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最后一次表演

本刊獨家照片：“大師”出事前最后一次表演變蛇的現(xiàn)場。 攝影/ 冷鋒

編者按：“大師”王林因涉及關門弟子鄒勇被殺一案，終于“進去”了，之所以說“終于”，是因為這位紅極一時的“大師”從2013年7月被拉下神壇后，輿論就一直等著他“進去”神話徹底破滅的這一天，然而，“大師”卻安然無恙，換做低調(diào)卻仍不失瀟灑地行走于江湖。這一回，“大師”是“進去”了，但卻是以身涉命案這樣的極端方式，委實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咦，“大師”怎么沒有用上那招讓信徒們聞之喪膽的必殺技——“信不信，我用氣功隔幾十米都能戳死你”？

王林和鄒勇從親如父子到反目成仇，爭斗成了兩個人生活的主旋律，以至于這幾年互相檢舉揭發(fā)，窮盡手段，把我們這些凡人都看醉了，原來神仙掐架比我們還敢撕啊。

現(xiàn)在，各種消息滿天飛，有說王林已經(jīng)招供說自己沒有直接接觸兇手，沒想到他們把鄒勇弄死了，還有說鄒勇是被碎尸沉湖了。其實，鄒勇的尸體找到?jīng)]有？王林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江西萍鄉(xiāng)警方都沒有公布。

謎團待解，可以確定的是這場龍虎斗終于終結(jié)了，“大師”“進去”了，鄒勇“消失”了，網(wǎng)上流傳一些王林委托別人“整”鄒勇的承諾書，其中一份說：“如鄒勇在2015年元月20日前被捕，我王林在24小時內(nèi)將×百萬提到王總所指定的地點，如果判了鄒的死刑，愿以500萬元酬謝。”還有一份手書，王林為了整倒鄒勇，給了李某某“記者費用”160萬元。但稍懂點法律知識的人都可以看出，單憑這些并不能說王林是“買兇殺人”，倒是這些字條暴露出“大師”身邊這幾年出現(xiàn)了很多“掮客”，他們自稱媒體人、高官、將領或者與高官親近的人，實際恐怕都是以幫助王林整倒鄒勇來騙錢的，王林自己說花掉了3000萬元。

憑借“變蛇”與“用氣功隔幾十米都能戳死你”，王林這么多年來唬住了政商演藝界不少名流。走下神壇的“王林”如今更像是一個笑話，有人說王林也是一個“掮客”。然而，他并不是第一個“大師”，也恐怕不會是最后一個“大師”，胡萬林、李一、張悟本，這些年來，“大師”、“神仙”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

2015年6月26日，一群來自政商社會界的人馬各懷目的來到“王府”，參拜了“大師”，王林照舊給他們表演了變蛇。這未必是大師此生最后一次表演，但很可能是大師“進去”前的最后一次表演。

且讓我們看看這群人與“大師”的鬧劇，可能有助于我們反思“大師”輩出的土壤。（首席記者 楊 江）

初入王府

2015年6月26日，筆者出于好奇，為驗證社會對王林把戲的懷疑，經(jīng)朋友介紹去拜訪他，當然，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如大多數(shù)求見者的動機，即看有無可利用的政商關系。

“王府”俯視圖。

那天傍晚，雖不是蘭亭之約，卻也惠風和暢。如當前中國百姓見權(quán)貴的規(guī)矩，經(jīng)過與“大師”秘書小雷的溝通和預約，略備薄禮，才有幸踏入王府。所謂王府，其實已是過去式，幾年前的輿論風暴，已讓這棟一般深圳富人都未必買得起的別墅豪宅摘下了“王府”字樣的招牌，現(xiàn)在，從外觀上，王府與周邊別墅沒什么兩樣。

進入別墅小院，便有一只狗狗迎上來。筆者也算是愛狗一族，卻也想不起這狗狗叫什么品種?！皠傎I的，很乖！”雷秘書說。

院內(nèi)，停放著媒體熱議過的那幾部豪華座駕中的一部悍馬。狗狗圍著筆者聞了一遍，便很友好地放行了。

“坐、隨便坐。”王林很客氣地和我們招呼。

客廳很大，筆者坐下去的那把椅子應該是很多“貴賓”坐過的，結(jié)合這些天網(wǎng)上大量發(fā)布的圖片對比看，不是劉志軍坐過的，就是朱明國或者那些知名企業(yè)家坐過的。物是人非，坐在這個位置上，想想曾坐過它的幾位達官貴人已身陷囹圄，不禁感慨萬千。

“請喝茶?！币嗳甾r(nóng)家最樸素的招待，一中年婦女遞上茶來，筆者起身恭敬地迎茶。

落座，閑聊起幾年前的媒體報道，王林便有些氣憤了。“媒體說我是騙子，我騙了誰??？你們到我老家打聽打聽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有一個真憑實據(jù)的東西，簡直無良?！?/p>

環(huán)顧這豪宅的客廳，也就一般裝修，沒有什么太過奢華之處。這么多人“三顧茅廬”一般恭敬的所在，按今天的輿論，就像一群傻×的集散地。我暗地自嘲“有那么多高端的傻×，再多我等幾個又有何妨”。

心里正這樣自嘲，門鈴響了，又有“傻×”來了。

“東莞的客人?！蹦菋D人看了一眼室內(nèi)門禁監(jiān)控，便開門迎客。

三位先生一位婦人，提禮盒魚貫而入?！霸缇驼f來，一直沒空，今天約了他們一起來，一點荔枝，不成敬意?！彼麄兤渲械囊晃婚L者道。

王林：“叫你們不要帶東西，你們偏要帶，我這里什么都不缺。大家坐吧！”

婦人接話道：“等會還有客人來，約好了的，說來看大師的表演?！?/p>

看得出來，那位長者是大師的?？?。落座后，那長者便指著跟隨的一位青年，很恭敬滴對王林道：“他父親病了，想請大師出馬給看看?！?/p>

“不能去，目前環(huán)境對我不利?！蓖趿志芙^了。

那青年也附身過去，滿懷敬意地懇求道：“求大師幫忙，救救我父親……”

“不能去，不能去！”王林態(tài)度堅決。

長者道：“也是??！社會都是跟著輿論走的，大師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

門鈴又響了，王林看了一眼門禁監(jiān)控，對婦人說：“你去開門，是約好了今晚過來的?！?/p>

這是一位來自澳大利亞的老外，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我是慕名前來拜訪的，早就聽說大師的神功了?！?/p>

表演神功

客人到齊了，當以酒助興。王林招呼筆者道：“你把你喝茶的那個杯子給我，我現(xiàn)在就給你們弄酒喝。”

倒掉茶葉后的杯子空了，還得用紙巾擦干了剩水。王林接過杯子，將其倒扣在墊了一張紙巾的茶幾上，一番“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般的念念有詞后，王林用紙巾將杯子包住，再翻正過來端在手上。紙面眼瞅著鼓起來了，王林大叫一聲，去掉紙巾，便是滿滿的一杯酒。

大家嘗了，二鍋頭的口感，有點辣，喝不慣。于是，王林又將這只杯子大幅度地幾個空舞，待動作停下來，杯中已是滿滿的紅酒。酒倒了還有，于是再倒，那只杯子似乎有倒不完的酒，現(xiàn)場的客人無不大叫：“服了！”

王林意猶未盡地放下杯子，見大家興致不減，又沖筆者道：“你去洗手間拿個空盆子出來，再在里面那個柜子上拿三炷香。”

筆者從命照辦，取過盆子，便秉香伺候。

王林吩咐：“我把這個盆子扣好后，你就把香點燃?！?/p>

在靠客廳的上位處，王林扣下了那個塑料盆子，在他嘀嘀咕咕間，筆者點燃三炷香。王林接過燃香，將其扣進盆里，然后對我們大聲喊：“是變鴨子還變什么？哦！是鴨子，來你來摸摸?！?/p>

還沒有等人伸手去摸，幾條蛇便從倒扣的盆子里蠕動而出。

“是假的嗎？大家看看，是假的嗎？”王林真的耍起蛇來——像個被冤枉過，滿腹委屈的娃娃，急于辯白，他提著那串濕漉漉蠕動的蛇，在客廳追著客人跑，要客人“親眼鑒定”。

畢竟多數(shù)人見蛇都會頭皮發(fā)麻的，眼見著王林將蛇耍過來時，筆者已是全身雞皮疙瘩。這客廳有點小沸騰了，宛如過家家的小孩游戲一般，大家很快就被他給追趕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個只得討?zhàn)?，喊著：“是真的、是真的蛇?！?/p>

那么，這些蛇從哪里來？地上沒有洞，也沒有刻意的魔術安排，連道具也就那么簡單，那幾條蛇是真的出來了，我們有點玄乎得讓我們有點害怕。

“是意念的作用，我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過，就是我在這里和你們聊天，意念已經(jīng)出去了，翻越了很多大山，在山上抓回來的?！蓖趿置硷w色舞地得意道。

仔細看去，王林也不過肉眼凡胎，怎么就會有《封神榜》人物的法術？

蛇究竟怎么來，王林的學說顯然經(jīng)不起科學的推敲。但讓人不解的是，王林的把戲居然能讓那么多信眾膜拜，難道僅僅是世人無知？

“大師”說意念，筆者聽他演講時，也動用了“意念”觀摩“大師”，這“大師”的肉身這些年來已經(jīng)明顯衰老，氣場也日漸衰敗，“大師”的“意念”怎么沒能抵擋住這自然的規(guī)律？

不等筆者細想，王林便興沖沖指著來客中的一位，說：“信不信，我給你畫個圈，你今晚就回不去，只能在這個圈子里?！?/p>

“別、別、別！老婆還在家里，要回去的?！笨腿诉B連擺手懼色道。

茶幾上是厚厚的一本《中國人》，“大師”在香港出版的“著作”，筆者略過眼幾頁，盡是激情四射的當年王林與國內(nèi)外政要的合影等等?！澳悄杲o蘇哈托總統(tǒng)的家人治病，他給了我一千萬美元，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元首都請過我的……”

2015年7月9日，江西萍鄉(xiāng)警方接到鄒勇被綁架的報案。警方隨后發(fā)布消息稱7月14日晚，嫌疑人劉峰（浙JSdl2g9fjNB7VI7hwnzp9QeWzK8wX1YXVr6wA4rYdC4=江溫州人）、朱禮通（江西上饒人） 被抓獲，二人對綁架、殺害鄒勇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黃鈺剛（廣東深圳市人）、王林（香港居民） 涉及此案。

世界上共有224個國家和地區(qū)，其中國家為193個，地區(qū)為31個。要還原王林這么多重要的外事活動，將是一個浩繁的外交工程，誰會有哪個閑工夫去核實，我倒是有那閑工夫，可我也沒那能耐啊。

澳大利亞青年對此很感興趣，他仔細翻閱這本孩子都未必拿得動的大冊子《中國人》?！斑@是我們澳大利亞的總理，這位……”

“你拿一本去，新的還在印，已經(jīng)要20多萬元一本了?！蓖趿窒残斡谏?。

“我沒有那多錢，只看看。”澳大利亞青年尷尬道。

“是送給你，不要錢。我在你們澳大利亞時，總理開始不想見，后來你知道他怎么主動見我的嗎？門房更衣室里警察執(zhí)勤的衣服鎖在玻璃柜子里，我沒鑰匙，也開不了門，就把柜子里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擺在地上了，這樣才驚動了你們高層?！?/p>

澳大利亞青年聽得目瞪口呆。

幾多懸念

幾個小時過去，各懷心思的喧鬧在對王林“大師”的贊美聲中漸歸于平靜，客人們也都見好就收起身告辭。王林與眾人握手，算是告別。最后，又將信眾拜奉的一大堆禮品盡數(shù)賞給了澳大利亞朋友……

7月15日凌晨，王林因涉江西萍鄉(xiāng)居民鄒勇被殺案而被警方調(diào)查。隨后，又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而被刑事拘留，羈押在萍鄉(xiāng)市看守所。我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震驚，難道他的法術不靈光了？網(wǎng)上傳出來他被抓捕時的場景，我在想，“大師”太客氣了，他只要施定身法把警察撂在那里奚落一遍不就完事了？

王林到底是不是買兇殺人，警方的權(quán)威說法尚未出爐，輿論審判卻已展開，無論哪種聲音或是最終結(jié)果如何，都襯托出王林曾經(jīng)著實的風光。

在筆者等一幫客人抬舉他，讓他嘚瑟得不能自已的那個晚上，他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張揚自證，總透著一股洗腳上田般的成就感和喜悅。盡管為全球政要發(fā)過功、看過病，與“中國麥當娜”們勾肩搭背，依然蓋不掉他“大師”身上的鄉(xiāng)土氣息。

農(nóng)民走狗屎運玩得這么風光，也只有他王林能把自己經(jīng)營到這光芒四射的分上。在物欲橫流的今天，很多膜拜者的目的已超越窺視欲的好奇，多是期望借用他進入當下中國最骯臟的名利場。與他關聯(lián)的幾乎所有故事證明，世俗的也好，功利的也罷，多能在他經(jīng)營的圈子里獲得需要的人脈與關系。

一具人間怪胎就這樣被人推上了神位。他也恰似一面照妖鏡，照盡了信眾的人性百態(tài)。

大師失算“進去”了。一位熟悉他的江西媒體朋友，誠懇地對筆者講：這人壞不到哪里去，也傻不到哪里去，應該不會在這個被考證的時候授計殺人。他不過就是一個會點小把戲的農(nóng)民，在這個鬼魅的時代，他陰差陽錯抓住了機會，同時也成了被利用工具。雖然他有個香港身份，但本色依然如故。

鄒勇是真的死了，而且據(jù)說死得找不到尸體;而王林又究竟涉案多深？有待于進一步調(diào)查。

在中國各地，也不乏會點這種小把戲的“藝人”，王林者不會絕跡于人類。他的把戲留給科學去解答，他的案子留給法院去審判。無罪有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就那樣了！“如是我聞”至此。

我倒掛念起那只迎接信眾的狗狗來，“大師”進去了，它還好嗎？有人照顧嗎？

王林 ?鄒勇

從師徒到死敵

出生于1969年的鄒勇，現(xiàn)為江西天宇燃料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江西省人大代表、全國勞動模范。鄒勇出身貧苦，1996年前后，承包了一個煤炭采購供應站。2000年，創(chuàng)辦了天宇集團的前身——萍鄉(xiāng)市天宇燃料有限公司。

上世紀90年代，出獄后的王林回到家鄉(xiāng)蘆溪縣，很快以“空盆來蛇”、“紙灰復原”、“徒手斷鋼筋”等絕活，成為“氣功大師”。

2002年，鄒勇與王林相識。鄒勇跟王林學習氣功，兩人“關系好得如同父子”，據(jù)說鄒勇送了王林大量財物，包括兩輛車，其中一輛勞斯萊斯。

2006年，鄒勇通過王林結(jié)識了原鐵道部部長劉志軍，要到了一個鐵道旁待拆的貨場，還拿到了幾條貨運線。

2009年底，正式舉行拜師儀式后，王林教鄒勇練習氣功。

2011年，鄒勇與前妻離婚，與此同時，生意開始走下坡路。王林和鄒勇的關系在這一年決裂，雙方圍繞茅臺酒、別墅等財產(chǎn)糾紛對簿公堂。

從2012年11月起，王林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機構(gòu)寫信或上訪，實名舉報鄒勇，稱鄒勇涉黑及涉及權(quán)錢交易。

2013年開始，鄒勇開始頻繁接受媒體采訪，王林名聲掃地，遠走他鄉(xiāng)。此后，王林主要生活在深圳和香港。

2014年12月，王、鄒二人經(jīng)人撮合和解，但失敗，矛盾升級。

2015年7月9日，江西萍鄉(xiāng)警方接到鄒勇被綁架的報案。萍鄉(xiāng)警方發(fā)布消息稱，7月14日晚，嫌疑人劉峰（浙江溫州人）、朱禮通（江西上饒人）被抓獲，二人對綁架、殺害鄒勇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黃鈺剛（廣東深圳市人）、王林（香港居民）涉及此案。

7月21日上午，王林的辯護律師陳有西在萍鄉(xiāng)市看守所會見到王林。陳有西稱，“相對于現(xiàn)在網(wǎng)上傳言，案情可能會有重大逆轉(zhuǎn)，為不影響公安偵查，現(xiàn)在不便于披露。”所謂的“網(wǎng)上傳言”指的是“王林綁架殺人，以及王林系背后的指使者”。

截至發(fā)稿前，官方未正式確認鄒勇死亡，王林家人不承認買兇殺人，只承認請涉案人黃鈺剛幫忙通過關系將鄒勇法辦，并曝光相關證據(jù)。

案情撲朔迷離，流言滿天飛，甚至有說王鄒兩人玩“無間道”，鄒可能在玩苦肉計，其實沒死。

7月21日，警方針對外界傳言無任何新的回應，王家與鄒家輿論戰(zhàn)正酣。