樣子，讓他看了，心中添堵。

?結婚的時候，他是一家國企的副總，而妻子只是一家小公司的小職員，符合國人傳統(tǒng)的婚姻觀念，男主外，女主內(nèi)，郎才女貌，沒有什么不妥?？墒菚r光流轉(zhuǎn)，國企解體，他這個學管理專業(yè)的副總，并無一技之長，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只好在家里身兼數(shù)職，買菜，做飯，去超市采購，做得任勞任怨。倒是那個不聲不響，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女人，把事業(yè)做得風生水起，一路升職加薪，越來越忙，家里越來越少能見到她的身影。

?他一直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剛才在凱萊酒店樓下看到的畫面，對他的視覺沖擊簡直太大了，就好比兩個向上攀援的人，一個不停地向上攀，而另一個卻中途停了下來，其中的差距可想而知。晚上他煲了排骨魚丸砂鍋，又做了一個蒜泥拌苦瓜，因為時間充裕，他把碧綠的苦瓜在雪白的盤子里擺了一個漂亮造型。意猶未盡時，忽然手機響起來，他拿過來聽，是妻，她在電話里說：“別等我吃飯了，我還有一點事沒處理完，你先吃吧！”

?他沒有吭聲，默默關掉手機，內(nèi)心里升起一股悲涼，現(xiàn)在只是不回來吃飯，總有一天，怕是床也會空出半邊。他窩在沙發(fā)里吸煙，煙灰缸里摁滿煙蒂時，她回來了，一推門被嗆得倒退了兩步。她搶過來，一把奪下他手中的煙，狠狠地摁滅，埋怨他：“你不要命了？這是和誰過不去呢？”

?空氣中隱隱能聞到一股火藥味道。他冷笑：“什么時候不回來睡覺，最好能打電話通知我一下?！彼粽艘幌拢M量克制地問他：“你聽誰胡說八道什么了？”他揚著頭，有些激憤地說：“我還用聽別人說？今天在凱萊酒店樓下，我都看到了?！?/p>

?她不怒，反而樂了，說：“那人真的只是我的同事，你想歪了?！彼K于爆發(fā)了：“他的手幾乎都要搭在你的腰上了，非要捉奸在床才能認同事實？”

?忍耐終于超過了極限，她輕蔑不屑地說：“你的那些說辭只是單方面成立，是自卑和心虛的表現(xiàn)，如果你真的很在乎我，請你努力，請你優(yōu)秀，請你像一棵樹一樣站在我旁邊，而不是跟我討論雞蛋是不是漲價了，老婆餅是不是打折了。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共同的話題越來越少了嗎？”

?他幡然醒悟，在她的眼里，原來自己是如此不堪，原來自己是如此OUT（落伍）。從那一天開始，他早出晚歸，到處找工作，也曾面試了幾份工作，怎奈不是人家沒有看中他，就是他嫌人家這兒或那兒，每次都是垂頭喪氣而歸。

?她看在眼里，說：“你開家小飯店吧！第一，這是你爸的老本行，你從小耳濡目染，總會比別人強。第二，你是學管理的，管理一家小飯店應該不成問題。第三，你對飲食有天賦，我相信你能行?！?/p>

?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他潑泠水：“只可惜萬事俱備，就是沒有東風，沒錢說什么都是白扯?！彼f：“沒事，這個我來想辦法。”他拒絕：“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省得到時你又瞧不起我。”

?她忍不住樂，“我等著你像一棵樹一樣和我并排而立?！?/p>

?所有的努力都會有回報。

?他的飯店真的開起來了，雖然小，但畢竟有了人生的目標，而且做得越來越好。他不無驕傲地說：“我的理想是要把小飯店開得像大酒店一般，氣派，連鎖，走到哪個地方都像到了家?！?/p>

?他去還借朋友的錢，朋友說：“還是回家謝謝你老婆吧！為了支持你，她把她母親的房子賣了，為了不傷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她托我轉(zhuǎn)交給你?！?/p>

?末了，朋友意味深長地說：“這年頭，能借老婆都不借錢，話糙理不糙，誰會把錢借給你一個不知深淺沒有經(jīng)驗的生手？除了你老婆，天底下這么偉大的人只怕少之又少。”

?他站在朋友家的客廳里，忽然心中一熱，原來妻子所有的刻薄、譏諷、輕蔑和不屑，都是為了讓他早一天振作起來，重新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定位，重新長成一棵樹。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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