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紀初,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奧托·鮑威爾提出了“民族文化自治”理論,但由于危害了無產階級革命運動而受到列寧與斯大林的激烈批判。近些年來由于民族問題成為世界各國普遍面臨的重要而棘手的問題,“民族文化自治”重新引起了人們的重視。通過分析奧托·鮑威爾民族理論的歷史命運變化,既為我們解決民族問題提供了借鑒,又能夠豐富和完善我國社會主義民族理論。
【關鍵詞】民族問題 奧地利馬克思主義 民族文化自治 命運轉折
【中圖分類號】D996.1 【文獻標識碼】A
民族問題是當今世界范圍內大多數國家面臨的主要問題,它與宗教沖突、領土爭端和政治斗爭交織在一起甚至可能導致國家的解體。為此,由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奧托·鮑威爾所提出的“民族文化自治”理論在受到長期的批判和冷落后重新受到了人們的重視,甚至成為不少國家解決民族問題和制定民族政策的重要理論依據。奧托·鮑威民族理論歷史命運的這種變化對于審視并完善我國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奧托·鮑威爾的民族理論
奧托·鮑威爾是20世紀初奧地利馬克思主義主要代表人物,也是奧地利社會民主黨的重要領導者、活動家和理論家。①19世紀末,尖銳的民族矛盾使得古老的奧匈帝國瀕臨解體,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同時也是為了解決奧地利社會民主黨內所面臨的階級和民族關系問題,奧托·鮑威爾在其著作《民族問題與社會民主黨》中系統(tǒng)地闡述了他的民族理論。②他的民族理論主要內容是“民族文化自治”,具體包括四個方面:其一,民族的非地域原則。鮑威爾認為地域可以作為民族形成的客觀要素之一但不能作為民族形成的原則,因為地域原則往往是造成一定區(qū)域內多數民族和少數民族之間矛盾的主要因素。其二,建立在民族登記制度基礎之上的民族自由選擇。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文化和意愿自由選擇自己的民族。其三,性格共同體。鮑威爾認為民族不是語言、地域和種族之上的共同體,而是在民族文化、民族歷史相互作用中形成的命運共同體,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具有共同情感與認識的“性格共同體”。其四,民族文化自治。各個民族在民族管理機關領導下實行經濟和文化的自由發(fā)展,各個民族實行自治。鮑威爾認為這一理論不僅解決了民族與國家的矛盾,而且還解決了多數民族和少數民族之間的矛盾。鮑威爾的民族理論一出現就受到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待遇:一邊是受到當時歐洲各國社會民主黨的贊揚和支持,認為它為有效解決國家與民族的矛盾提供了途徑。特別是俄國的“崩得主義”者把這一理論積極運用在俄國社會民主黨內,極力主張黨內自治。另一方面民族文化自治理論受到了列寧和斯大林的激烈批判,1912年底至1913年初斯大林針對民族問題,特別是針對鮑威爾的民族理論在奧地利也寫了關于民族問題的著作《民族問題和社會民主黨》,1913年發(fā)表在《啟蒙》雜志第3至5期。在這部著作中斯大林闡述了民族定義、批判了民族文化自治的資產階級反動性和對于無產階級革命危害性。③
奧托·鮑威爾民族理論的歷史命運
伴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及民族獨立運動,古老的奧匈帝國解體,鮑威爾的民族理論也宣告失敗。其原因在于“它沒有認識到無產階級革命時代的來臨”,④更主要的是它破壞了工人階級的革命運動,因此列寧、斯大林對這一理論進行了批判。特別是20世紀30年代隨著奧地利法西斯勢力的上臺,奧地利工人階級運動遭到了鎮(zhèn)壓,奧地利社會民主黨被迫流亡國外,奧地利馬克思主義也隨之偃旗息鼓。與之相反,俄國以列寧為首的布爾什維克黨領導俄國工人階級進行了十月革命,推翻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成立了社會主義國家。鮑威爾的民族理論由于受到列寧、斯大林的批判而“聲名狼藉”。受列寧對鮑威爾民族理論批判的影響,傳統(tǒng)上我國一直把鮑威爾和他的民族理論視為“機會主義”、“修正主義”和“改良主義”而加以批判。特別是它在我國歷史上曾經充當了日本帝國主義“分裂中國、破壞中國民族團結的工具”⑤而受人唾棄。
20世紀60年代初開始,為了結合“反帝反修”斗爭的需要,國內多家出版社以“灰皮書”形式陸續(xù)出版了一系列修正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的著作,其中鮑威爾的著作主要有《到社會主義之路》、《蘇俄的新方針》、《鮑威爾言論》和《布爾什維主義還是社會民主主義》等,這種情況一直到蘇聯和東歐的解體才有所改變。
20世紀80年代以來“民族文化自治”理論開始受到人們的重視并把它作為解決民族與國家矛盾的理論依據。尤其是隨著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解體,統(tǒng)一的國家在民族基礎上分裂為多個獨立的國家。因此如何維護國家領土的完整和統(tǒng)一成為許多國家共同面臨的任務。在這種情況下“民族文化自治”理論由于主張國家的統(tǒng)一和民族的自由而引起了人們的重視,從而改變了一直備受批判的歷史命運。和前蘇聯一樣,獨立以后的俄羅斯國內民族矛盾也是異常尖銳,民族獨立分子所引發(fā)的恐怖事件不斷發(fā)生,甚至導致了局部的武裝沖突,如車臣戰(zhàn)爭。這些問題時刻威脅著國家的統(tǒng)一,因此他們也在積極尋找解決民族問題的方案,民族文化自治理論因此受到人們的重新審視。但是對于這一理論的認識轉變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爸钡?992年蘇聯時期對于民族文化自治抱有深深的懷疑態(tài)度,當時瓦勒里安·堤胥可夫(Valerii Tishkov)開始制定俄羅斯的民族政策,他把‘民族文化自治’作為國家的民族策略,但是葉利欽并未同意這一民族政策。但是僅僅過了兩年,隨著國家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的沖突解決,開始采取了新的政策,民族文化自治獲得了多數人的支持,1994年正式作為報告提出了民族文化自治政策,正式成立民族文化自治咨詢委員會,1996年12月18日頒布民族文化自治法令。”⑥民族文化自治是指在國家統(tǒng)一的前提下,國內各個民族有權力發(fā)展自己的文化,但是這種權力只是發(fā)展本民族的文化與經濟,而不是爭取國家的權力,這樣在各個民族之間和民族與國家之間就不會存在矛盾。所以民族文化自治在解決國家與民族關系問題上又被人們稱為“文化化”或“非政治化”。⑦從1996年頒布民族文化自治法案開始,到2007年俄羅斯國內已建立起了630多個不同的民族文化自治組織。⑧此外,加拿大、澳大利亞、比利時、烏克蘭以及西班牙等國也開始把“文化自治”用于解決國內的民族問題以維護國家統(tǒng)一。
由批判到采納,鮑威爾民族理論之所以在當代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化,其原因在于:第一,由于他的民族理論的“非地域”原則,可以有效解決民族與國家的矛盾,特別是能夠處理現代社會中復雜的民族關系。在歐洲尤其是中歐和東歐地區(qū),由于民族往往和政治派別、宗教信仰、國家領土等矛盾糾結在一起,從而形成了錯綜復雜的民族問題。二戰(zhàn)前后一些歐洲國家的執(zhí)政黨開始把“民族文化自治”作為解決民族矛盾的政策。⑨第二,在國家范圍內存在的“少數民族”,在一定民族區(qū)域范圍內就會反而會成為“多數民族”,而國家的“多數民族”在此區(qū)域則變成了“少數民族”,這就是民族問題中的“少數民族”與“多數民族”之間的“倒置”現象。這一情況會在更大程度上威脅國家的統(tǒng)一與穩(wěn)定(如加拿大魁北克問題)。第三,在民族區(qū)域范圍內擁有雙重權力,是民族權力與國家權力的共享與運用,它彌補了民族在擺脫從“他治”到“自治”過程中所形成的缺陷。因此它給人們的啟示正如尼姆尼(Nimni)對民族文化自治所做的評價一樣:“作為突破民族國家的限制對于民族現象進行思考,以及對于民族進行細致的理解,這些可以作為我們的出發(fā)點?!雹?/p>
鮑威爾民族理論歷史命運的現實意義
我國在各族人民長期共同斗爭、經濟發(fā)展和民族融合的歷史過程中形成了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根據我國的歷史和各民族分布實際情況,黨把“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作為解決國內民族問題的基本制度,它提高了各個民族在國家中的政治和民主地位,它在各民族經濟與文化的發(fā)展上起了重要作用。但我們反對把“民族文化自治”作為解決我國民族問題的制度,當然這并不是否定它對我們在民族理論與實踐上具有的價值和意義。因為我國也存在著民族問題,比如新疆問題、西藏問題等。這些問題不但威脅著國家的領土統(tǒng)一與主權完整,而且還關系到國家政治穩(wěn)定、經濟發(fā)展以及民族團結。所以重新審視鮑威爾的民族理論既是解決民族問題的實際需要,還是進一步豐富和完善我國社會主義民族理論的需要。
鮑威爾民族理論歷史命運轉折對于我們重新看待當今流行的民族—國家制度以及解決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中的民族問題具有借鑒意義,具體來說它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重新審視西方民族—國家模式。民族—國家是世界上普遍的國家制度模式,歷史上它曾是資產階級在反對封建統(tǒng)治以及發(fā)展資本主義經濟、確立資產階級統(tǒng)治的過程中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新興資產階級國家需要清晰的國家疆界,以確立經濟發(fā)展和商品市場的范圍,而且資產階級國家的統(tǒng)一性是建立在一系列政治、經濟結構以及法律義務關系之上。在摧毀傳統(tǒng)國家疆界之后資產階級把民族確立為國家邊界的基礎,突破了封建時期的自然邊界。民族共同體和國家領土、人口因素結合在一起,從而成為國家統(tǒng)一形成的基礎并推動了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發(fā)展。
民族作為國家形成的基礎,它還推動了資產階級國家政治制度和結構的發(fā)展。鮑威爾認為在資產階級革命時期,民族是作為反對封建專制、追求自由和發(fā)展經濟、成立國家有力武器。在資產階級統(tǒng)治地位確立以后,民族范圍已經無法滿足經濟發(fā)展的需要,它要求更多的商品原料產地和銷售市場,資本主義民族國家開始轉變?yōu)槎嗝褡鍑?,民族自由原則變?yōu)槊褡逭鞣Y果是世界落后國家相繼淪為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殖民地。鮑威爾的民族理論對于帝國主義民族擴張政策的歷史性分析,對于希法亭和列寧帝國主義理論提供了理論來源,也有利于我們審視西方民族國家理論真正實質。
第二,鮑威爾的民族理論對于重新思考社會主義與民族關系有著重要的啟示。社會主義與民族關系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重要內容,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認為經濟發(fā)展會消除民族與文化的多樣性,未來社會是在生產統(tǒng)一的基礎上實現人類的統(tǒng)一。鮑威爾同樣認為應在社會生產基礎上最終完成民族的統(tǒng)一,但是這種統(tǒng)一并不是消弭民族個性,相反,隨著經濟發(fā)展的趨同性,民族個性不但不會消失,反而會不斷增長。因為文化是民族的本質,歷史上的民族是由氏族文化共同體、封建騎士文化共同體、資本主義文化共同體以及未來社會主義文化共同體構成的。在社會主義文化共同體中,民族是在勞動共同體基礎上實現統(tǒng)一,這種統(tǒng)一是民族個性與民族自由的統(tǒng)一。因此在文化基礎上形成的民主觀念,是民主制度形成的重要內容,因為“民主不僅建在一種制度之上,而且還在觀念之上。”如果說民族自由、民主與文化發(fā)展體現了鮑威爾民族主義的思想,而在社會生產基礎上的統(tǒng)一則體現了他的馬克思主義思想。鮑威爾認為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念必須和民族文化結合起來才具有生命力,社會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制度,離開民族文化,人們無法形成對它的觀念和認識,更無法實現社會主義制度,因此在鮑威爾身上是一種民族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并行不悖的價值?!懊褡遄灾涡纬闪苏嬲拿褡遄灾鞴芾?,因為民族文化的發(fā)展是每一個民族成員的共同利益?!?/p>
第三,民族文化自治理論對于認識和解決少數民族問題的意義與作用。在一個多民族國家中,民族問題通常包括主體民族和少數民族,民族發(fā)展與權力,民族自治與國家民主等?!白栽K聯解體以后,民族理論界再次看重了民族文化自治理論的價值及其在調整民族關系、保障民族權力方面的有效作用。他們認為,在現今世界上的許多國家通過實行民族文化自治,有效地改善了民族關系,保護了各民族特別是弱小民族的利益?!痹趪覍哟紊厦褡宄蓡T作為國家公民,遵循國家法律秩序,國家承認民族權力和地位,國家保護民族的民主權利以及領土完整。隨著經濟全球化發(fā)展,民族文化得到不斷發(fā)展,民族意識不斷增強,在這種情況下,西方意義上的民族國家模式反而淪為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分裂的引爆器。從歷史上來看,鮑威爾的民族理論并沒有實現旨在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民族自由的目的,但是從現實來看他的民族理論在促進民族文化和經濟的發(fā)展以及在維護國家統(tǒng)一上的策略和措施對我們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作者單位:濰坊學院;本文系基金項目山東省2014年度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計劃(思想政治教育專題研究)項目:“教育轉型中的大學生社會責任意識與行為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J14SY59)
【注釋】
①奧地利馬克思主義是由畢業(yè)于奧地利維也納大學的一批知識分子所創(chuàng)立的馬克思主義,它不同于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如考茨基,也有別于革命的列寧主義和修正主義。因此帶有鮮明的折衷主義特點。其主要代表人物除了奧托·鮑威爾以外,還有阿道夫·布勞恩、卡爾·倫納、魯道夫·希法亭、麥克斯·阿德勒等。
②奧托·鮑威爾的《民族問題與社會民主黨》寫于1906年,1907年首次發(fā)表于由麥克斯·阿德勒和希法亭主編的《馬克思研究叢刊》第二卷上。正是這部著作奠定了他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上乃至西方民族理論中的地位,他因而被稱為第一個系統(tǒng)闡述民族問題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
③斯大林的《民族問題和社會民主黨》1914年出版了單行本,名稱改為《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參見:《斯大林選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30頁,注釋第21。
④王幸平,姚順良:“‘去政治化’還是‘有機調整’:民族文化自治再審視”,《蘭州學刊》,2015年第4期。
⑤⑨陳云生:“民族文化自治歷史命運的轉折與引進設想”,《廣西干部管理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
⑥Bill Bowring, Austro-Marxism's Last Laugh? The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 of National-Cultural Autonomy for Rossians and Russians, Europe-Asia Studies, Vol.54,No.2(Mar.,2002),pp.229~250.
⑦金炳鎬,孫軍:“民族概念:民族綱領政策的理論基礎—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90周年民族理論系列論文之二”,《黑龍江民族叢刊》,2011年第2期。
⑧何俊芳:“王莉民族文化自治政策在俄羅斯的實踐(下)”,《中國民族報》,2011年6月3日。
⑩Ephraim Nimni, Marxism and nationalism : theoretical origins of a political crisis, London: Pluto Press, 1991,p. 184.
Otto Bauer, The Question of Nationalities and Social Democracy,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0,p.433, p.257.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