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低調(diào)的奢華暗合了蘇州的仕隱文化,同樣也融入了蘇州的美食。
初到蘇州時,我曾依照逯耀東在《寒夜客來》中所寫,一路打聽著,尋到倉米巷附近的“朱鴻興”,點了一客蟹粉小籠和一碗二兩的爆鱔面。
“朱鴻興”是民國時期的老字號,面之講究,足以讓面食為主的北方人臉紅,盛在大海碗里,如木梳梳成似的,初一見,我竟起了無從下筷的謹(jǐn)慎。后來才知道,“朱鴻興”的面最計較火候,入鍋后涌一下,加冷水,再涌就要撈出,用抓籬撈撥成形,還須朝空中摜兩摜。
蘇州人真瘦,全民皆美食,城里卻搜羅不出幾個胖子。最喜歡的是晚上的各種小吃攤,攤販們干活麻利,也看不出衛(wèi)生有什么差池。人們吃得最多的是醬爆螺絲,因為便宜,還因為耐吃,兩盤就可以咋嘬掉整整一晚的寂寞時光。還有一種桂花小圓子,食指肚大小的糯米團,實心兒,煮熟了混入紅豆熬制的羹里,撒上一把干桂花,滑糯、甜潤、滋補,冬天的潮冷之中,老板常常會對他的女人喊:給姑娘們多加些紅糖。
蘇州民風(fēng)綿軟,日子過得精細(xì),祖祖輩輩的味蕾都很任性。我的同學(xué)皇甫菊含是地道的蘇州姑娘,據(jù)她說,蘇州城里曾有一種沿街叫賣的“駱駝?chuàng)保?、集市上都可以碰到。春日午后,剛睡過午覺的小孩子聽到“篤篤篤,賣糖粥”的叫賣聲,就會纏著大人去買一碗解饞。冬日深夜,寒風(fēng)吹來木炭燃燒的煙火味道,“駱駝?chuàng)睜t膛里的紅光暖了夜歸人的心,待熱氣騰騰的小餛飩下肚,才算為一天的奔波洗了塵土。從皇甫姑娘的嘴里,我得知“駱駝?chuàng)睂Yu各種時令——冬春之間賣糯米糍團夾油條;春天賣腌金花菜、黃蓮頭;夏天賣定勝糕、扁豆糕、豆沙糕;秋天賣烘山芋、烤白果、銅鍋菱、線切熱藕、刨皮甘蔗……聽著就讓人流口水。
在蘇州旅游,最好有個有錢又有閑的資深蘇州土著陪吃,不然,元大昌的油雞、稻香村的楓魚、松鶴樓的鹵鴨、陸稿薦的醬汁方肉……怎能尋得到,怎能吃得起!
飽腹后游走在街頭,記憶中的蘇州沒有一縷陽光。天堂似乎就是這樣,嵐靄環(huán)繞,水汽漭漭,其間你來我往,人們幸福,卻惆悵。歷史上商賈高官的宅院,動輒幾進(jìn)幾出,前門開在這條街,后門開在那條街。按照一般的格式,大門進(jìn)來是門廳,再過來是轎廳,然后是正院,從正院沿中軸線依次漸進(jìn)的是客廳、花廳、大廳、后廳、后花園。別城的磚雕門樓都是朝外的,用以向外人炫耀財富和工藝,只有蘇州將精美雕刻的那一面朝向里面,這種低調(diào)的奢華暗合了蘇州的仕隱文化,同樣也融入了蘇州的美食。
離開蘇州后,那些標(biāo)志性的美物恩物,往往在夢境里重現(xiàn),從園林、評彈到絲綢、蘇幫菜,最讓我放不下的就是最后一種——同樣一條魚,紅燒、白燒、清燉、白篤,烹調(diào)成冷盆菜,也可制作成好幾道湯,魚頭、魚尾、魚身分開可翻出種種菜肴。一碗面,有緊湯、寬湯、冷拌、熱炒及軟、硬、爛各種講究,更不消說澆頭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